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祀睡了一个好眠。
仿佛他没有在黎明时分送赵珊回去时遇上她父亲,仿佛赵天凤没有冷着一张脸叫他补完眠后去见他。
他的心情是笃定的。
当一个男人决定了自己的生活目标,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撼动他。
起身梳洗完毕,吩咐况嫂将今晨他交代的点心准备好,正打算赶往赵家时,况丽的尖叫声从前厅一路喧腾而来,他好奇地走出房间张望。
阳光下,一身鹅黄女装的赵珊美的令人屏息,承祀在炫目的惊艳中,快步迎向她,耳中还传入况丽指着愁眉颦蹙的赵珊“你……你……”地叫着。
“珊儿,你怎么来了?”他小心地扶住她娇柔的身躯。
“我……”赵珊正待答话,况丽还在一旁“你……你……”地喊个不停,老况看不过去,连忙制止孙女。
“阿丽,别这么不礼貌地指着人家。”
“可是爷爷,他……她……”
“她怎样?又不是不认识?赵小姐常来啊。”
“况爷爷……”
“老况!”
赵珊和承祀同时对老况喊着,一个表情惊异,另一个眼里飞进一抹恍然。
“老况,你早知道了。”承祀指控道。“居然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
“咦?我以为少爷早知道了。”老况故作惊愕道,眸里闪过一抹狡黠。
“你这个老奸巨猾的……”承祀咬牙切齿。
“少爷这话有待商榷,老况什么都没做啊。”他无辜地为自己辩驳。
就因为他什么都没做才可恶!承祀微怒地想。
凭赵珊的聪颖,很快地领会到老况早就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她感激地看向老人家,谢谢他没有拆穿她。
“承祀,你别怪况爷爷,我有急事要跟你说。”
“珊儿,什么事?”面对那张灿若朝阳的娇颜,承祀自然换上和颜悦色,眸光无限爱怜。
“爹他知道了。”她小声地道。
“我知道。他叫我睡饱后去你家。”
“你什么时候遇到他的?”赵珊紧张地问。
“就在我送你回家后,转身往回走时遇见的。”
“那他有没有……”
看赵珊这么慌张,承祀心疼地搂着她安慰道:“我不是好端端站在这里吗?放心好了,你爹不会对我怎样的。对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早上爹要娘来跟我说,叫我以后晚上不要跑出去。娘暗示我爹知道咱们的事,我……”
“你爹没骂你吧?”承祀担心地问着。
“没有。”赵珊摇头,“他什么都没说。今早我起床时没遇到他。”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担心的?”承祀十分镇定。
“哎呀,我是怕爹误会了我们……”她懊恼地嚷到一半却及时掩住嘴,因为老况正拉长耳朵听着,她害羞地红了脸。
“老况,我跟珊儿回她家去。”承祀睨了老况一眼,交代道。
“少爷和赵小姐慢走啊。”老况兴高采烈地送走两人,嘴已笑得合不拢。他得赶紧给老爷写封信,少爷的婚事该办了。
他哼着曲儿,不理会仍在那里念着“她怎么会是女的”的丽儿,自顾白地往房间走去。
把那对聒噪的母女赶走后,赵天凤顿时觉得耳根子清静不少,书房里除了他之外,就只有那位等着他兴师问罪的快乐男子。
没错,君承祀简直像偷了腥的猫般笑得合不拢嘴,一点都不像偷人家女儿,准备面对女方父亲怒气的男子。
“你打算怎么做?”他端起父亲的架子,凶恶地瞪视他。
承祀气定神闲,一派雍容。
“我要娶她,守候她一生,带她游遍天下。”
除了第一项外,倒跟他不知道珊儿的女儿身份时承诺的一样。赵天凤为此有几分钦佩他,但他不打算因为这点就便宜地饶过他。
“你凭什么做到这些?又凭什么认为我可以放心地将珊儿交给你?”
