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拄着拐杖来到客厅,两道忧虑的目光投了过来。大佑定睛看向对方,一眼便认出端坐在沙发上,穿着名牌深色套装,打扮时髦的妇人绝非他保守朴实的母亲,而是单铎的母亲蒋筱薇。
他曾在一个特别的场合里见过她,那是五年前的事。当时还有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呢!
“阿铎……”蒋筱薇迟疑的开口唤他,溢满关怀的温暖目光在他脸上梭巡,最后落在他受伤的腿。“你的腿……”
“不要紧。”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只是扭到,休息几天就没事。”
“我昨天才听说……”她紧张的舔了舔唇,“你被雷打到的事。所以过来看看。”
“谢谢。”大佑不晓得该怎么称呼她。照理说,她也是他的母亲,至少是前世的母亲。
岁月对她算是仁慈,美丽的鹅蛋脸一如往常高贵,只是添了些许不明显的纹路。他记得看过的那份资料显示她有五十六岁了。以一个上五十六岁的女人而言,她能看起来像只有四十多岁,可见她的生活过得相当优裕。
“我们有十几年没见面了。”她的语气是悲伤的,情绪略带激动。“我向你祖母打听过好几次你的消息,她都说得很简单。你是不是到现在仍不肯原谅妈,所以十几年来都无消无息??
面对她眼里的泫然欲泣,大佑无言以对。他不是单铎,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以一个局外人的立场来看,蒋筱薇在丈夫死后三年改嫁别人,应该在情理之中。她没带儿女跟过去,据他父母说,是因为单铎的祖母不同意。在单铎离开台湾之前,母子俩还维持着不错的关系,至少不是现在这种老死不闻问的情况。
问题出在她嫁的那个男人——陆立和。
大佑纳闷着眼前展现慈母风范的妇人知不知道她的前夫可能是死在现任老公的手中,儿子单铎又被他害得险在十四年前命丧黄泉,自此从光明白道走向黑道。
而如今,一场王子复仇即将展开,夹在中间的她将如何自处?
她当年为何要嫁给陆立和?两人在她前夫单从民在世时,就有私情,还是后来才发展的?
大佑脑子里有数不清的疑问,正如初次从单铎口中听闻这名字般混乱。
对他而言,陆立和原本是个值得崇敬的名字,两人还算是有渊源的。
陆立和是他母系那边的远房亲戚,在大佑念警大时,曾以杰出校友的身份到校演讲,他可说是从基层干起的最佳模范。单铎的父亲单从民担任检察官时,陆立和是县消防大队分队的队长。
单从民死后,陆立和得到公费留学的机会。他放弃现有的基础,改攻刑事侦查,兼修警察行政方面的实务知能,回国后受到重用。尤其是在他娶了蒋筱薇之后,更是官运亨通,得过的奖章足以排满他家的屋墙。
这样的人,居然是个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不择手段杀人的凶手!
若不是深信单铎不可能欺骗他,大佑难以置信。
“阿铎,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儿子的沉默如无形的压力朝蒋筱薇涌来。她从来就不了解这孩子,尤其是在他的弟弟和父亲同时过世后,单铎变得更加难以亲近。
那三年,她多么渴望能依偎着儿子给予安慰,也寻求着他的安慰,共同度过丧失至亲的痛苦。然而,他像旷野里独行的狼,宁愿躲起来自舔着伤口,也不愿与她分担忧伤。在不被人需要的情况下,她终于难耐芳心的寂寞,嫁给热烈追求她的陆立和。
单铎一开始并没有对她的再嫁不满,母子俩定期见面的情形还算愉快,直到十四年前那个寒流来袭的下午,她接到了的电话。他说了一些她似懂非懂的话,语调阴寒且充盈着不满,听得她一阵透心寒意。
“希望父亲的死跟你无关,否则,我无法原谅!”这话像誓言般镌刻在她脑中有十四年了。那是什么意思?想了十四年,仍不明白呀!难道他怀疑从民的死是她造成的?
她既悲苦又心痛,在他眼里她是这么不堪的母亲吗?
