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终于被夜色完全淹没,牧场空地因到处燃烧着的熊熊火光而灿若白日,呈现一派欢乐景象。天香被战云拉到离人群较远的角落,仰首凝视仿佛和一望无际的大地连在一起的天宇,感觉到脚踏的地面与满天星光在眼前旋转,天上万点寒星簇拥着银盘似的圆月,柔柔银辉遍在欢乐的人儿身上,清凉的风自草原处吹来,一切显得这般完美。她合起眼睑傻笑。
“笑什么?笑自己的阴谋得逞?”战云吻着妻子娇美的唇瓣低喃。
“你不高兴吗?”赖在夫婿怀里,天香偷偷扬起一边眼睫窥视战云俊俏的脸庞。
“不高兴?”太多的欢快让他想板起脸也不能,亮晶晶的眼眸里似有无数星子在闪动,他轻喟一声,挚爱地搂住妻子。“你做到了我努力十七年都做不到的事,我嫉妒死你了。”
“你说什么啊?”她爱娇地要他讲清楚。
“还不明白吗?”战云眼里闪着淘气的笑意。“有好几次我想问爹知不知道红衣的事,但是每次面对他严肃的表情,话硬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倒是你好大的胆子,什么时侯瞒着我跟爹说的?”
天香被他这番似嗔似怨的称赞,逗得灿然一笑。“爹才不像你说的那样,这几日我们处得可融洽呢。我趁他感叹着没有女儿时,顺口提起红衣的事,爹听了冲动地想找红衣证实,是我挡住他,想出这个主意。”
“你是怕爹和娘起冲突吗?”
“难道这不是你迟迟不敢告诉爹的原因?”
被妻子说中心事,战云只能苦笑不语,坐在草地上望向远方黝暗的天幕。
天香学他坐在地上,温软的娇躯紧偎着他。
“今天是中秋夜,我们应该高兴一点。现在战家一家团圆,红衣又认祖归宗,你还有什么好烦心的?”
战云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心烦什么,胸臆间的闷浊感似乎暗示着眼前的圆融完美,不过是昙花一现,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一股危险的邪恶力量,随时都会冲出来反噬他们。他蹙紧眉。
“不谁你皱眉。”天香以指尖揉散他紧皱的眉头,那柔嫩的触感令他一时失魂,暂且将心里的忧闷抛开,搂住她肩膀,俯下唇啄弄那两片珠圆玉润般的可爱红唇。
狂烈的激情掀得天香如痴如醉,战云不容她闪避的火热亲吻和爱抚,交替地燃起她心头热络的情焰,令她销魂。她嘤咛出声,被战云压躺在草地上,身下刺刺凉凉的感觉,让她回过神来。
“战云,不可以!”她笑着避开他追过来索求的唇,推着他的胸。“我们不可以在这里。”
战云挫折地轻哼一声,不远处的人声喧哗断断续续飘进耳里,提醒他此时此处并不适合他放绽欲望,何况天香已有身孕,更受不了这番折腾。
“生气了吗?”娇软的手臂缠住他,战云抵着她的额,轻柔地摇头。
“只是好想跟你独处。”那略带委屈的轻喃,使得他俊挺的脸庞闪现一抹孩子气,眼中仍灼烧着两簇欲火,映得天香粉脸晕红。
和他距离这么近,甚至可以从那对黑色的瞳仁里清楚瞧见自己的倒影,天香只觉得目眩神迷,好想厚着脸皮央求他带她到没人的角落热烈缠绵。
然而这个意念才刚浮上来,便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跑。两人略微分开,一名牧场里的小厮奔到他们面前。
“少主,西边羊栏突然起火……”
“什么?”战云眼光投向西方,果然见到淡红色的火光隐现。他虎目一拧,威态十足地冷静问道:“情况怎样?”
