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锺後,我手捧两包肉干,敲开“韩氏侦探社”的大门。
这是一间办公兼会客的房间。因为那一排窗口的关系,显得格外敞亮。
韩先生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人,额头有些微秃。他亲自为我开门,客气的把我让进室内,然後手忙脚乱的收拾起茶几上的两杯热茶。
“抱歉抱歉,今天秘书刚好不在……”
我的视线扫过那两只茶杯上飘动的热气,眉头微微一皱。虽然觉得有些古怪,却没太放在心上。我在意的是对面这位大叔。
仔细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又从脚打量到头……问号在我心里越画越大。这人是侦探?长得未免也太……“靠不住”了吧?
“韩先生……”
“咳……请叫我韩侦探,这是我的名片。”
接过他手中的名片,我看也没看就塞进背包。
“韩侦探,我想……”
“这是本侦探社的宣传手册。”韩侦探(虽然我暂时还无法认同,不过仍是在心里改了称呼)将一本制作精美的小册子推到我面前,翻开最後一页,指著末尾那行说:“这是本社网址,今後还请代为宣传,不胜感激。”
我开始有些搞不清状况,对面的大侦探却仍在唾沫横飞。
“寻人是一次性收费,一千五到三千元,具体要看客户能提供多少有用资料;跟踪是按小时收费,每小时五十到一百元,视出入场所而定。我们不接受任何法律许可范围之外的要求,包括非法入室、电话窃听,但可以在公共场所录音……”
“韩侦探!”
“啊,对不起,我太失礼了。请问小姐贵姓?”
“我姓曹。”
“曹?”韩侦探突然露出古怪的神情,目光似乎有一瞬扫向我身後。
後面有什麽吗?我微微转身,看到一扇毛玻璃门。门後暗影重重,很难看出个究竟。
“那个房间是……”
“是杂物间!”韩侦探接得太快,反而勾起我的困惑。
“曹小姐有什麽需要尽管说,只要韩某能帮得上忙……”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一下子热情了好多。
“我想调查一个人。”我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本本,撕下其中一页放在茶几上。“我掌握的资料并不多,只知道这个人被同伴称作‘柱哥’。他们经常一夥四个人集体行动,三个星期前我曾在红山一带见过他们。”
“请问曹小姐和这人的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要一份这个人的完整资料。这样的调查你们收费多少?”
“这样啊……”韩侦探看看我,又看看茶几上那张简单的资料,犹豫不定的目光似乎又朝我身後飘了几次。
“韩侦探?”我不明白他在犹豫什麽,收费标准难道不是定好的麽?
“两……两百元好了。”他边说边抹了把额头上的油汗。
“两百?”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新币吗?”
“没错没错,是两百。”他连连点头。
价位似乎低得有些不合理,尤其是在听过最初那一番介绍後。寻人和跟踪比这种调查困难很多麽?尽管有疑惑,我还是立刻掏出钱包。
“那我先付一半定金。”我抽出两张五十元钞票放在刚才那张资料上。“拿到调查结果再付另一半。”
“没问题,一切包在我身上。”韩侦探边说边站起来,将我送至门口。
“韩侦探。”我突然转身,吓了他一跳。
“曹小姐还有什麽事?”
我深吸一口气,决心把“那个”问题搞清楚再离开。
“你这家侦探社……开多久了?”
“呃……三年多。”
“能不能请问一下……两年前,这间事务所在哪里?”
韩侦探像是一愣,模糊不清的支吾了两句。
“在哪里呢?”我锲而不舍的追问。“应该不在这里吧?是不是在珍珠大厦另外一端的小巷里?”
“你怎麽知道?!”