她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在做无声的质问,可惜大佑不能领会她的心情。
“你……要不要留下来晚餐?”他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应付她眼里的哀伤,自认礼数周到的询问。
受宠若惊的喜悦跃入蒋筱薇的眼中,所有的愁绪因他殷勤的留客而化为云烟,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的眼眶湿润了起来,一朵浅浅的微笑自她唇间飞起。
大佑没想到随意一句话竟歪打正着的化解她的忧伤,怔然瞧着她泪光里心满意足的笑容,那笑如冬夜一壶暖酒,即使再冰冷的肠胃都可以被熨热。
母亲原本就是世上最容易满足的女性,子女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意就足以取悦她。不晓得单铎是否明白这个道理。
他想起自己见面却无法相认的母亲,不晓得哪一天才能名正言顺的承欢膝下。带着这种心情,他情不自禁的想对蒋筱薇展现为人子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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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第几次举起手又放下,怡孜犹豫的瞪视那扇门。
来这里做什么?里头的那个家伙已经不是她喜欢的男人了,她来找他做什么?
大佑不是跟她解释得够了吗?她不是也相信了他的话?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她轻喟一声,有太多的不确定,最重要是她不想相信。
相信意味着麻烦,而她讨厌。
她不懂,别人谈恋爱都很单纯,怎么轮到她时,却遇到有如聊斋志异一般荒谬的状况?搞得她现在不知如何将这场由雷击事件造成的闹剧善后。如果单铎和大佑的魂魄换不回来,她是要爱大佑的灵魂,还是大佑的身体?
爱大佑的灵魂就得跟虽然深具魅力、相貌也体面,但无奈大了她十四岁的三十五岁欧吉桑来场精神恋爱,因为那家伙连使用寄居的身体跟她接吻都很别扭,别想他将来会答应满足她对男女间情欲的好奇心了。
选择爱大佑的身体,寄住在那里的单铎,光从他吻她的方式就可以感觉到他是个危险人物,而他还身负血海深仇,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把大佑的身体玩完。而且以他风流成性的个性,将来是否会对她一心一意、贯彻始终,还是个大大的问号。
混蛋,是哪个喜爱恶作剧的精灵跟她开这种玩笑?这可不是脑筋急转弯,怎么选都不对!
会不会是大佑串通单铎跟她开玩笑?
可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尽管有这样的领悟,怡孜不免心存侥幸,宁愿整件事不过是被闪电劈得失常的大佑,突然想要无聊一下的恶作剧。
怀抱着百分之小数点后不知道第几位的微渺希望,她来找大佑的身体。
打电话去医院,护士说他出院了。弄到他大溪老家的电话,热情的李伯母告诉她大佑坚持回台北,要她劝他好好休息,不要逞强去上班。知道这些后,她不禁要气恼这家伙太过虐待大佑的身体了,义愤填膺的跑来兴师问罪。
其实也不是,不过是希望百分之小数点后不知道第几位的微渺希望能成真,才会来这一遭。
她像以往一样进入公寓,搭电梯到大佑居住的楼层,在他门前举起手又放下,不知道浪费了几分钟,重新举起的手终于肯挪动食指,在门铃上用力掀了掀。
他在家,他不在家,他在家,他不在家……
脑子里像有一朵复瓣的菊花,被左一瓣右一瓣的拈下,都还没有个结果呢,里头的木门咿呀一声打开,怡孜尚未做好心理准备,外边的铁门接着被推开。
大佑的脸跃入她的双眸中,未刮的胡子在他瘦削的脸颊上形成暗影,添加了一抹她从未看过的颓废气质。那双原本该清澈如晴空的眼睛现在眯了起来,冷雾般的目光使得两人间的空气硬生生的降下好几度,一阵与恐惧无关的战栗窜过怡孜脊椎,她突然觉得嘴巴发干。
“是——你!”单铎刻意拉长的声调有说不出来的庸懒性感,引发了怡孜听觉神经的一阵共鸣。
“咳咳咳……”可惜他嘴上叨着的烟制造出难闻的气体,破坏了她的意乱情迷。
她气愤的瞪视着那截香烟及袅袅的尼古丁烟雾,就算存过任何侥幸,这时候也破灭了。
眼前的人果然不是她认识的大佑,而是篡夺了大佑身体的无赖!
