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才晴了一天,连绵的雨势接着又下,难怪君承祀心情不好。
负手站在窗旁,失神凝望院子里的落红满地,思绪飘向无限远的天际。
昨日的天晴,难道是上天刻意安排他和赵“山”的一场邂逅,否则为何只晴了一日,天空再度阴霾,春雨连绵?
回首望向一室的冷清,昨日赵“山”离开后,也带走了满室的笑语喧哗,若不是仍记忆着他温暖可爱的笑容,他会怀疑赵“山”不过是他的幻想,不曾真实存在过。
可他是真实的,不是吗?
心头澎湃涌起莫名的渴望,对一个只相处一天的少年,他居然有种深切的思念。昨夜一晚上都在想他,连静下心运功调息都困难,闭上眼睛仍瞧得见他光彩照人的笑靥。
赵“山”,他究竟有何魔力?
是他寂寞得太久了吗?还是岷山秀丽山水的魅力,融化了心中的严冰,竟对友谊生出渴望?赵“山”是除了三弟如意外,他真心想呵疼的人儿。对他仅是手足之情、朋友之义吗?为何他无法坦荡荡地这样以为?是因为昨天的救命之恩,才让他念念不忘?
思君如明烛,中宵空自煎。
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
他说今天要来,可雨势滂沱,他会来吗?
承祀懊恼地失笑,觉得自己像个害相思病的小伙子,竟为他来不来而耿耿于怀。一定是闷坏了,才希望赵“山”来吧。他若来了,满室的笑语复生,老况的坏腿能得到医治,可雨下那么大,路上难行。
赵“山”他究竟来不来?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一室的冷清,承祀经由长廊,绕过大厅,不管外面的雨下得多大,他只想出去走走。
“少爷!”右脚才拟迈下阶梯,身后传来老况沙哑的呼唤。“外头还下着雨呢,少爷要上哪里?”
承祀僵了一下,不情愿地转回身。“老况,我闷得慌,想出去。”
“可是赵少爷会来呢。”老况慢吞吞地道。饱经世故的老眼讳莫如深地看着他。
“雨下那么大,他不会来的。”承祀大声地道,像要说服自己似的。
老况摇摇头。“赵少爷说要来这里午饭,不会骗我的。”说完,他绽出太过灿烂的笑,承祀隐隐觉得他笑容藏奸。“快午膳了,少爷若闷得慌,出去散会儿步也无妨,别忘了带把伞,快去快回。要是饿着了赵少爷,您可别心疼。”
老况这段话说得有点奇怪,但怪在哪,承祀却说不上来。正在犹豫时,老况叫况熙拿了伞来。
“外头雨势不小,少爷小心点。”
难得老况不多罗嗦,承祀把握机会,从况熙手中接过伞后,大步朝门口走去。
老况为什么说他会心疼?
如果饿着了赵“山”,他会心疼吗?
承祀摇摇头,他可不记得这辈子曾为谁心疼过,但咋日赵“山”扁起嘴、目眶含泪的委屈样,着实引起他心头一阵悸痛,那算是心疼吗?
顺手打开门,映人眼帘的不就是赵“山”吗?
“真巧啊,我正要敲门呢。”赵珊一身蓑衣,水嫩的脸上有被雨丝泼洒过的痕迹,会说话的眼睛灿烂地朝他眨着,随即落在他的伞上。
“你要出门啊?”丹红的朱唇蓦然间变白了些,唇角失望地往下垂,承祀心房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不,只是闷得慌,随便走走。”他安慰的话语脱口而出,令赵珊立即笑逐颜开。
“这么说我没有打扰到你喽?”她浓密的眼睫间有甚深的期待。
“当然没有。进来吧。”承祀将赵珊迎进屋里,来到大厅门口,老况听到声音出来迎接。
“赵少爷可来了,我家少爷正闷得慌呢。”
对着笑容暧昧的老人家,赵珊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蛋。老况慈和的眼光,似乎能一眼看穿她,老况不会看出她是女扮男装吧?