“君某名下的产业,或许不能提供珊儿富贵如皇族的生活,但足够珊儿衣食无缺。而且我是真心爱她,此生不渝。”他诚恳地答道。
君承祀谋定而后动的性格,赵天凤十分欣赏,对于他还花了些时间计划婚后事宜,也感到满意,不过有些事他还是得提醒他。
“我信任你会好好对待珊儿,问题是你打算这辈子都带她四处游历、漂泊吗?”
“当然不是。我想花个一两年的时间,带珊儿到她想去的任何地方,然后我们会回到岷山安定下来。珊儿喜欢这里,我也喜欢这里。”
“我跟你说不要太迁就她。这孩子就像她娘一样得寸进尺,你答应这个,她又会要求那个,永远没完没了。当年我好不容易说服她到四川隐居,尽管怀里抱着疏影,她却游兴不改,还想怂恿我到西疆,最后是有孕在身,才……”天凤懊恼地发现自己居然唠叨了起来。当年拜访岳父大人时,老人家也是以一种既骄傲又无奈的口气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家的女儿,而自己就像君承祀这样不以为然地唯唯诺诺。
难道这是每个父亲在嫁女儿时,面对准女婿的毛病?而这个准女婿,显然是把准岳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了!
为了不讨人嫌,天凤识相地转移话题。“承祀,有你为婿,我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不过——”
他拉长的尾音,让承祀整个人戒备了起来。
“婚姻不是儿戏,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顿了下,见承祀紧蹙起眉,显得有些为难,天凤察言观色,心下了然,仍继续道:“我不要求华丽的婚礼,但总要知会令尊一声吧。”
“嗯。”承祀懊恼地应了声。
“承祀……”天凤温和地看向他。“我一直很好奇你离家在岷山落脚的原因。如果不为难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提起往事,承祀心里有几分惆怅,既然已决定要和赵珊共结连理,此事当然不好瞒着赵天凤,于是,他简单扼要地将兄弟阋墙的种种原由述说了一遍。
“嗯,你能看破名利,抛弃一切离开君家,显见你是个重情义的血性汉子。我总算能放心将珊儿交给你了。可是不管你跟令尊有多大的不愉快,终究是父子天伦,总不能儿子成亲,做父亲的却毫无所悉吧?我不要求任何聘礼,也毋需劳师动众的将珊儿迎娶回你老家成亲,毕竟珊儿是嫁给你,不是嫁给君家,不过礼不可废,这件事情一定要让令尊知道。”
“晚辈明白,晚辈会写信禀明家父。”承祀心里有谱,就算他不说,老况也会通知父亲。
“如果令尊不反对的话,就由我来决定婚期。虽然我是主张简单的婚礼,可一些至亲好友不能不知会。我已写信召回珊儿的大姊和弟弟,还有她的娘舅……”想到玉芝的几位兄长都是好热闹的人,天凤有些头疼,上回他们去南京拜访时,差点被堵在那里回不来了。
“但凭前辈做主。”
“你也别叫我前辈了,改口叫我岳父吧。”
“是,岳父。”
聊到这里,接下来的话令天凤觉得不好启齿,却是非说不可。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热恋中的男女就像是埋好引线的炸药般,极容易一触即发。君承祀终究是血性方刚的年轻男子,咋夜没碰珊儿,不代表他能一直遵守礼仪到成亲之后。据他自己的经验,这是非常困难的。
“你和珊儿成亲之前,最好保持距离。”他含糊地道。
承祀一听即心领神会,俊脸微红。
想起昨夜的越礼,看遍、吻遍、抚遍了心爱女子曼妙的胴体,只差没僭行周公之礼。他不怪赵天凤未雨绸缪,毕竟他对赵珊的渴望已濒临爆发边缘,能不能忍到洞房之夜,连他都没把握。
他心虚地垂下眼睑,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决定婚事之后,这对未婚夫妻身边大多时候都有第三者跟着。尽管承祀有些懊恼,却也无可奈何,仅能利用少数几次短暂独处的时间,吻得赵珊全身乏力地瘫软在他怀里,稍稍宣泄相思之苦。
这一日他们从湖边回来,走到赵家门口,承祀看左右无人,将赵珊拉进怀里,俯下唇热烈吻着她。彼此的喘息声、心跳声互相应和,周边的鸟声啁啾、蝉声唧唧,和掩着嘴的闷笑声……都变得无关紧要。
掩着嘴的闷笑声?