“火势已经控制住了,正在安抚羊群,总管要属下请少主过去看一下。”
“嗯,我知道了。”怎会起火的?战云想不通,急着想赶到羊栏,却放心不下天香一人,眼光迟疑地飘向她。
“你去吧。我会去找宫冰、宫玎陪我。”
烤肉的营地就在不远处,极目望去,还可以看到宫冰、宫玎姐妹坐在最外围的营火品尝肉食,战云放下心,嘱咐天香小心,便跟着小厮离开。
等到战云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天香才往营地走去,走不到三步,便听见左后方的骑马场传来嘶嘶怪响,她好奇地走过去瞧,发现栅栏门不知被谁打开。
她在门口迟疑,这里离营地稍远,除了天上的星月光辉外,再无其他光线,骑马场里显得阴沉沉,只约略辨认出里头十数匹马不安地喷着鼻息。
大部分的马匹都被安置在旁边的马区,这些马全是尚未驯服的野马。
仿佛意识到一抹危险,天香朝后急退,凭她之力是可能关上栅门的,唯有回去唤人来处理。身形才刚往外移去,便听到数声震得人耳聩的长鸣声,她还来不及转过头去瞧发生什么事,一阵健马疾驰的蹄声轰然响起,迅如疾雷般直迫她而来。
天香呆在原地,被吓得双腿发软,无法移动脚步。黑暗间只见一匹庞然怪物,朝她疾奔而来,惊起的马蹄踢得尘土飞扬,带着一股旋风般的力量朝她卷掠而来……
“危险!”一声娇吼掠过天香耳畔,她想移动,却无力移动,正当马蹄逼到她面前,直踹向她时,纤细弱腰被一双臂膀抱住,往旁边扑去。
她惊恐地瞪住越来越近、铺着粗叶的地面,等待着惊人的疼痛袭身,却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吃痛的娇呼,身子跌在一具软柔的身躯上。
天香惊魂未定,仍趴在对方身上,月光下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痛苦容颜出现在眼前,赫然是白霜。
她吓了一跳,笨拙地想从她身上爬起,无奈双手双脚都发软,好在立刻有人赶来将她搀起,交代给随后赶到的宫氏姐妹,蹲下身检视白霜的伤势。
“霜姐。”直到听见那满含忧虑、惊恐的声音,天香才认出那人是红衣,心里虽然担心白霜情况,仍一个晕眩陷入昏迷中。
天香再度醒来时,从宫冰嘴里得知白霜为了救她,被马蹄踹了一下,让她跌在地上时,又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力量,以致身受重伤。
白霜为什么救她?那匹马为何会突然狂奔而出?这两个问题,天香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她想起身去看白霜,却被宫氏姐妹劝阻。
“公主,您险些流产,大夫吩咐您一定要躺在床上休息。”
“什么?”天香听见两姐妹之一这么说,不由得着急地抱住小腹。若不是白霜护着她,孩子一定保不住。她要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什么时侯了?”她问。
“快天亮了,公主。”
“驸马呢?”
“他去看白霜的伤势,一会儿就回来。”
这个回答不知为什么让天香感到有丝不快。她蹙眉告诉自己,不该为这种小事胡乱吃醋。白霜为她受伤,战云去看她合乎人情,她不该这么心胸狭窄。
宫氏姐妹喂她喝下安胎药,疲累感席卷向天香亟须休养的身躯,直睡到隔天中午时才醒来。
梳洗过后,由战云陪她吃午膳,她问及白霜的情况。
“幸好她功夫了得,伤势虽重却无生命之忧,休养半个月便可以痊愈。”战云弓起俊眉,眼神阴郁地瞅着天香。“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想起当时的危急,天香便感到害怕。“我正要去找宫冰、宫玎时,听见骑马场方向有怪声音,走过去一瞧,发现栅门被打开,正想找人帮忙时,那匹马便朝我冲撞过来,若不是白霜……”
“别说了!”战云暴躁地喊住她,将她紧搂在怀。老天爷,他不敢想像若天香被那匹失控的马踹个正着,会发生什么事?不,他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战云……”天香呆在他怀里微微颤抖,战云立刻收敛住心中的愤怒,温言安慰她。
“天香,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担心。”
“我晓得我害白霜受伤,可是我并非故意……”
“谁管白霜了?”他粗声喊道。“我是担心你!你现在有了身孕,稍不小心,不仅胎儿保不住,连你都有性命之忧。以后若没宫冰、宫玎陪你,不准你离开房门一步!”