“况爷爷,我替你带了家父特制的推拿精油,还有膏药,用过一次后,你的病痛至少可以歇个两三天。”
“昨天被赵少爷针炙过后,我已好多了。难得赵少爷念念不忘我老头子这把老骨头。”
“况爷爷,你怎么这么说?承蒙你看得起,让我替你针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呵呵……”老况笑得老脸皱成一团。“赵少爷快进来。”
“呃……我一身湿,还是先将蓑衣脱下来。”赵珊迟疑道。
“这样好了,赵少爷到少爷房间再脱好了,免得受凉。况熙在那里升了一盆火,我叫他拿少爷的干衣服给你换。”老况昨天第一眼便看穿了赵珊的姑娘身份,见承祀并不排斥赵珊,遂动起了替两人撮合的主意。
“况爷爷,不用那么麻烦。其实我并没有淋湿,只是不好意思让蓑衣上的雨水滴湿府上的大厅……”
“赵少爷,这点小事你就……”
听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的客套、罗嗦,承祀渐觉不耐烦起来。赵“山”见到老况后,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况身上,好像身旁没他这人似的,令他心生不满。一股莫名的酸涩席卷全身,用力握住一只对男人而言似乎过于袖珍、柔软的手掌,扯往通向他所住跨院的长廊。
“君大哥……”被人这么突然拉着走,赵珊显得十分意外又不好意思。她歉然地朝厅门口笑得暧昧的老况一笑,随即跟上勇往直前的承祀的脚步。
一直来到他房外,赵珊才停住脚步。
“君大哥,让我把蓑衣脱了,免得弄湿你房间。”
“弄湿就弄湿嘛,又不是女人,别这么婆婆妈妈。”承祀一把将她扯进花厅,伸手便要帮她脱下蓑衣,赵珊被他吓得花容失色,后退了好几步。
“君……大哥,我自己来就行。”她结结巴巴地道,动作俐落地将蓑衣脱下,交给一旁伺候的况熙拿到廊上。
“还说没湿?瞧瞧你的衣襟、衣袖还有裤脚。外头雨那么大,你还冒雨前来,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承祀并不想让自己显得这么严厉,但就是无法阻止涌上喉头的连串指责。他蹙紧眉,一方面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喋喋不休了,一方面被胸臆间因赵“山”产生的担心、怜爱情绪,而吓得不知所措。
“我……”无端遭到斥责的赵珊,委屈地扁了扁嘴。“人家是惦记着况爷爷嘛!好心送药过来,没想到……”
“好了啦!”受不了赵“山”口口声声都是老况,承祀懊恼地吼了声。他就不能说是为他而来的吗?
“君大哥……”赵珊咬白了粉唇,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君承祀。莫非他压根不欢迎她来?这个念头令她眼睛又涩又重。
赵“山”泫然欲泣的眼眸,令承祀觉得自己可恶复可恨透了。明明是无心的,却像是有意责骂他。轻叹一声,他抹去脸上的严厉,温柔地低下头道:“贤弟,愚兄并不是有意责备你,而是担心你的身体弱,万一感染了风寒,愚兄会为你担心的。好了,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我气好吗?”
“人家……人家才没那么小气呢!”她破涕为笑,可爱的笑容如金阳破云而出般灿烂,看得承祀一阵目眩神迷。
“那……跟愚兄进房里,我找衣服给你换上。”
承祀领头来到寝室,从衣柜中找出新裁制、尚未穿过的衣裤。
“贤弟,过来让愚兄帮你。”承祀伸手摸向赵珊的衣襟,吓得她连退三步。
“不……不用了,君大哥,我自己来就行。”
“那……好吧。”承祀双手交叠在胸前,晶亮的虎目直勾勾地瞧着她,看得赵珊红霞扑面,心跳狂乱。
“贤弟怎么不换衣服?”
敢情他要她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这个念头令赵珊险些吓晕。鼓起勇气,她支吾道:“君大哥可否回避?”