赵珊又惊又恼地推开承祀,那声闷笑实在是太熟悉了,而且是可恶透顶的那种。
“阿珞!”她气愤地转身面对倚在门上光明正大窥视的俊朗男子,那张和她十分相似的脸容上,正挂着一抹嘲弄的笑容,朗如星辰般的眼睛充满兴味地瞅着她和承祀。
“羞羞羞!”赵珞刮着脸颊取笑,视赵珊凶恶的眼光如无物,一副顽童模样。“啧啧啧!几个月不见,你就学人家亲嘴。”
“阿珞!”她面红耳赤地吼他。
“叫得这么亲热想我啊!”他跳到赵珊面前,挤眉弄眼地道:“该不会是知道我今天回来,特地演出这香艳的一幕来欢迎我吧?”
“你……你还说!”她恼羞成怒地出掌打他,赵珞俐落地闪开,跟她过了数招,最后趁她一个不留神,曲起胳臂勾住她颈子制住了她。
“哈,你输了!”
“不算啦,咱们再来一次。”赵珊撒赖。
“再几次你还是输。”
“比箭法跟轻功我就不输你。”
“我干嘛跟你比你会赢的?你现在落到我手里了,乖乖喊声哥哥我就放你。”
“你明明是弟弟,就算我被你暴力胁迫地喊你,也改变不了事实。”
“谁说的?别以为你抢先出来就能做老大!瞧,我块头比你高,手臂比你粗,随便问个人都会说我看起来比较像大哥。”赵珞趾高气扬地道。
“论长幼是分出生顺序,谁跟你比块头了?你快放开我,不然有你苦头吃了。”赵姗不屑地嗤笑。
“什么苦头?”赵珞笑得更猖狂,眼光有些轻视地看向在一旁紧蹙着眉的文雅男子。“难道你想叫我这位准妹夫帮忙?”
“什么妹夫?是姊夫才对!”赵珊纠正他。“放手啦!”
“不放,除非他承认他是妹夫。”赵珞狡黠地笑着,手臂紧锁住赵珊脆弱的颈子,示威地看向承祀。
“噢,好痛。”
赵珊痛苦的轻喊,令承祀再也沉不住气。明知道他们姊弟是闹着玩的,他却无法坐视赵珊被欺负。
“请你放开她。”摄人的怒气自他眼中辐射而出,温雅的俊容凛然生威。
赵珞诧异地看他一眼,这才领悟到眼前的男子并非文弱书生,他眯眼估量他,决定称称他的斤两。
“想要我放人,还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呢!”他轻视地哂笑。
承祀冷淡地撇了撇唇角,未见他身形移动,一掌已袭到赵珞面前,赵珞带着赵珊往后退,赵珊乘机张嘴在赵珞的手臂上咬了一口。
“哎唷!”赵珞吃痛地放开她,接着赵珊很不淑女地踹了他一脚,害他狼狈地跌在地上。“好狠的女人!”
“你自找的!”赵珊恶声恶气地瞪他。
“两个打一个不算。”
“谁打你了?”赵珊手拔在腰上,俯身嘲笑他。“是我咬了你一口,又踹了你一脚,承祀可没碰你一下。”
“你……还没嫁过去呢,就护着他。好过分!”
“你说什么啊?”赵珊恼怒地想踢他,却教他眼明手快地闪开了。
“喝,别以为你有靠山帮忙,就可以这样耀武扬威的。我也要找人来帮我!”赵珞不甘示弱地道。
“不服气就赶紧找个娇滴滴的小弟媳来帮衬你啊!”赵珊偎向承祀,笑得可甜了。
“别以为我不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娇脆的轻柔嗓音从门里传来,承祀的眼睛像被炫目的阳光刺到,只觉得来人生得极为娇美,一双如秋天的晴空般清澈明朗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睨向他,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赵珊发出喜悦的惊叫,投入绝色的美人怀里。
“大姊,你怎么会在这里?”
