还不认识张彩瑶这个人之前,约麒已经喜欢上她了;不是她的人,而是她所拍摄的照片。
刊登在报纸上、小小的角落、那四方框中所围起的空间中,一张令他印象深刻而难忘的照片。不是常见的风景静物,也不是容易讨人欢欣的小孩、动物,更不是乡间老妇皱纹满面、令人揪心动容的沧桑。那是在午后的瓦斯炉上,正鸣笛作响的不锈钢水壶。四周的色调是灰暗的,但是壶体本身却散发出硬质的生冷光辉,摄影者巨细靡遗地捕捉到了那窜升的水蒸气,以及凝结在壶身上的滚烫水珠,配合着的是下方的标题:「生命」。
一瞬间,约麒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那只沸腾不已的壶在无端端地浪费水蒸气,警告的鸣笛声始终被漠视着,终至壶水烧干、枯竭,连壶身都化为灰烬,而自己还不明白一生的短暂岂容浪费。
他人生的笛声,已经空响了多久了呢?他不想让自己成为一只空烧壶。他希望自己的生命之水能化为他人的生命之源,不是飘散于空气中,而是被饮下、被循环、利用、被吸收。至少能对一个人有贡献也好,而不是终此一生都是空洞的水蒸气。
当时,那印在照片底下的三个黑色小铅字--「张彩瑶」也深深地刻入他的脑海中。暗自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她本人会面,知道这张如此打动他心灵的照片,是出自什么样的人之手。
而在将近七、八个月后,他终于成功地说动家人,让他迁居到台北。之后,约麒便马上开始打听有关彩瑶的事,得知她独力开了间摄影工作室,也不管她或许不缺人手,他大着胆子就上门去自我推荐……
转眼,自己在她身畔努力工作,也已经过了三年了。
这三年来,从对摄影一无所知,对「工作」是件多辛苦的事都不懂,以及对张彩瑶这个人仅有一张照片的印象,到现在,约麒可以大声地说「他爱她」、「工作再辛苦也没有关系」、「为求拍出一张完美的相片,我会努力替地做好一切准备、排除一切障碍,不让她为琐事烦心」。这些过程,都不是三言两语能带过的。
起初,那只是一个念头。
我想知道,那样一张照片的背后,是怎样的一颗蕙质兰心,竟能在日常被大家所忽视的举动中,找到那样简单明晰的意含。
进而,是一种无法断念的欲望。
知道张彩瑶这个人越多,我的欲望彷佛也越加扩大。
无可否认地,他也是个男人。他固然有窈窕淑女,君子想一亲芳泽的欲望,可是他更渴望的是,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永远。他想一辈子守护着她,和她的才华。她看似粗线条的举措中,那时时绽现的灵犀与慧黠,以及她永远能让他感到惊奇的新视野。
看着她,我永远都不会腻。
对彩瑶的爱恋,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占据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已经无法想象把这份爱恋从自己的体内拔出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是否又会恢复到昔日的,那个不知为何而生、不知为何而活的,形同行尸走肉空壳般的自己?