他依然故我的吞云吐雾丑态真是贱得可以了,看得她碍眼极了,一个忍不住伸手从他嘴上抓掉烟身,气急败坏的咆哮:“不准你毒害大佑的肺!”
单铎微抬了一下眼皮,对她的河东狮吼听而不闻,懒懒的回答,“你都知道了。”
他的表情没有太多惊讶,用肚脐眼想也知道,准是大佑耐不住寂寞跑去找她,跟她坦白招供。他旋身自顾自的往里走。
怡孜没好气的跟进去,顺道将门带上。
“要不要啤酒?”他从厨房里吆喝出声。
“冰箱里有矿泉水,是大佑买给我的我!”她不客气的说,没多久便看见他以一只手拿了罐装啤酒的保持瓶矿泉水出来。
“拿去。”
属于大佑端正的眉眼,在他的一个挑眉下,气质全然改观,带着三分挑逗人心的邪气。坚毅的方唇斜掠起的半嘲弄微笑,有种难以言喻的动人心魄。
更令人呼吸、心跳都紊乱的是,他身上的衬衫扣子一粒都没扣,敞开的衣襟暴露出大佑年轻、结实的肌肉,几乎达到C罩杯标准的广硕胸膛看得她双眼发直,暗暗羡慕。
现在不是觊觎男色的时候!她严厉斥责自己。敞开的衣襟同时暴露出绑在男性胸膛上的绷带,提醒她大佑的枪伤尚未完全痊愈。
她紧张的从他手中取下啤酒和矿泉水。
“伤口都还没好,谁要你喝啤酒的,你给我搞清楚,这副身躯不是你的,你没权利这么残害它!”
“喝啤酒算是残害?”单铎对她的小题大作嗤之以鼻。
“不只是喝啤酒,抽烟也不行。还有,谁准你伤势没好就出院的?警局又不会因为大佑一天没去上班就搞垮,你应该躺在病床上休养,而不是逞强回台北。”
“医生准我出院。”他好脾气的回答她的问题。“其实你不必担心,现在这具身体是我在使用,我会小心照看它。”
“我才不是担心,我是——”她一时语塞,怒视着他,不情愿的承认,“我是担心没错。大佑向来善待自己的身体,他不抽烟,除了偶尔喝喝啤酒外,没有不良嗜好,可看看你对他做了什么?还有脸叫我别担心!”
“好吧。”为了让耳根子清静,他表现出诚心忏悔的模样。“我以后不抽烟、不喝酒,行了吧?真是的,像李大佑这么清心寡欲,做人还有什么乐趣?亏你受得了他!”
“不准你编排他!我就是喜欢他这样,要你管!他再怎么逊都比你这种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痞子强!”
她的话刺伤了他,单铎像被激怒的刺猬般张开防备的棘毛。
“哼!那么是谁在我这个痞子的怀里融化成绕指柔!”
小人!愤怒的红晕跃上她的颊面。她怒视着他,恨恨的道:“我以为你是大佑!否则你别想碰我一根寒毛!”
他忽地眼睛一眯,怡孜全神戒备了起来。从他眼中迸射出的危险光芒,她嗅到一种出自掠食动物本能的急切,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一步。
“你建议我试看看吗?”他咧开森冷的白牙,从齿缝中挤出阴森的威协。
“你不要乱来喔!”她虚张声势的警告他,脸上的红晕更炽,一颗心几乎跳出口腔。
“口是心非!”他轻视的斜睨她,嘴角衔着半嘲弄的微笑,挖苦的道:“怎么我觉得你的眼光在鼓励我乱来呢?”
一阵无明火熊熊烧起,怡孜气愤的大叫:“该死的沙猪!就是有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臭男人,听不进去女人的拒绝,才会强暴事件频传!”
恼火她竟然将他看得这么低,单铎紧捏着拳头,压低的嗓音有着隐藏不住的火气。“我从来没有强迫过女人!”