看著他满脸惊愕,我知道自己猜对了。笑著摇摇头,心里一块大石总算放下。
“韩侦探这两年一定办成不少案子,希望尽快听到好消息。”
背包甩上肩,我快步走下楼梯,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抬头又看见那五个金灿灿的大字,我不禁自言自语。
“做侦探好像也蛮赚钱的……”
没有立刻回家,我甩开大步走上牛车水街头。
没错,我打算在今天尽情宣泄多日来积累的郁闷──用我最爱的方式。
打扫完两包肉干的时候,我已在背包里塞满零食,腕上添了两串玛瑙佛珠,手里多了三个纸袋──一袋鞋子,两袋衣服。
这里果然是购物天堂。这麽多东西才花了我不到五十块!如果有时间,我愿意天天来这里逛……
拐过一条街,我突然站住。扭头看看身後……
大概是我多心了吧?甩掉那种奇怪的感觉,我继续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朝前走,边走边看,边看边乐。好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我在一个卖挂饰的摊子前停步。一个似曾相识的金属坠子吸住了我的目光。
菱形的金属坠子,挂在一条黑色麻绳上,在午後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挂在一起的还有好多其它形状的挂饰,什麽奇形怪状的都有。正常一点儿的像是钱币、戒指和十字架;恐怖一些的有蜘蛛、蝎子等歹毒之物。可我偏偏就看到这个普普通通的菱形坠子……
迟疑片刻,我把那条黑麻绳从货架上解下,问明价格後当即付钱。
“小姐好眼光啊!”老板接过钱後冲我热情的笑。“这种坠子我们就进了两个,已经断货啦!”
我“嗯”了一声,不以为然。这里断货,别的地方不见得买不到。
没留意老板又喊了些什麽,我的心思完全落在平躺在掌心的坠子上,淡淡的金属光泽里似乎有些花纹……
“嗨。”
“哇!”我慌忙倒退一步,以免撞上那堵厚实的胸膛。
距离还是很近,我不得不把视线抬高……
“赵……赵先生?”惊愕的同时,我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後,悄悄把那样东西塞进裤袋。
他似乎没发觉我的动作,脸上始终保持著和煦的微笑。
“很巧,不是吗?”他瞧一眼我手里的大包小包。“出来购物?”
“嗯,是吧……你呢?”我盯著他问。当初的惊讶过去後,眼底只剩下困惑。
“我住这附近,出来走走。”他边说边让出通道,却来到我身侧。“不介意的话,一起好麽?”
我愣了愣,直觉想说“不”,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当然……没问题。”
情形……有点儿奇怪。
他话不多,我也不想开口。我们就这麽并肩走著,沈默的走在这条虽不是最繁华,却必定是最喧闹的大街上。
我曾偷瞄他几眼,却很难从那耐人寻味的微笑里读出什麽。
不知为什麽,我突然想起另一位被我遗忘很久的赵某人。
他们兄弟……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啊。
严格来说,赵文辉长得比他帅,比他年轻(这不是废话麽,哥哥比弟弟老是应该的),也比他更懂得打理门面──这一点可以从他不加修饰的发型和衣著上看出些端倪。没记错的话,赵文辉比我大一岁,那他呢?比他弟弟大几岁?
再偷瞄一眼,不小心瞥到他眼角几条细纹。
他不应老到有皱纹的年纪,所以那多半是笑纹……应该是的。相识以来,他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笑。看吧?就是笑太多才会有这种未老先衰的假象……嗯,其实也没那麽糟,非要做个判断的话,我会猜他三十岁。
一个三十岁的顾问兼歌手……两年前呢?两年前他又是什麽身份?
忍不住再瞄一眼……
“我脸上有什麽吗?”
惨!被发现了……我急中生智,伸手推开他直直走向街边的水果摊。
“这些芒果很新鲜嘛……”我拿起一个闻了闻,眼角的余光飘向身後。
他缓步跟过来,学我的样子拿起一个芒果。
“你怎麽看出来的?”
“哎?”
“你不是说这些芒果很新鲜?”他趁我发楞的当儿将我们手中的芒果交换。“那你告诉我这两只有什麽不同?”
这家夥……考我是吗?谁怕谁?