「那个……突然听你这么说……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迟疑地,在震惊过后,好不容易重拾语言能力的张彩瑶,吶吶地开口说。
「妳不必回答也没关系。喜欢妳的这件事,是我自己喜欢上的,彩瑶小姐并没有同样的心情,这点我很明白。」
待在她身边三年多了,他怎么会不清楚,在彩瑶的眼中,他们就是「摄影师」与「摄影师助理」的关系呢?既没有「除此之外」的可能,也没有「会不会」、「或许」的暧昧。
今天能有机会作出这番告白,不只是张彩瑶感到意外,就连他自己都很吃惊。假使自己没有请假回家,而她没有产生误会跑来找他,那么他在工作室内,根本不会有时间和她说这些工作以外的事,也没有这样两人独处的空间,可以保有告白的隐私。
毕竟在人来人往的工作室中,万一他的告白被哪位同事听见,势必会造成很大的风波。身为老板的彩瑶,为了不让闲言闲语影响到大家工作时的心思,说不定会开口要他离开工作室--失去了张彩瑶身边的位置,这是他最不乐见的结局。
不过现在终于等到了可以说出口的机会。
「你不需要我的答案,那又为什么要说出来让我知道呢?你不就是为了……希望我能响应你的心意,所以才讲的吗?」她不但没有稍稍释怀,反而更困惑地凝视着他。
一笑,约麒爱恋地看着那双率直的眼瞳,盯着她柔媚中不失一抹坚毅刚性气质的脸庞。「因为妳不知道我心意的话,那么在妳的眼中,永远就只会把我当成普通员工看待吧?我不说出来的话,又怎么能站在起跑点上,追逐妳的身影呢?」
「追、追我?」彩瑶双颊微微染红。「你、你把工作的场合当成什么地方了!身为你的老板,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在工作时带入私情的!」
「但是,我一直都怀抱着私情在为妳工作。」
瞪圆了眼。「一……一直?」
「是的。当我在为妳架设着拍摄用的场景时,我的心和我的脑都在想着妳,希望我所喜欢的妳,能拍出更棒的照片来,所以我一定要努力达成妳的要求……这三年多,我一路都是这么努力过来的。」柔柔地说着,约麒也柔柔地看着她。「我的这份私情,有对妳的工作造成不便吗?」
「……没有。」不甘心地嘟起嘴,她脸上还是写着「问号」。「可是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没有影响。现在我知道了,也许就有影响了啊!」
「怎么会呢?妳还是可以继续拍妳的照片,像过往一样,把我当成助理对待。我并不要求妳在工作时,给我另眼相待的待遇。只是偶尔下了班,我可能会想邀请妳去看场电影,妳不想看也可以拒绝。一切和过去一样,不会有所改变,唯一的改变就是……除了是妳的助理之外,现在妳终于『发现』我是个男人,是一名对妳有好感的异性罢了。」
「你、你讲得好像很简单……」有气无力的,张彩瑶一手贴在额头上说:「那我问你,如果我喜欢上了别人呢?要是我交了男友,难道对你的工作态度不会有影响吗?你有把握自己能保持平常心地为我工作吗?」
约麒考虑了片刻,一颔首说:「我会的。」
「这不是很矛盾吗?你说你喜欢我,但是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却还能保持平常心地为我工作?」
扯扯唇角。「妳会觉得我回答得太草率、没诚意吗?」
虽然嘴巴上没有说,但张彩瑶的脸上已经有十分明显的答复。也不能怪她会有这种反应,大概只要人的心中存有护忌、占有欲的一天,除非是圣人君子,否则谁敢说自己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投入他人怀抱时,还能若无其事、心平气和地继续留在、心上人身边?
「我想到了那个时候:心痛是难免的。我是个平凡的男人,没有修练到能升华七情六欲的程度。只是……我所喜欢的,不光是妳的人,还有妳无人能及的才华。我还喜欢妳所拍摄的每张照片。为妳工作之后,看着那些照片当中有我参与付出的一点点心力,就让我感动不已了。」
犹如那无法自己发光的行星,愿意一辈子跟随着闪闪发亮的恒星绕转般,藉由她的光热,也温暖了自己。
「即使无法成为妳生命中的『特别』,退而求其次,我还是愿意做妳的助手,希望能一直、一直守在妳身边,多少帮妳一点忙也好。我想亲眼看着妳不断地拍出一张张更棒、更打动人心的照片。」