怡孜抿紧嘴巴,知道自己说得太过火了。严格说来,那天他并没有强迫她,事实上,她相信他的确没必要用到强迫的手段,只要用那双眼眸专注的看着,又有哪个女人抗拒得了他诱惑的眼神?
“我相信。”她敢作敢当的个性,让她立刻就向他道了歉。“我刚才是被你气昏头了,你得承认你刚才的话很气人。说到底你不是个君子,不然就不会利用我对大佑的感情,那样吻我。”
她像道歉又像指责的话,令单铎啼笑皆非。他没遇过像她这样的女人,在爽朗致歉的同时,还顺道把人亏了一顿。
他摇摇头,“我从来不认为我是君子。何况李大佑让你这样投入的接吻吗?不是我太自大,我想那天的事,多半是出自我的魅力,你对李大佑的感情影响不大。”
“谁说的?”她气急败坏的嚷道,打死她都不要承认他的魅力!“如果不是我喜欢大佑……该死的,我干嘛跟你讨论这个?算了,既然说了就说清楚吧。我承认你的接吻技巧很好,可我不是因为这点就……反正,要不是我以为吻我的人是大佑,我才不会……”
见她一张俏脸艳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单铎不忍心继续逼她。
怡孜咬了咬唇,重新扬起的眼睫间闪烁着迷惘。“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种情况?是老天爷惩罚我以爱情为名来A钱,故意这样安排的吗?当我决定要跟大佑从友谊跨进爱情时,我真的相信这个人可以长长久久,可偏偏发生这种事。天呀,我该怎么办?我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
饶是自认为很了解女人的单铎,也对这番话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为何,她沉郁悲伤的眼神格外令他悸动。
“你不像有游戏人间的本钱,为什么会说自己以爱情为名来A钱呢?”
怡孜眼中悲伤的愁雾为一股受伤的气愤所取代,他说她没有游戏人间的本钱是什么意思?就算她没他的女朋友陈?漂亮、有女人味,也不用这么损她呀!她戒备的瞪视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确定他眼中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才不情愿的解释。
“大佑没告诉你我是写爱情小说的吗?”
“原来你写爱情小说。”他歪了歪头,隐含笑意的俊目里尽是好奇。“怎么写?”
他调皮的语调与那些写信来问她怎么写出男女间缠绵激情戏的读者颇雷同,质疑她是不是有数不清的恋爱经验才能写得出来。只是他的眼神摆明不相信她除了大佑外,有任何经验可供发挥,虽然那是事实,但很气人!
“我使用电脑的文书处理软体,敲敲键盘就出来了。”她避重就轻的回答,才不如他的意,说出那种丢人的话呢!
明白她在回避,单铎仅是抿嘴笑。想也知道她的感情生活几乎像一张白纸,从上回接吻时她生涩的反应便可察知。
“你刚才说‘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又是什么意思?你最讨厌哪种人?”
怡孜咬着嘴唇,心里天人交战,不晓得该不该跟他说。可是不跟他说,又能跟谁说?大佑吗?她叹息的摇了摇头,湛黑的乌眸里升起一股决绝。
“我最讨厌那种脚踏两条船的人,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让我觉得自己会变成我讨厌的那种人。一边是大佑的身体,一边是大佑的灵魂,两者让我不晓得该怎么抉择。我压根就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如果任情势继续发展下去,我会连自己喜欢的人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你会这么说,是表示你对我有好感吗?”
怡孜怔愣的瞪视那张笑容可恶的脸,被他说对了!
她窘困的别开他的注视。
“我也不晓得。如果你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我根本不会有这些奇怪的念头吧。但你是在大佑的体内,大佑则在你的身体里……面对原本该合而为一、属于我心仪男子的肉与灵,我像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只能任你们攻城掠地了。那种感觉实在是……讨厌!我想,你们要是不能在短期间换回来,我可能会先崩溃。或许,我不该爱上大佑,我应该放下这段感情,这样就不会再受苦恼了。”
单铎禁不住要对她饱受折磨的困扰自责起来,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他也有责任。是他没原则的乱放电,如果他有李大佑十分之一的君子,怡孜或许就不会这么困扰。然而,他却情不自禁的被她纯真的娇媚所吸引,任性的采撷了不属于他的甜蜜。
“我很抱歉事情会变得这样。可是……怡孜,你就没有考虑过,万一我和大佑换不回来,你可以选择……我呀!”