“是。”面对他霸道的温柔,天香心里甜孜孜地同意。她听从战云的话,乖乖在房里躺了三天,直到待烦了,才央着宫冰、宫玎陪她去看白霜。
“白霜移居到明月楼西的苔枝玉馆。”宫冰说。
太好了,天香笑咪咪地想。不知为什么,她特别不喜欢婆婆居住的明月楼,总觉得里面阴森森。
在宫氏姐妹的陪伴下,天香离开所住的跨院。这时侯大约是未时两刻,主屋里的人大都在休息,三人来到苔枝翠玉馆却不见有人来招呼,天香心生纳闷,唤宫冰、宫玎在外厅等侯,自己绕过多宝格,进入布置优雅的书房,正打算朝里走去,熟悉的淳厚嗓音传来。
天香一怔,一抹酸涩的不安跌撞在心头,战云怎么会在这里?他今天忙得连午饭时都没回来看她,却有空到白霜房里探视?
怀着一份忐忑,天香屏气凝神地越过书回后的小厅,走进井口纹样的落地飞罩,站在浅色布帘之后往里窥视,这一看,把她五脏六腑都翻转了。
只见战云坐在床沿,侧脸盈满轻怜呵惜的情绪,将投向他的白霜抱个正着。天香的心直往下沉,他怎么可以抱她?那有力的臂膀、温厚的胸膛,都是属于她的,他怎么可以去抱另一个女人?
白霜凝脂般的雪颊,依偎在战云颈窝,泛上一层淡淡的晕红,湿濡的眼眸里泛着一抹幸福的光彩,红梅瓣般柔软的朱唇掀着一朵浅笑,好像花儿在水池里漾起涟漪。
天香的眼睛也是湿漉漉,却不是幸福光彩,而是凄凉酸楚。过往和战云的依傍、亲昵、缠绵,在这刻全成了近于愤怒、毁灭的恨意。
他背叛了她!所有的甜言蜜语全是虚假,她的深情被他的无情狠狠捅了一刀!
一声啜泣逸出扭曲的嘴唇,战云扭头转向她,隔着被微风拂动的布帘和天香对个正着,只见悲伤在那双交织着绝望的阴霾眼眸里飘坠,他的心往下沉。
“天香……”他匆忙地起身欲走向她,天香已转身跑开。白霜被他的猛然推开震动伤口,发出一声闷哼,他无奈地留下来安置她,等到从厨房端药进来的丫环回来后,才离开前去寻找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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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头也不回地冲离苔枝翠玉馆,宫氏姐妹怔了一下,随即在后追赶。
不晓得跑了多久,在模糊的视线下,居住的跨院近在眼前,天香掩脸低泣,才要冲进居处时,另一条小径行来喧闹的一群人。
“……放开我,让我见公主……”一名女子和身后的战家婢仆拉拉扯扯,天香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那名女子抱住手中的“包袱”冲到天香面前。
“……不得无礼!”几名家仆气急败坏地拦住她。“公主身份尊贵,你不能冒犯。”
“啊,您就是公主!秀秀给您磕头……”
“怎么回事?”尽管满脸都是泪,仍不减天香尊贵的皇家气质,她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众人便静了下来,只有跪在地上娇媚的女子眼光乱转,低低哭诉起来。
“落难女子秀秀,恳求公主看在这孩子是战家的骨肉份上,收留秀秀。”
“你说什么?”天香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老天爷还嫌刚才对她的打击不够,又飞来另一场横祸。五脏六腑全搅翻在一块,阵阵绝望感席卷向她。
“这孩子是战云的,请公主成全!”秀秀咬字清晰的回答,像一记闷雷彻底打碎了天香的心。
她只觉得身眼前一暗,昏厥在宫冰、宫玎的怀里,把一切的混乱抛弃在意识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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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战云在她床前守侯。昏迷前的记忆,似惊涛巨浪般涌来,阵阵生疼地折腾天香的心。泪泉涌而出,冷冷落在颊边,她脑海里依稀有两人床榻的耳语,如火的誓言,风一吹即灭,燃后的灰烬,只是伤心。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战云低嗄的嗓音,带着一份急切,天香困倦地闭上眼,觉得好累好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天香,你听我说好吗?你不要这样……”战云充满挫折地一再尝试,无奈天香无动于衷。屋里沉寂的气氛,像巨石般压住他胸口,心头一阵冰凉,被层层忧郁紧裹,喉头干涩的生疼。
该怎么做,才能让天香回心转意?