约麒摇摇头,接着说:「妳不需要在此时此刻思考这些问题,更不必马上决定要不要相信我的这番话。在妳认为我已经造成妳困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炒我鱿鱼,叫我回家吃自己。这样……妳可以接受吗?」
她似乎无话可说了。
张彩瑶歪了歪脑袋,表情有丝无奈。「暂时,我也只能接受喽!现在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影响,而往后的事我也没本事去猜。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可是工作室里唯一能容忍我脾气的助理。你不在的这几天,老实说,工作室一团糟。原本我来这里的原因,就是被大家用『罢工』威胁,非把你再请出山头不可。你已经是『彩影』里,不可或缺的一份子了。」
「谢谢妳,彩瑶小姐。」诚恳地这么说,约麒心中如释重负。
无论是工作室需要他,或是彩瑶自己需要他,对他来说,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并未失去她身边的位置。
「那么,接下来妳是否急着要回台北工作呢?相机已经整理好了,雨水并没有沾到重要零件,只是外壳有些潮湿。」把烘干且擦拭干净的相机拿出来放在桌上,约麒问道:「我需不需要替妳安排一下回程的交通工具?」
「是吗?相机平安无事啊,太好了!」她立刻眉开眼笑地走到桌边,捧着相机仔细端详。
「妳想搭车或是火车呢?可惜我家的直升机正好进厂保养,不然就可以更快回到台北了。」看着她那一拿起相机就会展现的无邪笑容,约麒淡淡地笑说。
抬起头,杏眼大张。「直、升、机?你说直升机吗?」
「不是什么豪华的机种,大部分时候都是为了巡视山头,监视有无盗采的山老鼠或是在林子内投药时使用的。树木有时会感染鸟儿、动物散播的疾病,或被风送的传染病变所危害,很可能在转眼间就枯死几百坪,靠人力投药缓不济急,从空中喷洒会较快速。」一顿,约麒苦笑道:「总之,妳要是期待看到什么大飞机的话,可是会很失望的。」
「我还没有搭过直升机呢!要是从空中拍摄山林的照片,一定能拍出很不一样的东西吧!」双眼熠熠生辉,张彩瑶兴奋得双颊都樱红了。
「听说后天就会由驾驶员开回来。妳不介意在我家作客两天的话,别说是坐一趟直升机了,妳想坐几次都行,直到妳拍得自己满意的相片为止。」
「是真的吗?!」她笑得更灿烂了。
约麒点点头,宠溺一笑,说:「我这就去吩咐刘妈,替妳准备客房。妳喜欢面山,还是背山的房间?这儿虽是在山谷中,但是在三楼的房间,可以清楚看到日出与夕阳喔!」
「那,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你的好意,叨扰两天了。坦白说,工作室的人不相信我一天就能把你说动,因此擅作主张地推掉了我本周剩下的工作。未来的三天我都是无所事事的状态,正好可以在这边逛逛,拍些自己想拍的照片。哈,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这种自由摄影的时间了!」她直率地吐吐舌头说道。
「妳就尽量把这儿当成度假旅馆,好好地在这儿休息吧!」约骥走向房门。「妳在这儿等等,我去找刘妈。」
「好。」
她已经高兴地用手指框成四角,迫不及待地站在窗边,对着山岚风光做着取景的模拟动作了。
就连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看在约麒的眼里,都是可爱到骨子里,令他不疼惜也难。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找到正在玄关处擦着地板的刘妈,约麒交代着有关彩瑶会在这边住两天的事时,恰巧玄关外响起下车辆驶入的声音,不多久,大门就被人由外向内开启。
一名梳着油亮黑发,西装笔挺的英伟男子跨进玄关,一看到约麒便说:「哟,这不是三弟吗?你回家了?岳父很担心你在台北的状况呢,看你的气色这么好,应该是不需要他烦恼了。」
「姊夫。」简短一点头,约麒压抑住心中的不快。
「呵呵,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喜欢开口讲话呢!男人善辩固然容易给人巧言令色的感觉,可是这年头不会说点社交辞令,可是很吃亏的。」
端起「老成」的架子,相貌堂堂,但难掩流俗之气的男人,相当自负地对约麒说教道:「举我自己为例来说,就算我拥有天下顶尖的美容整型技术,但若不懂得和上门求助的患者沟通,以我健谈的口舌赢得他们信赖的话,恐怕今日我的诊所,也不会成为这业界生意最兴隆的诊所之一了。」