“咳……”我干咳一声,开始瞎掰。“挑水果嘛,首先要挑坚实的,有碰伤和软疤的首先淘汰。然後看表皮,不够光滑的淘汰,太干燥的淘汰,手感不够重的淘汰,香味不够纯的淘汰……”
“这……这位小姐……”哆哆嗦嗦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我说的不对吗?”我一转身,对上水果摊老板有些发青的脸。
“这位小姐……我们……我们是小本生意……”老板举起一张写著“白花芒每堆两块五”的纸牌,哭丧的表情像是在求我放过他的摊子。
我顿时明白过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老板,你这些芒果都还不错啦……两块五很便宜啊,给我一堆好了。”
芒果老板顿时转忧为喜,立刻帮我装好一袋。
“等等。”
“嗯?”我和老板同时一愣,看著赵文卿替我接过塑料袋。
“这个有碰伤。”他掏出一只芒果。
“这个表皮不够光滑。”又掏出一只。
“这个手感太轻……这个梗部有些发黑……这个香味不纯……这两个还可以……”
一会儿工夫,八只芒果全被转移到桌板上,整齐的排成一列。
“喂……”我不忍看到芒果老板由青转黑的脸色,悄悄扯他衣袖一下。“别这麽残忍好不好?买芒果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了……”
他没理我,两手仍在那十几堆芒果里挑挑拣拣,移来移去。上百只芒果很快被分成三座小山。
我和老板看得目瞪口呆。
“还有没有纸板?”
“有……”
“剪刀和marker?”
“也有……”
“请借我用一下。”
这绝对不是命令的口气,却有种无形的力量让人信服。
芒果老板立刻从摊位下取出一个废纸箱,一把剪刀,一支marker,乖乖交到他手上。
几分锺後,芒果摊上竖起三个纸板──“进口白花芒每只五毛”,“上好白花芒五只两元”,以及“清仓甩卖白花芒十只两元,任挑选”。
“这样就可以了。”他微笑著把剪刀和marker还给老板。“先卖著试试,我们待会儿再回来。”
“等……等一下!”我拎著大包小包,被动的跟在他身後。
“什麽事?”他扭头问,脚下不停。
“你到底在做什麽?”
“你忘了?我是顾问。”
“我没忘,可是……顾问应该……”
“顾问应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看著我,唇边的微笑加深。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某种撞击的声音……在我胸口。
“顾问应该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躺在床上,我脑海里又出现这样的声音。
第几次了?我不知道。只要一闭上眼,记忆就自动翻回那个下午……
我开始相信他的确是住在那附近。
一路走下来,小到贩卖旅游纪念品的小摊子和杂货店,大到饭馆、中药铺、珠宝行……十之八九都会有店家冲出来热情的招呼他,请我们进去喝杯茶什麽的。
既然他不是牛车水的“庙街十二少”,也不大像是所有这些店的常客,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别告诉我你也帮他们做过咨询……”
瞧见他挑高的眉毛和作势要打响指的动作,我以手抚额几欲昏倒。
“别告诉我我又猜对了……”
他两手一摊,不再说话。
那时候我们正坐在一家小吃店里,吃著老板请的杏仁儿豆腐。
我仍记得那个胖老板把两碗杏仁儿豆腐端过来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和之前那些店家一样,胖老板叫他“阿卿”,像哥儿们似的在他肩头捶上一记重拳。
“你这种顾问我还是头一次遇上……”
他轻轻耸肩,看著我吃下一勺豆腐後眼底藏不住的惊讶。
“好吃……怎麽会这麽好吃!?”
我像是停不下来似的一口接一口吃下去,不大的玻璃碗转眼见底。
“再来一碗?”
“好!”我用力点头。美食当前,没什麽不好意思的。
当桌上叠起三个空碗後,我摸著自己幸福的胃靠在椅背上。
“还要麽?”
“今天够了,改次再来吃。”
“好啊,下个周末怎麽样?”