寂静回荡在两人之间,任凭时间的风起潮落,静夜无语。
“天香,你真的误会了。事实是……”
“出去,出去,我再也不要见你!”仿佛再也受不了他呶呶不休的辩解,天香转向他冷冷地瞪视。
误会?他竟有脸说这种话!她气极反笑,如炬的愤恨从眼睛里射向他。“你是指哪桩?”
天香冷若寒霜的脸庞被一层恨意透浸的寒酷所笼罩,眼里的不屑和讥刺令战云打起寒颤,她此刻的表情像极了他母亲。
“滚!”她撇开脸,不理会他。战云被她冰冷无情的话,刺得心头空洞地发疼。
“驸马,您还是先出去,等公主气消后再说。”宫氏姐妹之一出声劝他。
战云无奈之下,只好离开。然天香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整整五天的时间,连一面都不肯见他,战云陷入深痛的绝望中,红衣暗暗观察这一切,决定该是自己出面排解的时侯。
趁着天香午后睡醒,她前来请安,天香看在公公战雄份上,只好接见她。
“红衣一直找不到机会谢谢公主帮助红衣和父亲团圆。”她言词恳切,楚楚垂下的眼睫间,满溢着深深的期待,很难教人拒于千里之外。
“那只是桩小事,你不用放在心里。”天香半合着眼睑斜躺在堆高的枕头上,睫毛下的阴影犹浓,忧郁的眸底是股驱之不散的悲怆,心情如枕上的乱发,紊乱得难以整理。
“对公主是小事,对我们父女却是桩大事,这份恩情,红衣难以为报。”
“我们是一家人……”话到嘴边,化为一道凉飒的喘息。一家人?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边开起坠落。让她们成为一家人的男人,如今和她形同陌路。往日的恩爱,都如灯花落尽,除了铭刻在心的伤痛之外——
“公主既然认定我们是一家人,红衣便大胆地……”
“如果你想说的是你哥哥的事,那就甭提了。”天香绷紧脸打断她的话。
“红衣想说的是一桩和公主有关的阴谋。”她技巧性地迂回道。
“阴谋?”这话果然引起天香的好奇心,眸光凝聚向她,仿佛是无声的催促。
“是。”红衣声音清脆、坚定地往下道。“从中秋节前两天公主险些在观音祠跌下阶梯受伤,到中秋节当天差点丧命于马蹄之下,及至长春楼的名妓秀秀跑来找公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夫人阴谋。”
天香怔愣着,对这番话惊愕莫名。
“公主应该知道夫人始终怨恨父亲迷恋贺心怜的事吧?”红衣脸上泛出一抹凄迷的笑容。“我从小就跟着夫人,对于她的那份恨意可谓了若指掌,端看她当年如何对付我母亲便知道。”
“你知道你娘……”天香欲言又止,虽怀疑过红衣的母亲是被婆婆所害,却碍于无凭无据,不敢多言。
“当年我只有两岁,只记得满眼的火光,一切缘由是将我救出火场的奶娘后来告诉我的。夫人似乎不怕我知道,反而用这点来折磨我,只要我犯上一丁点小错,便一面打我,一面辱骂我娘,说我娘是个婊子,说我是杂种,甚至将我当做贺心怜般打骂……”屈辱的泪水纷纷自红衣的眼中泄出,天香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总之烧死我娘的那场火,是夫人下的手。”红衣收拾泪水,转到正题。“爹去年决定要大哥到江南迎娶贺家小姐,夫人为此大发雷霆,在阻止无效后,命令银袖和白霜协助绿枝前去江南谋害贺家小姐,结果误伤到武威亲王。爹接到这消息时,怒不可遏,又跟夫人大吵一架,若不是大哥化解了此事,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身为这连串事件的受害者之一,天香自然印象深刻,对于婆婆这般无理性的恨意,不禁寒意直冒。
“后来得知大哥迎娶公主,夫人心里十分开心,还向父亲示威。她热络地重新布置大哥居住的院落,一心讨好公主,可是在见到公主的容貌之后……”红衣停了下来,眼光看向天香。
一朵朵苦笑自天香唇角泛开,看来连她也摆脱不了贺心怜的梦魇。为什么会像贺心怜?对于命运是这样的安排,天香感到无奈和悲哀。如果没有这些巧合,她和战云的命运会纠结在一起吗?