“你我都是男人,害躁什么?”承祀不解赵“山”何以这么忸怩。
“小弟生来脸嫩,就连孪生弟弟亦要回避我换衣。”赵珊拉紧衣领,羞涩地回道。
承祀耸高俊眉,心里隐隐有些遗憾,这个想法令他眉头上的结蹙得更紧。他为什么遗憾?难道他这么想看赵“山”换衣服?
心跳顿时紊乱了起来,呼吸也显得急促。
猛然挥去脑里的遐思,他不情愿地走向房门。
“我在厅里等你。”
回到花厅时,老况正在小火炉上烧水沏荼,一小撮上好的洞庭碧螺春被放进景德镇出产的影青瓷器茶壶。
“赵少爷在换衣服啊?”他信口而问。
“嗯。”承祀攒额蹙眉,陷入深思。他突然问道:“老况,同是男人,你会不会刻意排斥在别人面前宽衣解带,甚至连你的兄弟也回避?”
老况愣了一下,眼光先是投向隔着一道珠帘又一座屏风的寝室方向,再收回眼光深深地看向承祀。
该不该告诉少爷?
不!他很快否定这个念头。
以他对少爷的了解,现在告诉他只会坏事,倒不如让他自己发现赵珊的秘密。
老况认为一对男女要有感情,绝不是一两天就能达成。尽管承祀对赵珊有好感,但那份好感尚未茁壮发芽,他得让两人有时间日久生情才好。
“嗯……”老况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咙,半阖上满是皱纹的眼睑。“这种事因人而异。像我啦,跟着君府里的兄弟一块长大,大伙儿一起上工、吃饭、睡觉、洗澡、穿衣,从小就对彼此的裸裎很习惯了嘛。可是咱们是粗人,不比娇贵的少爷。像如意少爷,除了伺候他的孟子外,连光着膀子的样子,府里的下人也没瞧过。有人生性羞涩、内向,衣服包着紧密也是有的。”
“是吗?可是赵贤弟是那么活泼,不像你说的那种羞涩、内向的人。”承祀狐疑道。
“咳……”老况的喉咙又一次不舒服起来。
再怎么活泼,终究是男女有别,难道真能在你面前脱衣服吗?但这话可不能对少爷说。
他只好道:“外表是会唬人的。尽管赵少爷颇为健谈,但内在极有可能是羞涩、内向的。少爷难道没发现赵少爷很容易脸红吗?”
“嗯,这点倒没错。”承祀心里虽然还有些疑问,却不能不同意老况的话是对的。咦,他怎么会对赵“山”回避他换衣服这种事耿耿于怀?不过是小事一桩嘛。
承祀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未免太过小题大作了。
从老况手中接过茶杯,芳香四溢的碧螺春扑鼻而来,啜了一口,正在赞叹时,那道隔着房里房外的珠帘被人掀起,他微笑地侧着身看过去,眼中顿时盈满那道怯生生的身影。
他的衣服对赵“山”而言显然过大了些,天蓝色的袍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袖子折了好几折,下缘拖曳在地上,活像小孩穿大人衣裳。
一抹笑意自承祀唇角扩散,朗朗笑声破空而出。赵珊顿时羞得无地自容,跺跺脚就想冲回房间。
“赵贤弟,赵贤弟。”还好承祀眼明手快,一眨眼就拦在她面前。“愚兄并非有意笑你,愚兄是——”
“别说了,我知道我这样难看!”端丽的樱唇抖得如细雨下颤抖的花蕾,看得承祀心里一阵生疼。
“不是难看啦,只是这衣服对你而言太大了些,愚兄一时忍俊不住……”
“你笑我,你……”她委屈得想哭。
“对不起,对不起……”见不得她眼中的湿意,承祀一把将她搂人怀中。淡淡幽香随着一闻一嗅缭绕鼻端,一道怪异的火焰来得又急又猛,侵袭着他的理智,他低下头俯视怀中的人儿,感觉到吞咽困难。
他的影像叠落在两潭幽深漆亮的眼瞳中,瞳里的男人眸光闪漾温柔回瞪着他。而在瞳里那个男人的眼瞳中,也反映了赵“山”的影子,少年的稚嫩外表下,似乎隐藏着一颗女人的灵魂,以女人的娇柔深情依依地瞅着他。