没预料到他会这么说,怡孜表情惊愕。
“选择你?!开什么玩笑?你这个人……光抽烟这事我就受不了,何况你认为自己准备好定下心,守着一个女人过活吗?你的灵魂是属于风像星座的飘泊不定,而我和大佑都是土象星座的人,我们想要的是安定。”
她该死的说对了!单铎备感挫折的叹着气。没想到两人不过短短相处了两次,怡孜居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如果只是烟瘾,他或许可以克服,然而生性风流的他,是不是能守着一名女子一辈子,连自己都没把握。
“或许将来你会遇上让你专心一意对待的女子,但那个人永远不是我,我有自知之明。”怡孜自嘲的笑道。“有时候两人即使有感觉,但个性不合也是枉然。譬如吸烟者与不吸烟者的关系。虽然以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不得不忍受烟味,但我讨厌烟味是不争的事实,要我忍受别人在我面前抽烟,对我是件极为痛苦的事。要瘾君子不抽烟,对他而言也不好受。最好的方式就是两人别相处。”
“你……”他眼中有抹难解的光芒,似在质问她为什么这么肯定,难道他们之中的一个不能做改变吗?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幽幽叹了口气。
“你打算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得想想。”她打开矿泉水,对着嘴灌了一大口,任冰凉的水液沁入她干涩的体内。或许,也该浇浇自己不清醒的脑袋,这样说不定可以将所有事理个清楚,让该断的断。
***************
“表婶昨天来过,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在怡孜来拜访的第二天下午,大佑与单铎再度面对面。后者在听见前者的话后,眉间的皱折加深。他原本想告诉大佑有关怡孜来访的事,没想到他会先掷出这个炸弹给他。
“她想干嘛!”他语带厌烦地问。
“她是你母亲,你就不能多点尊重吗?”大佑忍不住有气。“她听说了你遭到雷击的事,关心的前来探望,应该不至于多难理解吧?算算你们母子分离有十四年,她想你、念你——”
“我不希罕!”
“你怎能这么说?”大佑正待发作,忽的发现他眼皮下的肌肉危险的跳动,一抹心痛跃入他的眼瞳。“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会?是因为陆立和吗?不管陆立和做了什么,我相信表婶完全不知情。”
“她嫁给了他!”他一字一字的掷出心底的痛恨。“你有没有看过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
“没有。”大佑摸了摸鼻子,他的文学造诣仅止于求学期间的国文课,以及推理小说。“不过我知道故事内容,它曾经改编成电影,叫《王子复仇记》对不对?”
“大概吧。”他心不在焉的回答。“故事以丹麦王子哈姆雷特发现父亲死于叔父手中,母亲却嫁给杀父仇人,展开的复仇为故事蓝本。”
“我明白了。”大佑微微颔首。“你之所以提起,是因为你和哈姆雷特的遭遇很像。可是单铎,别忘了在你发现陆立和是杀父凶手之前,你也曾敬畏他、信任他,又怎能责怪一无所知的令堂呢?她不过是个被蒙在鼓里、受到命运捉弄的可怜女人!”
“我不知道。”单铎将唇抿成一直线,沉郁着一张脸。“只要想到她上了杀死她丈夫的男人的床,还为他生了一双儿女,我就恶心得想吐,胸中的闷气缠绕下去。不管她知不知情,我都没办法见她。”
“你已经见了她,昨天我用你的眼睛跟她见面,还留她一道晚饭。”
“你!”对于他近似挑衅的轻忽回答,单铎危险的眯起眼。可惜大佑一点都不怕他,将他擅长接吻的两片唇笑成一弯赖皮的笑容。
“可惜你没见到她泪盈于睫的感动模样,不然你就能了解她有多爱你。”
“你没资格这么做。”他乖戾的道。
“是吗?”他冷哼一声,斜睨向他。“如果我的前世真是你的胞弟单铙,我就该死的有资格!何况一想到我自己的母亲,我就不忍心伤她的感情。”
“你!”
