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这就是你替我安排的住宿?你安排得真好……」葛森唇角上扬,但话中的含义让阿齐背脊发毛。
前两天葛森待在之彦家里小住叙叙旧,今天,阿齐带他来到他在北投山区替他安排的住处。
一路上愈走愈深山、愈走愈偏僻,直到所有有名没名的温泉旅馆全都过去了,才在这楝旅馆前面停了下来。
说它是旅馆,还真是高估它了。
它由三栋双层的日式木造建筑彼此相连,虽然不大,但应该至少有十间房;屋外也有小小的庭园,铺满鹅卵石的小道通往玄关,招牌上也写说里面附有温泉大浴场。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看起来像是饱经风霜,恐怕从日据时代起就没改建过。
旅馆的木墙斑驳腐朽,旅馆的屋檐灰扑扑的像八百年没下过雨,积了深深的陈年旧痕;竖在外头,写着「温泉旅馆」的木头招牌,不只龟裂,字迹还脱落;庭园荒凉,纵横交错着无人打扫的落叶残枝,搭上旁边的山林,整个给人阴森森的感觉。
简而言之,两个字可以形容这栋旅馆,那就是:鬼屋。
「我说过我不住饭店。」葛森拿下墨镜,悠闲地用布擦了擦,收起来。
「总裁您是说绝对不住五星级饭店,相信小的,这里绝对没有五星级。」阿齐硬着头皮辩解,想要争取时间。「而且这里非常隐密,也可以泡温泉。」
他知道葛森在日本葛家待了那么多年,已经受够住和室了,因此,这次就算拚上小命一条,他也一定要逼葛森住进他最讨厌的和室,以报一箭之仇。
「你以为你耍耍嘴皮子,我就非得住这不可?」葛森侧着头斜睨他,嘴角的笑益发阴恻。
「我不敢这样认为……」阿齐在心中默祷。只要再几秒钟,救星就会出现,五、四、三、二……
突然,一个圆滚滚的老婆婆从旅馆里冲出来扑向葛森,让他猛地一愣。
「欢迎!欢迎!」她笑咪咪地用双手握住葛森的手,还用力上下的摇晃。
「真高兴像我们这样破烂的旅馆还有人愿意长住,我从一早就盼望你来呢!你长得真好看,挺像我死去的丈夫的,呵呵呵……有没有被我们旅馆的外观吓着啊?」
「怎么会!这里充满了古色古香的气息,让人的心都平静下来了。」葛森瞬间递上亲切无比的笑容,弯下身也用双手握住老婆婆的手。
但在此同时,他从眼角余光放出必杀的冷箭射向阿齐。这个死小孩!
他小时候在香港是奶奶最疼的长孙,奶奶过世很久了,因此使得他对普天之下所有祖母级人物都毫无招架之力,阿齐就是吃定他这点了!
「你这么喜欢就好,来,我带你进屋里去。我从小就住在这儿,算算有六十几年了吧!」
老婆婆热切地拉着他进屋去,个子虽娇小,但嗓门响亮、健步如飞。
好在屋子外观虽然恐怖,屋里倒还干净朴素,全都是台湾现在已经很少儿的纯和式布置。
穿过主屋,越过连接左屋的回廊,老婆婆带他到另一栋房子的「松之间」。
「就是这一间,行李都帮你整理进壁橱了。啊……上一次有贵宾使用这栋房子,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呢!」老婆婆圆敦敦的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真可惜,这里布置得非常高雅,环境也很清静。」只是不适合爱住洋房、喜欢带女人回来过夜的他罢了!