“嗯……哎?”我猛然发觉自己好像掉进一个语言圈套。“我没说跟你一起……”
“有缘自能遇上,遇上了便是缘分。”他说著奇怪的话,眼底有一抹光彩。至於那抹光彩代表的含义,我就猜不到了。
回芒果摊之前我曾问他,他摆出的那种卖法是否真能多赚钱?
“如果卖得好的话……”他思索後答道:“至少多赚百分之三十吧。”
事实上,是多赚了百分之四十。
迎接我们的是芒果老板乐得合不拢的大嘴,还有空荡荡的摊位。他带来的两大筐芒果仅一个下午就卖得一个不剩,而且多赚了四成净利。
“我听食阁的人说啦,原来你就是阿卿!”老板拉著赵文卿不肯松手。“改天一定要再来我这摊子啊!阿伯要把最好的水果留给你!”
我在一旁看著,不知不觉露出微笑。
他扭头看到我的笑容,冷不丁一眨眼。
有些不自在的别开视线……我知道自己脸红了。
日渐西垂,他送我到地铁站附近。就在我向他道谢後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从後面叫住我。
“还有事吗?”我手持地铁卡,原地转身。
“刚才一直忘了告诉你……”他一步步走过来,越走越近。
我下意识倒退一步,有些戒备的把那堆购物袋抱在身前。
“你忘了这个。”他伸出右手,一条黑色麻绳从他指间垂落,底端悬著的菱形坠子在街灯下闪光,一如他唇边的笑。“买了挂饰就要戴上才好。”
右手伸到枕头下摸索,两样东西一起摸了出来。
“曹子鹃的人生规划”,还有那个挂饰,泛著金属光泽的菱形坠子。
我捏住黑麻绳把坠子吊高,左右晃著。
买的时候没经大脑,现在看著它,我开始觉得奇怪──为什麽要买这个坠子?因为那姓赵的家夥有个一模一样的?天知道!我甚至不能确定它们是否真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解释就是──购物欲作祟,干扰了我理智的判断。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一定是这样,没有别的可能了……
眼皮渐渐沈重……我又一次在顽强的自我催眠中进入梦乡。
阿兰越来越频繁的晚归令我担忧。为此我不得不一再打电话拜托韩侦探提高办事效率。当然,暗中调查的事我没让阿兰知道。以她迟钝的个性,想瞒过她并不困难。
已经过了五天,韩侦探给我的答复仍是“进展顺利,请再耐心等几日”。当我要求他先给我一部分资料时,却被他以“影响调查进程”为理由拒绝。
在这个节骨眼上,Peter又有意无意跟我提到香港分公司的各项筹备工作已全面展开……我明白他的暗示。名义上给我两个月的考虑时间,他个人当然是希望我越早决定越好。我若能留下他自然高兴,就算我真的打算接受调职他也好尽早找个新助理。
如果不是因为阿兰这档事……我想我会立刻给他个答复。可我现在没这个心思。反正有两个月不是麽?
“我还在考虑。” 我抱著鸵鸟心理对Peter一鞠躬。
“没关系,你慢慢考虑。”Peter冲我摆摆手,结束了茶水时间的闲聊。
我拖著有些沈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办公隔间,还没坐下就听见包里的手机在响,慌忙掏出来按下接听键。
“‘奎森’企划部经理办公室,请问哪位?”
电话那头一阵沈默,接著传来一阵像是含在嘴里的笑声。
我不明所以,耐著性子又问一遍:“请问哪位?”
“天哪,我向你致敬,工作狂小姐。”
这把声音……
“赵……先生?”我试探著问。
“客户常把电话打到你手机上麽?”
“哎?噢……我忘了,我以为接的是公司电话……”我拍著额头坐下,让全身和皮椅表层做出最亲密接触。“有事吗?”
“你还好吧?听上去似乎很疲倦……”
这口气是……关心吗?我有不到一秒的失神,接著甩了甩头,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甩掉什麽。
“没什麽,我很好。”
“今晚‘爱琴海’有个星光派对。”
“星光派对?”听上去不错……
“‘爱琴海’三周年纪念。要不要来?”