“别再你了!”大佑突然厌烦的挥了挥手,“我这次来这里,不是为了跟你争论令堂的事。而是有件我真的没资格作决定的事得找你商量。对了,你怎么没跟我说你是鲸帮的代帮主?鲸帮的帮主到哪去了?”
“谁告诉你的?陈?吗?”他沉住气问。
“不是她还有谁?”大佑起身想到厨房拿冷饮喝。“冰箱里应该还有啤酒吧?”
“有呀,不过怡孜说你很少喝酒。”单铎古怪的看他一眼。
“我是少喝,但不是不喝,台湾啤酒很热……咦,怡孜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大佑倏地转回身,眼中充满警戒。
“她昨天来这里,下令不准我残害你的身体,把我抽烟、喝啤酒的自由都剥夺了。”他抱怨道。“她还说……”
“说什么?”
“还是先谈你今天专程来找我的事吧。”他决定稍后再谈。
“嗯。”大佑考虑了一下,终于同意。他先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将一罐递给单铎。“我不介意你喂我一些啤酒喝。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单铎灌了一口啤酒后,说:“没什么可以说的。即使是机器,也有故障的一天,何况是脆弱的人体。鲸爷在三年前就退居幕后,在瑞士安享余年。这些年都是我、傅雪及陈?共同掌理鲸帮的事务。”
“原来如此。”话虽这么说,大佑其实仍有困难理解的地方,他纳闷单铎口中的鲸爷是多大年岁的人。掌握权势的人,很少有人不恋栈权位的,总要到最后一刻才肯放手。这位鲸爷竟懂得放手的道理,凭这点就很不简单。
“傅雪已经死了,鲸帮大权现在落到你和陈?手中,你有没有想过就此收手?”
单铎懒洋洋的看他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上扬。“目前轮不到你烦恼这个,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单铎。”
单铙怔了一下,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小子不但不想跟他换回来,还要把所有的烂摊子丢给他扛?
不行!尤其是陈?的事!
“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他忍不住想发火,“凭什么我要替你收拾这些?”
“看在财富的份上,你也不心动吗?”单铎好奇的问。“你可以掌握鲸帮,不管是想维持现状,还是解散,你都可以拿到一笔钱,过着富裕如王候的生活。”
“我不希罕,我只想要回自己的生活!”
单铎对他如雷咆哮只眨了眨眼,他早该知道李大佑有多顽固,八成脑子装满“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八股教条。他敢打赌,他这辈子没拿过一分不属于他的钱。
“何况我没理由连你的种也要负责!”
“什么?”单铎一怔。
“陈?有你的孩子。”他没好气的道。
“她有我的孩子?!”单铎无法置信。
两人在一起很多年了,他承认自己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他以为陈?有吃避孕药,最近在一起的几次,他疏忽得没戴套子。
“为了你未出世的孩子,你应该改变策略。何况我不希望你用我的手杀陆立和。”见他沉默不语,似陷入深思,大佑接着说:“培根在他的《论文集》里写道:‘复仇是一种野蛮的正义;人的天性越倾向于此,法律越铲除它。’你毕竟受过法律学理训练,所以迟至今日都没有采取私刑了断。否则凭你在鲸帮的地位,大可以派出杀手对付他。单铎,你选择在这时候回来,不就打算利用手中掌握到陆立和的违法证据,以法律制裁他吗?”
“我要他身败名裂!”他阴沉的宣告。
“法律会给予他公平的审判。单铎,交给法律吧。”
“如果法律可以任凭,我父亲的沉冤也不会到今天都无人闻问。”
“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只要有人肯查,我就不信陆立和真的可以一手遮天!你不是说,他除了在十四年前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谋害令尊外,还在转进刑事警局后勾结黑道分子吗?鲸帮既然掌握了部分证据,只要交给对的人,法律自会制裁他。”
“谁才是对的人?凭你这小小的警正二阶,能扳倒他?”单铎不具信心地说。
“我或许不能,但有个人一定有这个本事。”
“谁?”他警觉地问。
“纪子威,我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