「好感动你这么说……」老婆婆像少女一样发出梦幻的眼神。「对了,这里有点冷,我去帮你拿暖炉过来。」
一想到马上动作,她立刻「咚咚咚」地跑回主屋。
抓到时间,葛森一秒都没有浪费,立刻单手拎住阿齐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悬空。「你跟她说我要在这儿住多久?」
「一个月……也有可能再延长……」阿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老老实实禀报。「森……我……快……没办法……呼吸……」
「一个月!」葛森的笑像春风一般和缓、温泉一般温暖。「那就请你至少三个月别出现在我面前,省得我忍不住想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拆出来炖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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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黑夜一下子就来临了,玛颖双手插在口袋里,夹着公事包,快速地从捷运站跑出来。
可恨的是,家里离捷运站有一大段山坡路要走,也没有公车直达,没有钱买汽车、也不敢骑机车的她,只能每天这样训练自己的萝卜腿,一路跑马拉松回家。
「呼、呼……」她停在旅馆外头,手扶着木板招牌,像老太婆一样弯着腰喘气。
「姊,你丢不丢脸?从小到大就住在这里,怎么爬上来还喘气喘成这样啊?」官恩从柜台的窗口望见她,立刻出门迎接她。
「不一样……我以前用不着跑回家……」是上了班之后,回家时间变晚了,才得用跑的。
玛颖边喘气边走进去,在玄关非常不淑女的踢掉平底黑鞋,换上拖鞋。
弟弟官恩则像老妈子一样,在她身后帮她把鞋子放进鞋柜。
「今天什么事?瞧你乐成这样,还出门迎接我?」她一边在柜台倒了杯茶给自己唱,一边看向长得像马铃薯一样粗粗壮壮的弟弟。
「嘿嘿……有一个客人上门了,阿嬷跟阿水伯正在厨房准备饭菜。」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这是这两个星期以来唯一的客人耶!顶多住个几天,开销根本划不来。」玛颖蹙蹙眉心。
「他不是来住几天喔!他是要在这里住上三个月,他说三个月后还有可能会延长,而且住的还是最贵的。松之间。!」
玛颖没好气地敲了弟弟的头一记。「人家这样说你就相信啦?我们家旅馆长这样,怎么可能有人会在这里住三个月?」
不是她要泄自家人的气,他们家旅馆是阿嬷家祖传的,虽然曾经风行一时,但随着新北投愈来愈多新旅馆盖起,再加上父母相继病逝,旅馆就没落了。
整楝旅馆的外观腐朽的腐朽、龟裂的龟裂,虽然他们有在里头用一些木材、水泥DIY,做一些补强,但还是很破烂。
如果不是因为阿嬷喜欢做旅馆、弟弟官恩当完兵后又一时找不到工作,经营旅馆刚刚好,他们可能早就把旅馆收起来了。
旅馆客人不多,所以他们也没多请什么人手,因此玛颖偶尔也得兼做RoomService的小妹,帮忙打打杂。
像这样「小而不美」的旅馆,真的有人要住三个月?
「是真的!那客人已经一口气把三个月的住宿费都付清了,他还夸说我们家温泉的品质很好呢,你帮我把他要的报纸杂志送进去,顺便叫他出来吃晚饭。」
「好吧!」或许她太多疑了,真的有人会喜欢上他们家旅馆这种阴森的调调也说不定……
玛颖上楼换了一套舒适的粉色棉质运动服,她拿了报纸和杂志往左屋的「松之间」走去。
松之间是他们家最上等的房间,二楼是卧室,一楼是起居间和书房。
为着阿嬷的死脑筋,坚持做旅馆的当然要有所谓「总统级的套房」,所以才一直没有做任何改装,维持这样大格局的房间,也因此,十几年来根本没几个客人真的住过。
「先生,您的杂志和报纸送来了。」她敲了敲松之间的书房,语气轻柔优雅大方,符合阿嬷教育的日本级的服务水准。
「请进。」一个好听清澈的声音传来。
听起来是个有教养的好人,玛颖暗暗松了口气。要知道,旅馆什么样的怪客人都可能出现!
她推开门,里头有一个穿着宽松黑色休闲线衫、卡其长裤的男子,正背向她站在书架前面。
哇——好高大!这种是不是就是所谓的黄金比例呀?宽肩窄臀、双腿修长……
好在没有一大堆明显凸起来的肌肉,她一直对肌肉健美男有点感冒……
一边偷瞄他的背影,玛颖一边把报纸杂志摆上一旁的茶几,用最温柔的声音道:「报纸杂志我帮您摆在茶几上,请问您待会儿七点是否要到主屋用餐?」
「好……」葛森缓缓转过身,他的丹凤眼对上她的四眼田鸡,顿时玛颖如遭电极。
「是你!」她当场忘了礼貌,右手敲自己的头一记,闭起眼大声呻吟。「哦!拜托,不要吧——」
有没有搞错啊?古么会好死不死让这个大色狼住进她家咧?!会在电梯里做那种事的人分明就是人渣一个!