承祀突然喉咙干涩得厉害,一道战栗穿透了他。胸口压着某种沉重、几乎难以承受的痛苦,不断地揪紧他的心,紧的令他呼吸困难。
“君大哥……”赵珊稚嫩的嗓音呼唤着他。
承祀泛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身体被某种因赵“山”而起、令他不敢确认的渴望火焰折磨得生疼,赵“山”却睁着无邪的眼眸关心着他,他顿时觉得自己好邪恶。
“君大哥,你怎么了?”见他没有回答,赵珊又问了一次。她可一点都不知道自己正危害着承祀岌岌可危的理智。
“我没事。”手中的柔软身躯骤然间像烧红的烙铁般烫人,承祀很快放开她,回避她探询的眼光。“只是见到贤弟难过,愚兄也不好受。”
赵珊噗哧一笑,那笑容有说不出来的天真明媚,看得承祀又是一呆。
既然被他称为“贤弟”,赵珊认为自己有必要展现“贤弟”的风范,不能再对他刚才的讪笑小气地耿耿于怀了。
“我现在不难过了,大哥也别难过。”
“好啊。”承祀勉强一笑,他现在仍难过得发慌,恨不得立刻冲到屋外,任冰凉的雨水冷却他被欲望煎熬得难受的男性身躯。
“赵少爷肯这样大人大量原谅少爷,那真是太好了。”老况呵呵笑道,朝她眨着眼眸。
赵珊粉霞扑面,直到现在才发现老况的存在,孩子气地以手遮着脸蛋。
“赵少爷别不好意思了,快过来喝杯热荼,午膳一会儿就端来。”
“谢谢况爷爷。”她举步往桌面方向走,一不小心踩到过长的袍裙。“哎唷!”她惊叫了一声,幸好承祀及时搀住她。
“贤弟,小心点。”他温柔地提醒她。
赵珊一颗心蹦跳得极快,羞涩地睨向他,随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在他的搀扶下,走到桌旁坐下。
况丽和况熙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气得况丽牙痒痒。这位赵少爷穿着少爷衣服的样子,居然忸忸怩怩地像个娘腔腔。昨日还觉得英气勃勃的眉眼,此时看来有几分娇柔。气死她了,少爷不会喜欢上这个娘腔腔的家伙吧?若论女人味,她况丽绝对不会输给那家伙的!
上好餐点后,老况赶着不情愿的况丽离开,赵珊唤住老况。
“况爷爷,吃完饭后,我再帮你针炙做推拿吧。”
“不急,不急。”老况笑道。“等会儿先陪少爷解解闷,我这把老骨头还等得及。”说完便在况熙的扶持下离开。
等到厅里只剩下他们,一股夹带着缄默、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弥漫在两人之间,赵珊甚至觉得连她轻喘的呼吸都变得极大声。她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开口。况爷爷要她陪君承祀解闷,可是连自个儿心里都闷得慌,又要如何替人解闷?
这一刻她真觉得自己既笨又呆,若有疏影姊的十分之一聪慧,定然能做朵最贴心的解语花。好烦哦,明明有满肚子的话想跟他说,为什么闷在胸口说不出来?
“贤弟,吃菜啊。”承祀头一次替人夹菜,而夹菜的对象居然还低着头,像没听到似的。“贤弟……”他又喊了一声,手掌在她眼前轻晃。
“呀!”赵珊猛然惊醒,“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是……我都忘了。”连吃饭这种事都会忘,不止承祀惊奇,连赵珊都觉得不可思议。
吃饭可是很重要的大事,何况此刻她的肚子正咕咕叫呢!