脱下皮鞋,换上拖鞋,男人提着一只公文包,走到约麒身旁,拍拍他的肩膀说:「好了,等晚餐的时候,我再跟你好好地说说,现在我得先去会见这间屋子里最高傲的女王陛下了。最近你姊姊不晓得是否更年期到了,脾气很糟糕呢!」
「唐正保!」远远地,从二楼的透天回廊,孙家的「女王」大声地怒斥:「你说谁更年期?你要死啦!给我滚过来!」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向约麒点了点头后,便快速地走向楼梯,并说:「亲爱的,妳听错了,我怎么会是在说妳呢!我是在说一名诊所内的女患者……」
声音渐行渐远,约麒锁起的眉心也才稍稍舒缓。
姊姊招凤当初看中唐正保,决定嫁给他的理由,直到今天约麒还是无法理解。
那名男人虽然是一名「悬壶济世」的医生,但是浑身上下的铜臭味,和一名整天在商场上打滚的商人别无两样。他所开设的私人美容、整型外科诊所,收费之昂贵也是台湾数一数二的。然而,想要求他开上一刀而捧上大把钞票的贵妇,还是络绎不绝。
约麒不喜欢他的主因,便是他常常理直气壮地,高谈阔论著自己如何把一名丑女改造成美女,拯救了她的人生点点点。夸耀自己的「仁心仁术」,但却只字不提自己从人家身上获取了多少的利益。
他并不反对那些靠着整容手术,想挽回一点自信的人,或许真能从此被他所拯救,改变了人生也不一定。可是后者,却不由得让约麒怀疑。在获得自信的同时,也要背负上一大笔开销(有时更是远超过自己所能负担的极限),这难道是正当的吗?这算不上什么不当利益,但还是让约麒觉得有点趁火打劫的味道。
这只能归咎于社会上的风气,让大家都过度注重外貌了。
曾经,他也怀疑过,姊姊是否只因为唐正保是一流的「美容整型」医师,能随时随地帮她「修饰外貌」,所以才在众多追求者中挑上他?
可是再怎么样不遗余力地追求「美丽」与「青春永驻」,也没有人会笨到牺牲自己终身的幸福去交换吧?
他不愿意相信招凤姊会这么愚蠢,因此就把这个理由给删除了。
真希望姊姊那种「爱美」的天性,能适可而止。
每年见到她,人家是随着岁月老化,只有她是看起来像不会老的妖怪般,年年变得更年轻……如今的她走在路上,要佯装二十来岁的淑女也绰绰有余,谁也看不出来她年长约麒九岁,是个年近四十一枝花的妇女。
这在他眼中,已经不能说是「寻常」的爱美心态了。
姊姊着迷于整型美容的程度,就好像她生命中唯一的课题是如何让自己更美艳动人,而没有其它的目标了。假使过去的自己没有看到彩瑶的那张照片,会不会也像姊姊一样,沈迷在某种浪费生命的空无游戏中呢?
约麒一想到这儿,就不由得想感谢老天爷,让自己与彩瑶相识。
回到书房,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奇怪,彩瑶小姐跑到哪里去了?」他喃喃自语地走向书桌,看到上面放了张纸条。
潦草但熟悉的文字,非常具有彩瑶风格的口气,写道--
我等不及了,现在没有下雨,先到后山去逛逛。天黑前就会回来。
张彩瑶笔
八成是从后门出去,所以才会没在大门前碰到她吧?拿着纸条,约麒失笑。真像是一阵风,想到哪儿就吹到哪儿,让人一秒钟也舍不得错过她的突发异想。她哪来这么多旺盛的精力呢?唉。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少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刘妈来敲门的时候,约麒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他抬起头看了眼时钟。「刘妈,张小姐回来了吗?」
「还没有看到人呢!不过我已经拜托工寮那边的人去附近的路上找找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说是天黑前要回来,现在太阳也下山了,再过个十多分钟,山区的道路就会陷入一片黑暗,实在是太危险了。
「我也去帮忙找吧!」约麒放下书,起身。
刘妈摇头说:「不行啊,少爷。太太已经在餐厅等着你,你要是现在又出去,太太一定会骂人的。」
「就跟她说,妳来通知我吃饭的时候,我已经不在房间里就成了。」
从抽屉中取出手电简,约麒不听劝阻地走出房门,刘妈还在他身后继续唠叨着。可是眼前约麒心系彩瑶的安全,哪管得着母亲会不会因此勃然大怒呢?