翻开备忘录,我一眼扫过今晚的时间安排──九点半有我每周必看的财经频道特辑……
“没问题,我去。”
财经新闻随时都有的看,星光派对却一年只有一次。
放下手机,我抽出那张仍夹在备忘录里的招待券。当初折纸鹤留下的痕迹早已压平,现在看起来好像几条铅笔划出的墨线,淡淡的,笔直的穿过那个右下角的名字……
“爱琴海”布置得像太空。
我没去过太空,但我想象中的太空世界就该是这样──很多……很多星星。
不论是墙壁上,屋顶上,表演台上,还是客人满座的小圆桌上……都挂满了银色的星星。满室的灯光也为了配合这些星星而调出一种金属般的色泽。
我是不是运气太好?居然又在门口遇上Joe,和上回一样,被领到那个记忆中的位置。不一样的是,他已经在那儿等我了。
简单的一声“嗨”之後,我在他对面坐下。
“想喝什麽?”他问我。
“什麽都好,只要不是那杯见鬼的柠檬汁。”
“呵……你还记得哪?”
“怎麽可能忘的了?”想起当时的惨状,我也自嘲的笑了。“能不能告诉我那种饮料是谁发明的?”
“你猜呢?”
“别告诉我那是你的……我是不是又猜对了?”
他一耸肩,微笑加深。
我索性支起下巴,半开玩笑的问:“让我继续猜……你该不会也是‘爱琴海’的顾问吧?”
见他摇头,我突然有点儿泄气。本以为这次也可以猜对……看来并不是回回都能歪打正著。想想也是,倘若我真有那种神奇的感知力,眨眨眼就能将别人的秘密猜个八九不离十,我又何必拜托侦探社帮忙调查?自己在家多眨几下眼睛不就成了?可恶,整整五天居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你还在为你朋友的事心烦?”
我抬眼看看他,没否认。“有那麽明显麽?”
他却摇头。“ 不,你伪装的很好。”
“那你怎麽看出来的?”我纳闷的问。他看出来了,却还说我伪装的好?伪装……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这个词。
“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我坚持,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
“今晚是星光派对。”
“那又怎样?”
“Happy hour就该忘掉那些不愉快,有什麽等派对结束後再说。如何?”
这是在征求我的意见麽?不能否认,他说的有道理。我走进“爱琴海”的初衷,不也是找寻一处可以暂时抛开一切的地方?就算离开这里的时候要重新把包袱背回肩上,这一刻身心的偷闲……又何妨呢?
“刚才Joe有没有让你拿幸运星?”他突然问。
“幸运星……是不是这个?”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粉红色的小星星。这是进门时Joe让我从一个纸箱里摸出来的。
“收好,别弄丢了。”
“没问题,不过这有什麽用?”我举起星星对著屋顶的灯光仔细端详。
这种幸运星我也折过,学生时代在女孩堆里很流行这个。只要一根长长的纸条,照著一个固定角度来回折,最後捏出五个角就行了。
“等一下到游戏时间你就知道了。”他说。
“游戏时间?”我立刻想到综艺节目里常见的整人招数──真心话大冒险、吃恐怖料理、久久神功、电椅惩罚……
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因为对面那张该死的大众脸上正慢慢浮现出比往常更为灿烂的表情──那应该可以称之为“得逞的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玩了……”
“为什麽?”他摊开手掌,一枚蓝色的幸运星平躺在掌心。“游戏是公平的,大家机会均等,为什麽不要参加?”
我一时找不到理由,却发现另一个疑点。
“为什麽你的是蓝色的?”