“珊妹。”疏影爱怜地抚摸妹妹柔嫩的脸颊。“一个半月前爹捎信给我帮你采办嫁妆,等我和你姊夫张罗好一切后,又接获爹来信告知你即成亲的事,我跟你姊夫连忙找了珞弟一起回来。”
“原来爹……”赵珊脸一热,承祀和爹商议婚事还不到一个月,爹却早在这事之前便着手安排婚事细节了,难道爹会未卜先知?
“大姊,你看阿珊欺负我啦!”见疏影一味呵护赵珊,赵珞有些吃味,乞怜般地举着齿痕清晰的手臂到疏影面前。“这是阿珊咬的。”他告状。
疏影掩唇轻笑,娇媚地横了赵珞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咬一下不会死的。”
“话不能这么说,会疼呢,姊。”赵珞委屈地扁起嘴,控诉地看向承祀。“他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疏影唇间逸出咯咯娇笑。
“向来只有你欺负人,这会怎么被人欺负了?我可怜的珞弟,这回可吃到鳖了。”
“姊,怎么你也跟着阿珊取笑我呢?”赵珞气愤道。“算了,我要去找行云姊夫评理。”
“回来!”她不怒而威地睨向赵珞,似笑非笑地说:“你说你姊夫是听你的,还是会听我?”
赵珞闻言俊脸垮了下来,谁不知道行云姊夫有多疼爱疏影姊。疏影姊要他往东,他连往西的那个意念都不会产生。
疏影不理会赵珞郁卒的表情,顾盼生妍的美眸转向承祀,不客气地打量起他来,最后满意地轻笑道:“君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材,怪不得珊妹对你情有独钟。”
赵珊撒娇地看向承祀,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做无言的交会。她甜甜地一笑,为承祀介绍:“这位便是我大姊。”
“原来是楚夫人,珊儿提过你好几次。”他抱拳为礼。
“唷,你谈情说爱还把我挂在嘴边啊。”疏影取笑她。
“姊……”赵珊不依地赖在她怀里撒娇。
“害臊啊?”疏影刮着她的脸轻笑,目光再度停留在承祀身上。“令兄和令弟也来了,君公子知道吗?”
“什么?”承祀显得十分震惊。
“我们是在成都碰面的,一道上山后,令兄和令弟便前往你住的地方。你们没遇上吗?”
“我跟承祀去湖边散心后,便回来这里了,承祀当然不知道。”赵珊解释完后,转向承祀温柔地说:“你快些回去招呼他们吧。”
承祀眼光阴晴不定,心里有些矛盾。虽然三人是手足至亲,然而他们兄弟之间的嫌隙却不足为外人道。
“承祀,你不能避着不见他们。”赵珊走到他身边劝道。
“珊儿……”承祀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她进怀里,想从她充满了解的坚定眼眸里寻到力量。那双毫不矫饰的晶莹美眸,如他所愿地安定了他烦躁的心情。
“那我先回去,明儿个再来看你。”
“嗯。”直到承祀被夕阳余晖拉得长长的身影再也看不儿了,赵珊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眼光。
赵珊说得对,他不能不见他们。承祀认命地走进大厅,两双和他极为酷似的眼眸不约而同地投向他。
“你们来做什么?”他不耐烦地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
“二哥……”如意敏感地察觉到兄长的敌意,他绽出招牌笑容,试着想化解兄长的不快。“爹接到二哥的家书,知道二哥要成亲的事十分欣慰,特命我陪同大哥来为二哥提亲——”
“不用这么麻烦。”承祀粗率地打断他的话。“岳父大人已同意我和珊儿成亲,那些繁文褥节能免则免。”
“话不能这么说。”如意圆滑地道,看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大哥君天行。“二哥成亲是君家大事,赵伯父不拘小节是一回事,君家却不能礼数不周到,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的。所谓的长兄如父,由大哥亲自登门为你下聘是最适宜的。二哥……”
君承祀阖起眼睑数到三下,心里的恼怒未曾稍减。光看这两张脸就够他火大了,遑论让他们插手管他的婚事。
“我的事不用你们管!”他一字一字地从齿间清楚地迸出话语。
“二哥!”如意千算万算都料不到承祀会对他发脾气,不禁蹙起漂亮的卧蚕眉,倍受伤害地问道:“你是不是对小弟有什么不满,为什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哼!”承祀故意扭头不看如意,他无辜的眼神铁定会让他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责怪如意,他不过是把对死去祖父的不满迁怒到如意身上,他是无辜的。
“二哥,是不是小弟做错了什么?”如意走到他面前,忍气吞声地追问。
眼角余光捕捉到他向来不忍呵责的俊秀可爱脸庞,承祀对自己的坏脾气感到惭愧。如意为他的婚事不远千里而来,他这么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
罢了,从来都不曾拒绝过他任何事,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何况,他也不晓得要如何解释心里的疙瘩。
“随便你!”他霍然站起身,走向门口。
如意及时拉住他胳臂,将他不情愿的身子按回椅子上。
“二哥,真的要随便我吗?”他偏着头看他,眼中多了分淘气。“不怕我办砸了你的婚姻大事?”