他走下楼,还没到玄关,便听到一阵吵杂的声音。
仔细一看。「……彩瑶?妳……怎么会和我父亲一块儿回来呢?」接着注意到两人身上都沾满杂革与泥土。「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弄得这么……」
闻声,也跟着从餐厅中走出来的姊姊与母亲,同样傻眼地嚷道:「老爷子,你怎么了?」、「爸,你不要紧吧?怎么会全身脏兮兮的?」
「好了!」始终沉默不语,绷着一张严肃的脸、孙家说话最有分量的男人开口喝道:「我不过是和这丫头在后山散散步、拔拔草,也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吗?」
孙家大长辈一出声,其余人都乖乖闭上了嘴。
「你们先到餐厅去等,我和这丫头洗洗手脸,马上会过去吃饭的。阿麒,这丫头交给你了。」
「是,爸爸。」
挤在玄关的众人,在孙家主人下令后,一个个散去。
留下约麒和彩瑶面面相觑,结果是彩瑶先低头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骚动。我在后山遇见了你的父亲,因为没想到伯父会在那儿拔草,以为他是园丁,便捉着他问了好些话。呃,讲着讲着……就忘记时间了,没注意天色已暗。真是抱歉。」
约麒摇摇头,叹口气说:「妳平安无事就好,我还以为妳迷路了。我先送妳回房梳洗一下,再带妳到餐厅去。走吧!」
总算在十五分钟后,这顿延迟的晚餐开伙了。
孙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住在家里的人,晚餐时刻一定要聚在餐厅里同桌进餐。在外面先吃了饭再回来,是不被允许的。不过住在这样僻静的山区,想要到外头找吃饭的场所,也很难。
餐桌主位,当然是孙家之主,左边依序是约麒的母亲、姊姊与姊夫,右边则坐着约麒和张彩瑶。
刘妈端出一盘盘的菜肴、一大碗热汤,再替每个人盛好饭后,便回厨房去了。
「开动吧。」等孙父率先动筷之后,其余的人便陆续跟着用餐。
约麒细心地替彩瑶挟了些菜,放在她手边的小瓷盘上时,便听到母亲说:「阿麒,你好像还没有正式介绍这位小姐给我们认识。她叫什么名字?你们在哪儿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回复母亲时,张彩瑶自己已经开口回话了。
「我叫张彩瑶,伯母。我和约麒是在工作室--啊,我是说,我是个职业摄影师,拥有一间个人工作室,和他已经认识三年多了。」
「摄影师?」约麒的母亲扬起一道精心描绘的细黑眉。「一名女孩子家,拿着相机到处帮人拍照吗?真是『辛苦』的工作呢!」
约麒听出了母亲语气中的嘲讽,深恐母亲会说出什么侮辱人的话,于是插嘴说:「妈,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妳想问什么,等吃过饭后再聊好了。」
可是一旁的张彩瑶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笑笑地朝他母亲说:「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啊,伯母。我很喜欢摄影,也乐在工作中,巴不得能一辈子都可以上山下海、到世界各地去拍照呢!虽然现在因为没有资金,还在努力存钱中,不过总有一天,我会到许多传说中的秘境去探险、拍照的。」
「探险?」约麒的母亲讶异中带了丝惊怪。「女孩子家,居然说要去探险?妳该不会是在跟我说笑吧?张小姐。」
「不,我是非常认真的,伯母。」
不愉快地蹙起眉头,孙母不再开口,迅速地瞪了瞪约麒,彷佛在质问他「怎么会交这种女朋友?」。顿时,餐桌上的气氛凝重了许多。