大口扒饭吃,配着承祀陆陆续续夹在她碗里的糖醋鲤鱼、兰花豆腐、醉鸡、罗汉大虾,每一道都好美味,吃得赵珊两颊鼓鼓的。
“好吃吗?”见她吃得开心,承祀顿时胃口大开。
“嗯。”嘴巴没空回答,她只好点头。
“尝尝这道冷盘。是用鸡丝和苹果丝拌成的哦。这可是况嫂的拿手绝活。”
赵珊刚清完嘴里的食物,承祀又夹了冷盘喂她,亲昵的举止令她心跳乱了一拍,红晕自脸颊漫向颈间。
承祀再度失神,眼光追随着那抹绯红看向她颈部。赵珊想到娘亲早上提醒她的话,父亲当年之所以能识穿娘亲的女儿身,全因为她颈间少了男性才会有的喉结,于是连忙伸手捂在颈间。
“嗯,好吃。”她的举动显然挑起了承祀的疑心,她连忙找话引开他的注意力。
“况嫂的手艺真好,不管是点心,还是各式菜肴都好吃得教人咋舌。”
“况嫂的父亲是君府的主厨,她从小跟着她爹,无论是哪里的料理都难不倒她。最难得的是她能自行变化创新口味。”
“唉,你们真有福气,能天天吃到她做的菜。”赵珊又羡又妒。“我娘要是有况嫂十分之一本事就好了。”
“令堂不精厨艺?”
“岂止不精,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赵珊叹气道。外公是南京十大富豪之一,颇好风雅,生了五个儿子,中年之后才得一掌珠,将唯一的女儿宠上天,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都请了先生来教,唯有女红、厨艺忘了要教女儿,养成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本事。
娘嫁给爹后,虽然有意发奋图强,无奈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连升个火都会酿成火灾,煮出来的东西可媲美猪食,爹觉得自己不是猪,从此拒绝让娘进厨房一步。
“那么家里是谁负责开伙的?”承祀自然无法想像豪气干云的天凤公子进厨房的样子。
“现在是何大婶啦。何大婶是道地的四川人,做的菜都是四川风味,辣得受不了。以前雪雁姨在的时候,我们可有口福了。她的江南点心做得好极了,无论是甜品还是咸品,都教人口颊留香。可是自从雪雁姨跟着我疏影姊回江南后,唉,我跟娘可馋死了,昨天带回家的点心,吃得娘感动得掉眼泪。”
赵珊夸张的说法,逗得承祀莞尔。他温柔道:“你要是喜欢的话,欢迎天天来。”
“那不会太打扰吗?”她眨着眼渴望地问。
“不会。我喜欢你来。”
锵的一声,敲响了心里的那面锣鼓,震悸了她的心。承祀不晓得这句脱口说出来的话,对赵珊而言直如一道甜蜜的诱饵,晃啊晃的,晃动了她整颗心。
他喜欢她来。
他喜欢她来。
他喜欢她来……
心谷间不断回荡着这句甜蜜的言语,欢悦的情绪像一只只蝴蝶在心房鼓噪,神为之颠,魂为之倒,之前对他的情种迅速萌芽成长,莫名的感动呛上向鼻头,她的眼眶为之湿润。
多么甜蜜的话,他喜欢她来。
“贤弟,你怎么了?”承祀对她眼睫间的湿意感到困惑,他说错什么话了?
“我……我没事。”那句“贤弟”唤回了她所有的理智。
承祀纯粹拿她当兄弟看,没别的意思在,她却在自作多情;可心里的那份渴望火焰,仍燃得旺盛。
她相信两人之间的投缘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像她不认为她喜欢承祀是因为况嫂的好手艺。毕竟她一开始接触的就是承祀。他帮她将大白熊扛到阿扬那里时,两人本来该分手的,她却因为想跟承祀多待一会儿,而跟着他回家。
她喜欢承祀,承祀也喜欢她。尽管目前这份喜欢仍停留在友谊阶段,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她认为,只要两人多相处、了解彼此之后,更能确认这份喜欢究竟会不会发展成她父母之间的那种爱情。
她期待有那样的一天。
“大哥,我好喜欢况嫂的手艺,不晓得她肯不肯收我这个徒弟。”赵珊可不想像她娘那样,对厨艺一窍不通。她并不排斥下厨,以前雪雁在时,她总是跟前跟后的,只是年纪尚幼,雪雁疼惜她的娇贵,不许她动手;后来换何大婶掌厨,四川菜辣得受不了,她这才没兴趣进厨房。
“什么?”承祀差点被汤呛到,赵“山”真的说要跟况嫂学做菜?“贤弟何出此言?那是女人家……”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赵珊无辜地眨眼。“你不是说况嫂的手艺是跟她爹学的吗?她爹难道是女人?”