“反正你高兴就好。”承祀一副于己无关的模样。
“二哥既然这样信任我,小弟就义不容辞地全权处理了。”如意笑容灿烂。“不过,二哥难道不想知道小弟会将这场婚礼办得如何风光吗?”
“你别太过分了!”承祀眉一拧,“我只答应你到赵家正式下聘。”
如意一哂,对兄长的恶声恶气不以为意,慢吞吞道:“天凤公子是武林第一奇才,正式下聘不过是表达君家对这门亲事的诚意而已。不日之内,我岳父大人会亲自上山说媒,取得赵伯父同意之后,选定吉日下聘。”
到目前为止,承祀除了些许不耐烦外,倒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如意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再来就是决定迎亲的日期。从赵小姐出阁,到进君府的吉辰都必须仔细推敲,上回我娶唐滟时有了经验,应该不难掌握……”
承祀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瞪向如意,没好气地道:“我要就地成亲,你那些娶亲经验还是留着自己用好了!”
“二哥,你说什么?”
“我不会再回到君家,我和赵珊会在岷山完成婚礼,你不用费事了!”他倔强地看进如意眼中。
“那怎么行?”
“当然可以。”承祀冷笑。
“二哥……”如意心念电转,急着想说服他。“你可以不理会爹的心情,也可以不在意君家会因此事受到天下人议论,却不能不为赵小姐设想。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你有义务给她一个适当的婚礼。依照礼俗,赵小姐必须进君家门拜祭祖先后,才能成为君家的新妇。你跟她私自在岷山完成婚礼,根本于礼不合,教赵小姐以后如何面对世人?”
“赵珊是嫁给我,又不是嫁给君家!再说婚礼由她父亲主持,并没有什么不合礼之处。”承祀仍然十分固执。
“二哥,莫非你要入赘赵家?否则怎能只由天凤公子主婚便算。你将父亲放在哪里!”如意气急败坏道。
“反正他根本也没在意过我……”
“二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自从你留书表示不再回君家后,父亲日夜挂念着你,你怎么可以认为他老人家不在意你呢?”
“事实如此。他心里只有大哥、只有你。”
“二哥……”
“承祀,你到底当不当自己是君家的一分子?”君天行终于打破岑寂,端出为人兄长的威严质问他。
讶异地转向那张和父亲十分相似的端肃脸容,承受他责难的质疑,承祀下巴的肌肉僵硬地抽动,嘴角乖戾地下垂,自嘲地回道:“问题不在于我是否当白己是君家的一分子,而是君家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二哥,你怎能这么说?”如意激动地喊着。“无论是我、大哥或爹,我们心里全惦记着你,你不可以这样说自己。”
“是吗?”承祀漠然的眼光深处有抹难以言喻的伤痛,他勾唇冷笑。“自小爹就懒得看我一眼,连向来疼爱我的爷爷,都在临终时摆我一道,认为我终究朽木难雕,难成气候。既然他们都认为我一无是处,我回去有什么意义?”