「岳母,这就是新新人类的想法嘛!」唐正保微笑地出面打圆场。「张小姐有这么前卫的思想,又不怕吃苦,不是件好事吗?对了,张小姐,我还没有介绍一下我自己,这是我的名片,我是约麒的姊夫。」
孙招凤冷笑地说:「老公,你别傻了,给人家美容整型外科诊所的名片做什么?张小姐既然是这么『前卫』的女性,想必也不会注重什么皮肉美貌。不然,又怎么会一身牛仔裤、衬衫的轻便打扮,就跑到自己男友的家中呢?张小姐还真是个不拘小节、性格洒脱的人啊!」
「喂喂,招凤,人家毕竟是弟弟的女友,妳是不是说得太--」唐正保缓颊道。
「噢,我的话令妳不愉快了吗?那真是抱歉啊,张小姐。」孙招凤甜甜地一笑,但笑意并未传到眼睛里。
「姊姊!」约麒忍无可忍地放下筷子,瞪视。
「我并没有不愉快啊!」张彩瑶还是笑笑地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习惯作休闲、舒适的打扮,这样子比较便于活动。没有想到这会有失礼节,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盛装前来拜访的。」
「彩瑶……妳不用管我姊姊的话,我们家并不是什么王宫、寺庙,哪来那么多规矩?妳只要穿妳喜欢的衣服就好了。」约麒很懊恼,他多想给彩瑶宾至如归的感受,可是「家人」的不愿配合,他竟无力制止。似乎,反而让彩瑶难过了。
「哟,人都还没进门呢,就这么偏袒人家啦?」招凤以鼻音轻哼道:「你要不是我弟弟的话,我真要嘲笑你的软弱无能,让女友牵着鼻子跑了!」
「妳说够了没?姊姊!」从以前到现在,约麒都不会说他拥有的是「兄友弟恭、姊慈妹爱」的亲爱手足,可是他真的没想到姊姊会这么过分地侮辱自己的「朋友」。
「干么发火呢?虽然我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过在这个家总有说说话的权利吧?」
「妳想说什么我都管不着,可是妳要是再说一句彩瑶的不是,我--」按着桌子起身,约麒怒瞪着她。
「哎哟,瞧瞧你的眼神,像要杀人似的。妈,妳看,阿麒也太过分了吧?我好歹是他的姊姊耶,他居然凶我。」
「阿麒,你坐下!大家都在吃饭的时候,没事站起来,像什么话!」孙母训斥完儿子后,也无奈地看了看女儿。「阿凤,妳也少说两句,快吃饭吧!」
「我知道了,妈妈。我不说就是。」赢得母亲的「助力」,孙招凤得意地瞥了弟弟一眼。「妈,妳最喜欢吃螃蟹了,我帮妳挟块肥美的蟹黄。正保,你去替爸爸倒酒,陪爸爸喝两杯。」
听从妻子吩咐的男子,马上就移到岳父身旁,恭敬地拿起岳父最喜爱的二十五年份白兰地,倒进加了冰块的杯子中,敬起酒来。
看着这一幕,约麒大概知道姊姊心中在打什么主意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好意思,让妳受气了。」小声地,约麒向身旁的彩瑶道歉。
她善体人意地一眨黑眸。「我只是作客两天,又不是真的要和你姊姊相处一辈子,有什么关系?就让她说吧!我倒觉得真正辛苦的人是你,加油喽!」
苦笑。
约麒听她这么说,不但没有好过一点儿,反而很伤心。因为她这么说的意思,不是代表她毫无考虑成为这家族的一份子?感觉好像是辛辛苦苦地站在起跑点上,结果还没有开跑前,他就被列出局了。
他就是担心会变成这样,所以才隐瞒自己的家庭背景的。
想不到,费尽心思还是免不了曝光。不是每个女子都渴望能觅得一个金龟婿的,他晓得彩瑶的个性,她是个最怕麻烦的人,就算约麒有苦万贯家财,在她眼中不但不会是「优点」,现在看来,它变成「重大缺点」的可能性还高一些。
该怎么做才能扳回这不利的局面呢?约麒猜,自己恐怕要失眠好几晚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