他看看我手里的星星,又看看自己的,说了句让我吐血的话──
“我也不知道。”
没等我抱怨出声,灯光突然变暗,只有前面的小舞台笼罩在夺目的亮光里。
不会吧,要开始了?哪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
“喂……”我戳他手腕一下,还想问,却被突然奏响的鼓点盖住声音。
一身亮片装的Joe手持麦克风跳上台。一段搞笑的欢迎辞後,他开始讲述游戏规则──粉红色幸运星代表女士,蓝色幸运星代表男士,分别从两只纸箱里抽出,届时号码会随机打在墙壁上,被点到的男女必须上台接受指示,而指示就放在舞台中央的另一个纸箱里,由司仪来抽。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第一对男女上台接受指示──模仿张洪量和莫文蔚的《广岛之恋》;第二对男女上台──跟著DJ播放的舞曲跳一分锺探戈;还有第三对──用两根吸管同时喝掉一整杯Music Dreamer Special……
当我看到第六对男女得到的指示是男方必须背著女方绕场一周的时候,我开始紧张了。
这哪里是什麽“星光派对”?分明是变相的“非常男女”……
墙上的随机数字转啊转,我的心脏也跟著跳啊跳。前面这些“惩罚”已有愈演愈烈的迹象,倘若照这个趋势走下去……天知道那个纸箱里还有什麽劲爆指示等著下一对倒霉蛋……
“二十八号?二十八号小姐在吗……”
Joe的声音在音乐里回荡,却不见有人上台。
“是不是去洗手间了?”旁边那桌发出议论。
“二十八号小姐请立刻到台上来……”
我猛然惊醒,低头看到手里尚未拆开的幸运星。不会……这麽衰吧?
手抖抖的展开纸条,一圈……两圈……三……额角浮起几条小丸子黑线,外加两滴冷汗。
咬牙起身,我大步走上舞台,用壮士断腕的勇气把纸条举到Joe眼前。
“别叫了,我就是二十八号。”
Joe笑嘻嘻的看我一眼,那口白牙今晚格外闪亮。他又启动了随机程序,墙上的号码开始转圈圈。
此刻的我反倒没刚才那麽紧张了。既然逃不掉,玩游戏嘛,谁来都一样……
“十二号?十二号先生请上台!”
站在明亮的舞台中央,我看台下是一片人影重重的昏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开始觉得庆幸。要是最终都没有人上来,游戏是不是可以就这麽算了?
“十二号先生请……”
“是我。”
随著这声回答,一个人从暗影里走出,踱著悠闲的步子,最後停在我面前。
不、会、这、麽、巧、吧!?
我瞪著那张几分锺前才见过的大众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嘴张那麽大不累麽?”
我慌忙把嘴闭上。阴谋!这一定是有预谋的!一定是……
“别瞪我,我也很惊讶。”他神情坦然的望著我。
台上的三个人里,最开心的是Joe。他几乎是跳到纸箱旁,闪电般的抽出一张纸条。
我紧张的盯著Joe的脸。没错,这次我是真的紧张了。去他的玩游戏!去他的谁来都一样!!这根本一点儿都不一样!!!
Joe在笑,笑得脸都歪了。不祥的预感在我胸口聚拢……
“这次的指令是──由卿哥搂著二十八号小姐唱一支他最拿手的情歌……”
呼……我悄悄松了口气。这比我想象中要来的容易……
“然後二十八号小姐必须给卿哥一个吻作为奖励!”
什麽!?吻……吻他?
台下的叫好声中,我像个木偶似的被一只大手捞过去,浑身僵硬的靠著那堵厚实的胸膛。他唱了些什麽,我完全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我全神戒备的,是他唱完那一刻……
一曲终了,我缓缓抬头,撞上他的目光。
“喂──”我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你把头低下来。”
“为什麽?”他也用相同的音量回答,揽在我腰上的手毫不放松。
“废话,假装一下会死啊?你把头低下来,我可以挡住台下的视线……”
“为什麽要作假?这有违游戏规则。”
“你……”我有些受不了继续用这种方式交谈,也不想再听台下一波接一波的起哄声浪。他不想作假,我退一步总可以吧?
“那吻脸好了,你选一边,左还是右?哎?”腰间突然压紧的力量让我觉出一丝异样。他的沈默,还有他眼底陌生的亮光……
“喂……你该不会是想……”
“你猜对了。”
他的唇刹那间落在我唇上。
天!他真的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