“夫人当夜便发了脾气。”红衣接着往下道:“大哥去跟他摊牌,警告她若仍让过去的怨恨缠身,为了保证公主和牧场,迫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做个不孝之人,带公主回北京。我还记得夫人当时的眼神,从她身上射出的寒酷气息,吓得我和白霜她们噤寒蝉,直到快四更天,才伺侯她回房安歇。”
虽然只是几句轻描淡写,天香却能体会到红衣过去几年来所受的精神折磨。战云的母亲表面对她和善,可是每当她不注意时,总能隐隐察觉到她带着恨意的眼光。
“前些日子她从父亲所住的院落回来时,不知为什么大发脾气。那天只有绿枝陪着她,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原因。接着便发生了公主险些在观音祠受伤之事。当大伙为公主有身孕的事大肆庆祝时,夫人却是阴沉沉的一语不发。红衣可以感觉到,夫人对这事并不……”
天香机伶伶地打起冷颤,无法相信婆婆会如此狠心。她腹中的孩子可是她嫡亲的孙子啊。
“公主大概难以想像夫人会有这种想法,只有从小跟在她身边的白霜、银袖、绿枝和我才会明白。二十几年的独守空闺,这份寂寞换成任何女人都会受不了,夫人心里的怨恨可见一斑。她恨父亲,更恨始终占据住父亲的心的贺心怜。这种仇恨,让她把公主当做是贺心怜的转世投胎。她恨你,也怕你,因为公主才不到两个月,便将战家父子的心牢牢抓住,她怕你像贺心怜一样迷惑住父亲和大哥,更怕你抢去她在牧场的地位——而这是她仅所拥有的。所以她开始计划对付公主……”
天香蹙起眉,“红衣,你怎会知道这些?”
“我原本只是怀疑而已。”红衣苦涩地一笑。“那天在观音祠,我瞧见夫人的手指往你的方向一弹。你定然不晓夫人的武艺甚高,她出身一个颇为神秘的门派,不但精通武艺,还擅长施毒。绿枝传承了她的毒门秘技,白霜算是她最得意的门下弟子。”
天香那日的确感到右膝一痛,整个身子便倾倒,却不晓得是婆婆搞的鬼。想起那天的惊险,若不是宫冰、宫玎及时扶住她,后果便不堪设想。她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你跟银袖呢?”
“银袖的身手当然不弱,不过比起白霜逊色不少。至于我……”红衣凄然一笑,“所学只是浅薄之道,她从来没想过要教我,倒是在白霜她们练武时,看到些皮毛而已。”
那段童年往事是那般不堪,红衣不愿再回想。她收敛心中的悲戚,言归正传。“中秋节那夜,爹要我去向你道谢。我寻到马厮附近,看到白霜的身影,一时好奇便跟了过去。后来的事,公主比我还清楚。只是在我救治白霜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往黑暗处看过去时,发现夫人愤恨地站在一角瞪我们,那时侯我的心情……”
红衣的手抖了起来,天香连忙唤侍女替她换了杯热茶。她捧着茶杯,一口口吞下,直到胃暖和了,才有力量往下说。
“我按兵不动,没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是大哥先怀疑,前来问我。我担心夫人还会对你不利,将知道的部分告诉大哥,并找白霜证实。白霜当然什么话都不肯讲,倒是在我不断暗中查问下,银袖主动托出。”
“银袖?”天香显得十分讶异。
“嗯。”红衣扯了一下唇角。“老实说,银袖是咱们姐妹里最为现实、聪明的人。在当了夫人近二十年的奴仆,从小受到的鞭打、辱骂虽没我多,可也不少。最受不了的是夫人反复无常的脾气,现在好不容易当上战家的小姐,她哪里愿意过回从前的日子?一方面也是念在公主说服爹收她为义女,故而将事情真相托出。她说那日夫人命绿枝前去羊栏放火,引开大哥,后来公主无恙,又另生歹毒伎俩,说服大哥婚前相好的青楼名妓吴秀秀,随便抱了个男婴,前来认亲,企图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
听到这里后,天香心里的怒气去了一半,然白霜投进战云怀里的幸福笑脸,却自记忆里浅浅飞起,蜂刺般的嫉妒拨弄着她脆弱的心房,针针有穿心的痛。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牵起一抹疲惫笑意,合起眼睑。
红衣自幼便因铁婵娟的反复无常,而训练出善于察言观色,见到天香这副表情,便知她对战云的气还没消。
“哥哥和吴秀秀之间纯为逢场作戏,又是在和公主成婚之前,公主心胸宽厚,应该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吧?”