今后还要同在一个屋檐下三个月……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算夺门而出,老死不相往来,但才转过身推开纸门——
「原来贵旅馆对待客人的方式是这样子的,扔下报纸杂志就跑!」葛森彷若没事人似的淡淡抛出一句。
看着她万分不愿地转回来,他唇角挂上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呵呵……连在这里都会碰上她啊!这不就是上天注定要把她送给他调剂一下身心的吗?
她漂亮的浓眉打结,一脸防备地瞪着他,那身粉嫩的运动服不但没遮掩她的女人味,反而更让她有一份草莓般的清新香甜,葛森含笑的丹凤眼显示了他的欣赏。
「请、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这一句话是从齿缝中逼出来的,外加她充满怒火的眼神。
「帮我叫一个小姐来陪……」他闲闲地开口。
「什么?!」她惊叫,考虑要拿身旁的花瓶往他头上敲下去。「下流!我们这里又不是酒店——」
「骗你的。」他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骗……我的?!」她因为太过震惊,一时声调拔高。
「当然,我怎么可能把你们这么高雅的旅馆当成那种地方?」他很斯文地道,脸上一派正直谦冲地诚恳看向她。「我只是看你有点紧张,开个玩笑罢了。」
他如果能少开点玩笑,相信她不会这么紧张,玛颖没好气地在心里想着。
「啊——该不会你还在为了前几天的事对我有所误会吧?」
他右拳轻击在左掌上,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所以你才先人为主地把我想得这么卑劣,认为我是那种会请服务生拉皮条的人。」
他端起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对人有偏见不太好喔……」
「我想那不是什么误会,我对你也没有偏见,而是看透了你这个人。你确实是在电梯里跟别的女人……嗯哼!」玛颖扬高小巧的下颚非常不屑,但讲不太下去那场旖旎的风光。
「请问你的芳名?」葛森以迷人的礼貌口吻问道。
「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玛颖防卫性十足地瞪着他。
「因为今后我要在这里住三个月,如果需要些什么东西,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找起人来很困扰。」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我叫官玛颖。」算他有理,她不甘不愿地报上名。
「玛颖,」他轻喃道,像在叫唤情人,让她觉得浑身一颤。「男女交往总是会有一些亲密的行为,你懂吗?」
「什么?!」
他说话的内容令她错愕,她为什么要跟他讨论男女交往的问题?
「所以我跟欧小姐因为彼此两情相悦,当然会有一些亲密的举止,请问是错的吗?」他开始布下语言的陷阱。
「不是错的,但在公共场所——」
他迅速截断她的话,又问一个问题。「请问总经理的专用电梯,当总经理在二十楼开会时,平常会有别的职员使用吗?」
「平常是不会——」
「也就是说,当总经理在开会时,总经理的专用电梯应该没有人会使用,也就是说不会有人经过那里,对吧?」
「对——」
「既然两情相悦的亲密行为是对的,亲密行为又是发生在一个应该没有人会看到的空间,那请问你为什么这么生我的气,甚至公然诽谤我的名誉,说我下流呢?」葛森的俊脸佯装出一脸困惑。
「但……但我就是看到了——」玛颖被他激得有点着急,反而更加有理辩不清了。
「你不小心看到了我跟别人的亲密举止,你没有因为打扰我而道歉也就罢了;我既没有伤了你、打了你、或是骂了你,请问你为什么有权利对我生气?」他看着她的小脸开始涨成粉红色,觉得满意极了。
「我当然有权利生气,你们在公共场所做那种事,让人看了不舒服!」玛颖终于抓到机会反击。
「首先,我们不是在公共场所;再来,为什么你觉得看到我吻一个女子的胸脯、抱着她的臀部,让你不舒服?」他故意微皱着眉,像在思考着什么,用检察官诘问证人的口气,问出那露骨至极的话。
「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他绝对是故意的!她的脸彻底红了,不知要如何反击他,但怒气快把她弄沸腾了。
「照你这样说,如果我看到你在我面前喝杯水,我也可以说我看了就是不舒服,所以我也有权利对你发脾气?」他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从容地给她致命的一击。
玛颖顿时困在言语上的陷阱里了,结结巴巴地说:「那……不一样,一般人看了你那种行为,都会觉得不舒服——」
「所谓一般人是怎样定义叫一般人?相信我,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很乐意看到我表演那个『亲密举止』的。」
葛森悠闲地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微低着头笑睇着她。
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