“当然不是,不过……”
“大哥,自古名厨多是男性,像家父也会几手,他烧的菜就比娘好太多了。人家是因为想念我雪雁姨那几手江南料理,可她现在是落叶归根,不可能再回四川了。雪雁姨在时我错失向她求教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尝到况嫂那手比雪雁姨更棒的绝活,这次说什么都不能错过了。而且娘比我还馋,她未出嫁时,可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跟着爹闯南到北,最钟爱的仍是江南点心。我想跟况嫂学做菜,也是为了要让娘开心”。
“难得贤弟有这样的孝心,为兄不成全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放心,我帮你跟况嫂说,她定然乐意教你。”这么一来,赵“山”理所当然会常往这里跑,两人自然可以常见面。想到这里,承祀大乐,紧接着却蹙紧眉头,为什么能常看到赵“山”,会令他如此开心?
“大哥,你好像不太高兴呢。”
“不是啦。”他勉强一笑。“只是贤弟一天到晚往厨房钻,我们两兄弟怕没机会说体己话了。”
“大哥放心。小弟自然会调配时间得当,再说人家还要帮况爷爷治病呢。”
又提到老况了,他把他放在心上哪个位置?
承祀一阵自怨自艾。
“大哥。况爷爷说你闷得发慌,不如咱们待会儿来下棋。对了,你会下棋吧?”
“会,最近老是下雨,我只好无聊地以棋谱打发时间。”
“那我就要领教一下了。”
承祀看两人吃得差不多,拉铃呼唤况来收拾。随后他到书房拿来棋盘和棋子,和赵珊厮杀了起来。
赵珊下棋的方法,就像她的箭法既准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赢了承祀两盘,令他目瞪口呆。
“大哥定然很少跟人交手吧。”她微笑地看着他。
“是啊。”承祀不好意思地承认。祖父健在时,他陪着老人家下棋,但祖父过逝后便鲜少下棋了,有的话也是独自看棋谱来下。
回首前尘,承祀发现以前的生活是由寂寞两字来刻划的。没有朋友,亲生的父亲、兄弟却无法靠近,那是种最深处的寂寞,个中滋味唯有苦涩而已。
赵珊仿佛能体谅承祀的心情,任由他静静陷入过往的回忆。当况熙重新沏了壶荼,端来一盘新鲜水果时,她要他请老况来,打算为老人家治疗风湿。
赵珊起身走到窗前观望景致,突然眉开眼笑地呼唤承祀。“大哥,快来瞧。有彩虹呢。”
她甜美的声音,有如天籁般唤醒他沉睡的心,灿烂的笑颜是指引他迷失方向的心灵的午夜星光。如同蜜蜂被花儿所吸引,他走向她,眼光驻留在她脸上,一再流连。
赵珊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娇嗔道。“大哥,我是叫你看彩虹。”她伸手扳住他的脸,往窗口望去,颊上的轻触传来上阵销魂快感,教承祀意乱情迷。
“快看,是彩虹呢。雨渐渐停了唷,我看明天定是个大晴天。一早来找你好吗?我昨天有提到一座小湖对不?那里风景很美唷,还可以顺便采些草药。君大哥,你说好不好?”
轻柔悦耳的嗓音像一串串音符飘散纷坠,渗进他的听觉,直入心田,拍打向他的灵魂深处。
眼光移向那张精致、闪漾笑容的脸蛋,一缕阳光探照在赵“山”脸上,映照出彩虹般的绚丽光泽。承祀顿时领悟,从遇到赵“山”之后,生命的晦涩面已渐渐远离,属于他的阳光和彩虹正不断地接近他,照亮了他的生命,让他初次体会了真正的喜悦。
他的人生,因为赵“山”而开始有了方向。
赵“山”是他的阳光,他快乐的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