天香哪里不明白她心小翼翼的试探?她张开无神的眼眸,嘲弄地弓起秀眉,从鼻孔轻哼,“他和吴秀秀或是过去的事,但是和白霜又怎么说?”
“白霜姐?”红衣惊异地睁圆眼眸。“我知道白霜姐一直对哥哥情有独钟,可是哥哥始终避着她。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她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白霜姐像夫人一般冷酷,这想法当然是误解了她,白霜姐外冷心热,只是哥哥不明白而已。倒是笑脸迎人的绿枝,跟夫人一样铁石心肠。”
“或许他现在明白了。”天香阴郁地道。
“公主会不会误会了哥哥?”红衣恍然大悟,明白兄嫂这几日来的冷战关键是为了白霜。
“我亲眼所见……”苍白的唇瓣吐出纠结痛苦的字句,每道划在心上的伤口都在淌血,天香委实不愿再想起那令她心碎的回忆。
“这……红衣不敢说是公主看错了,但哥哥应该不是这种人。我看得出他对公主一往情深,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会接受白霜。况且,这些年来他都不曾为白霜动过心,没理由在这种关头和白霜相好。所以,会不会是公主误解了什么?”
天香心里一动,想起那日在琴歌坊,她和梦依都分别见到名妓柳莺莺状甚亲热的倾向麒哥,事后证明柳莺莺只是在替麒哥擦拭洒在他身上的酒液,难道白霜和战云也是这样?
可是,她看到的明明不像误会。
她沉默地气鼓双颊,倒想知道战云对这事会怎么辩白!可给她捉到小辫子了,看她怎么治他!
“公主,撇开这事是否为误解不谈,不管如何,你总是嫁给了哥哥,不能一辈子这样不理他吧?哥哥心里不好受,你也不见得快活。看在孩子的份上,先听听他的解释,若让你不满意,可以再做打算,总好过现在形同陌路、活像仇人似的。这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公主是聪明人,该知道如何取舍。”
红衣的每一句劝解,都恳切地打动天香的心。她迟疑地看向眉目如画的少女,在那双仿佛被暮霜笼罩住的眼瞳里,看到的尽是楚楚关怀,忧郁的心情不禁渐渐开朗起来。
老实说,这几日的忧愁,固然是为了承受不住接连而来的打击,对战云感到绝望,一小半却是因为无人在旁开解,让她感觉自己是那样无助,有苦无处诉。红衣的一席话,冲散了她心间的郁结,心里不由得兴起期盼,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误会。再说,她也不能称了那个老太婆的心,好歹得打起精神来应付,等到两夫妻独处时,再来跟战云算个清楚。
这么一想,纠结的眉宇也松开了,红衣正感安慰时,宫玎兴奋地上前禀报。
“公主,武威亲王和王妃来了。”
天香精神一振,什么恨啊怨的都被暂时抛在一边,堂哥和堂嫂的到来,带给她精神上更大的支撑。有他们当靠山,往日的公主威仪又重回她身上,不再觉得自己像个弃妇,而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该是她大发雌威的时侯,从里向外辐射出的自信心,照亮了她的脸。
她命令侍女扶她起身,服侍她打扮。面对镜里粉妆玉琢的娇颜,天香满意地抿了抿宜嗔宜喜的朱唇,眼里充满强大的战斗意志。
等着吧,婆婆。天香公主没这么容易被打你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