“二哥,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意震惊。
“不是吗?”承祀怨恨地看向他。“爷爷最后选择将玉龙令交给你,就是最好的答案。他认为我根本不够资格接掌君家,他看不起我!”
“二哥,你完全误会了爷爷。”如意试着想为过逝的祖父辩白。“爷爷是看出了尹青霞的野心,明白若让你和大哥继续争斗下去,君家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才将玉佩交给我……”
“你不用替他说话。他费尽一切心思栽培我,最后却选择放弃我,一定是认为我没有能力统御君家。”
“二哥,不是的。爷爷是太爱你了,他看出被卷进权力争夺战中的你根本不快乐,他想要帮你……”
“把玉龙令交给还是个孩子的你,便是帮我?”承祀感到好笑,眼中有着深深的怨恨。
“二哥,如果你是为了玉龙令,为了君家的权位,那我可以——”
“谁希罕那些了!”听如意这么说,更令承祀忿忿不平。“我在意的是爷爷在临终之前都不肯跟我把话说清楚!他分明是看轻我,认为我没能力接掌君家——”
“少爷,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老况突然出现在厅门口,满是皱纹的眼眸射出深刻的沉痛,双拳紧握。“老太爷可是将你当作心肝肉哪。夫人难产过逝,老太爷一直觉得对不起你们娘俩,不惜跟他唯一的儿子作对,定要立你为君家的继承人。老太爷亲自教养你,对你期望甚深,可是你总是遥望窗外,神情悲伤不快乐,老太爷嘴里不说,心里却明白你的苦。他知道你渴望父爱和兄弟之情,他知道你实际上是个热情坦率的孩子,他却一手塑造了你冷傲孤僻的性格,他为此深深自责。
他明知把你困在君家会让你永远都不快乐,可是他得了重病,无力再为你做妥善安排,加上察觉了尹姨娘的野心,他若将玉龙令交给你,必会加深你和老爷的对立,掀起一场父子相残的腥风血雨,再三斟酌之下,他才会将玉龙令交给三少爷。老太爷不是看轻你,而是太爱你了……”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承祀如受电极地僵立当场。一阵悔意袭上心头,他不该怀疑爷爷的用心,爷爷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他好。
“二哥,你要相信老况的话。爷爷将玉龙令交给我是不得已的。他老人家知道你跟大哥一样疼爱我,唯有玉龙令在我手上,才可以阻止这场手足相残。他并不是看轻你的能力,而是不想你变成一个为了权势而泯灭人性的屠夫;他太爱你了,不愿你终生都不快乐,他……”
“别说了,如意。”承祀觉得没脸面对弟弟。“对不起,我不该为了对爷爷的误会而嫉妒你。我以为连最爱我的爷爷,到最后都抛弃我,然后选择你,我……”
“二哥,都过去了,你别多想。”如意友爱地抱住兄长安慰。“既然误会解开了,你是否愿意跟我和大哥回到君家?爹真的很挂念你呢。”
“这……”承祀心里仍有个结难以解开。
“二哥还有什么不痛快?如果你想接掌君家,我可以——”
“如意,当我离开君家时,我便决定放弃所有的权位。那些虚名浮利从来不放在我心上,之所以持续跟大哥作对,完全是为了众人的期望,让我骑虎难下。”
“那你是因为……”
“还是不谅解我这个做大哥的吗?”天行插嘴道。他莫测高深地直视承祀。“你怪我得到父亲全部的宠爱,又不顾手足之情跟你周旋到底,你是为了这些事怪我吗?”
“不。”承祀眼光复杂地看着他。
“承祀……”天行温和地对他解释。“我之所以和你力争,是为了不让尹青霞伤害仙姨和如意,并不是为了君家的权位。过去的嫌隙都随着尹青霞离开君家而过去了,你就不能忘记以往的恩怨吗?”
“我……”
“还是你仍在意父亲对我的宠爱?”天行察言观色,谨慎地挑选字眼。他嘲弄地扬起唇角,“老实说,该嫉妒的人是我才对。尽管过去父亲是冷淡了你,如今他却有意弥补这段天伦之憾,不像我始终得不到爷爷的认同。那老家伙两腿一蹬,一点都不给我机会向他证明庶出的自己同样是优秀的君家子弟。”
“大少爷,其实老太爷私下也很欣赏你,只是不想跟老爷示弱,所以才一味冷淡了你。”老况忍不住说出实情。
“真的吗,老况?”天行朗笑,对于爷爷和父亲的斗气感到有趣。
“二哥,君家上下都真诚希望二哥能够回去,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嘛。”如意劝道。
承祀也不想再顽固下去,可是心里的那个疙瘩……
“如意,你跟老况先出去,我有话想跟大哥说。”他决定私下问个清楚。
如意迟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天行,在确定两人不会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打起来,才偕同老况离开大厅。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跟我说什么?”天行悠哉地坐在椅子上问。
“嗯……”尘封已久的记忆重新跃进脑中,承祀习惯地蹙紧眉。“你是否还记得你娘过逝那年的事?”
“什么事?”天行好奇了起来。
“就是……”回溯过往,承祀无法分辨此刻缱绻于心的情绪是羡是妒,抑或是纯然的虚无。昔日困扰心头的暖昧一幕,仿佛已无关紧要,只是单纯地想知道答案。“有一个深夜,我行经花园时听到女人的哭泣声。我躲在茂密的枝叶间,窥伺哭泣的女人,不久,另一道脚步声响起,我看见你拥住那个女人安慰她,月光照出仙姨哀怨的眼光、挂满泪痕的美丽脸庞……”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得让天行早已遗忘了。他若有所思的眼光投向承祀,讶异他会在这么久之后,提起这件往事。
“那时候爹做了许多对不起仙姨的事。仙姨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以至于连我都没注意到她心里的忧伤。那夜我也是被她的哭声所引去……”
“你那是纯粹的安慰,还是……”承祀眼里的质疑,令天行有此不快,他严厉地抿起唇。
“你是在指控我跟仙姨有暧昧关系?”
“我不晓得。”承祀摇摇头,眸光摇曳。“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很希望安慰仙姨的人是我,更希望挥去仙姨忧伤的英雄是我,尤其是在知道当夜你跑到爹新任的宠妾房里,揪出喝得烂醉的爹,将他拖到仙姨房里晓以大义的事。那时我对你又敬又妒,你做到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承祀……”
“你给了仙姨幸福,在她心里你必然是特别的吧。”
“你爱上了仙姨?”天行显得很意外。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承祀唇上有着苦涩的笑意。“或许是她笑容里的温暖教人难以抗拒,也或许是她在我最需要母爱时,伸出手关怀我。总之,她完美的形象在我心里占了个重要角落,介于敬与爱之间。”
说到这里,他那双漂亮的眼瞳闪漾着一抹笑意看向天行。“放心好了,那属于年少不识情滋味的我,如今只能容得下赵珊。之所以不在如意面前提起,只是觉得有些难堪而已。”
天行了解地看着他。“仙姨对我而言,是亦母亦姊。我承认曾经对她动过心,不过一直谨守分际不敢逾越。毕竟她是爹的妻子,如意的母亲,那一刻的动心只是短暂的出轨。现在我已有了心爱之人,年少时的旧梦早不知被我抛到哪去了。”
“我那时却为此对你妒恨交加。”
“现在还恨我吗?”
“不了。”承祀坦率地笑道。“我反而更加敬佩你了。在仙姨最脆弱时,你无私地帮助了她,而不是自私地占有她;换成我就不一定能做到。”
“不,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承祀。”天行眼中涌现对他的信心,让承祀为此十分感动,多年的恩怨在两兄弟相视而笑里消逝无踪。“这件事就当我们兄弟的秘密,谁也别再提起。现在,你愿意回君家举行婚礼了吗?”
“我……”
“承祀,别让爹有所遗憾。他一直希望能对你有所补偿,在来得及的时候,重续这份天伦吧。”
“我听你的,大哥。”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天行主动握住承祀的手,毫无保留地表露着友爱之情,迟了二十七年的手足之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