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八六年六月
教堂的钟声成为引路者,让死者的灵魂在天使的引导下顺利抵达天堂。
“主啊!我们将乔治。特纳的灵魂交予你的手中,希望他能在你的眷顾下得到永恒的平安与安息,阿门。”
在教堂墓园的——角,一名神父对着一个新墓穴喃喃诵经祝祷。几乎全村的人都到齐了。
安妮一身黑衣,捧着——束白色鲜花,面无表情地站在父亲的坟前,对周遭的一切声响充耳不闻。
乔治是因心脏病突发而死,死在书房,他最心爱的书堆当中。
倘若她早一点发觉父亲的健康状况,那一天晚上她能够在就寝前多巡—一次房,也许如今父亲就不会躺在冰冷的地下了。
但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她在世上已经是无依无靠。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在场的班斯克村民莫不敬悼这一位故去的良师益友,然而有一件更教他们由衷难过的事,就是他们心里都十分明白特纳家的孤女,将会面临到怎样的命运。
西里尔自从跛了以后,脾气变得异常暴躁,而他对安妮的企图心也越来越强烈,莫顿村长也认为儿子应该要早日娶妻生子,所以安妮的命运岌岌可危。
安妮不是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必须早日找到一个工作,好能够独立自主。
神父举行完仪式,安妮把手中的花束放在棺木上,看着它一寸寸被工人铲起的泥土所掩埋。
葬礼结束后,村民们体谅安妮,并没有跟她致唁,只是简短地问候一两句就慢慢散去,最后只有霍布斯医生留下,他是一个慈祥和蔼的长者,与乔治是多年的至友,待她如亲生女儿。
“安妮,节哀顺变。”他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我知道,医生。谢谢你的安慰。”
两个人并肩走出墓园,脚步放得很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在设法找工作。”安妮机械式地应答。“原本史瓦利先生与葛拉翰先生都答应我到他们的农场工作,但后来他们又表示无法多雇——个人手,我又是女孩子,同样的薪水,对他们来说不合算。”
霍布斯医生明白,这又是莫顿家的影响力。
“那你来我的诊所帮忙,你也可以住到我家里,这样晚上你就不会落单了。”
安妮摇摇头,她清楚霍布斯医生的家境,他家中有五个孩子,食指浩繁,加上老大离家上大学,肩上的担子很重,不可能多负担一个人的生活。
“医生,别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
“不管到什么地步,绝对不可以答应那个恶棍的要胁。”霍布斯医生语气愤重地告诫,“冠上莫顿的姓只会更生不如死,他们全是冷血的恶魔,他们家族居然没有一个人到场参加你父亲的葬礼。”
“我知道,医生,我会记得你的忠告。”
霍布斯医生想不出其他的话好安慰她,只能轻叹口气,吻了吻她的脸颊,然后转身默默地离去,留下安妮一个人站在墓园门口,独自哀伤。
就在这个时候,达达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安妮认得这个声音。
只有西里尔。莫顿才会在这里纵马狂奔。这是他腿跛了以后,新染上的嗜好。
果不其然,一匹高大的红马随即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朝教堂的方向疾奔而来,扬起一片黄尘。
然后在她的面前煞住马,风沙跑进她的眼睛与喉咙,使她呛咳了两下。
“看样子我没赶上丧礼。”西里尔勒住缰绳,他的穿着很随便,根本不像是来参加葬礼。
“已经结束了。”虽然很疲惫,安妮还是全神戒备,不敢稍有松懈。
“是呀,我的宝贝。”西里尔并没有下马,他喜欢坐在马背上,因为这样看人,使他自觉高人一等,可以睥睨一切。
“不过还是很感激你赶来。”
“别这么说,甜心,你不该对你的情人这么生疏。”他的态度盛气凌人,“我想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好好讨论一下我们的婚事。”
“我现在没有心情想到这些事情,可不可以等一阵子再说?”安妮委婉地要求。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我的宝贝。”说着,西里尔狞笑一声,“你该知道,你迟早都是莫顿家的人,早些把事情解决不好吗?”
安妮隐忍着心里的怒气,“莫顿先生,我还处于服丧期,请你看在我死去的父亲份上,等过些日子再谈好吗?”
西里尔咧着嘴,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匹残忍凶猛的野狼,盯着前无去路、惊惶得全身发颤的小白兔。眼看猎物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不妨多享受一下追逐的乐趣。
这样玩弄猎物,将之逼到悬崖前,亲眼看到猎物怕死求饶,感觉自己是至高无上的主宰,才够刺激。
“好吧!那么过几天我们再讨论这件事情。你需要我载你回家吗?”
安妮摇摇头,心里暂时放下一颗大石头。“不用,谢谢。我还要去拜访史密斯太太。”
“那就再会了,宝贝。”西里尔挥动手里的长鞭,狠狠地一抽,红马痛得人立起来,发疯似地向前冲去。
目送那个恶棍扬长而去,直到消失不见踪影,安妮的身子一瘫,跌坐在地上。
她当然明白,躲得了一时,逃不过一世,她必须在这段缓刑期间想到办法自立,否则只有坐以待毙。
书香@书香 书香@书香 书香@书香
“安妮,这些马铃薯跟鸡蛋我就放在这里了。”史瓦利从马车上面搬下篮子,放在特纳家门口。
“谢谢你,史瓦利先生。”安妮站在家门前,勉强打起精神,对他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史瓦利摘下帽子,双手绞扭着,表情很不安的开口道:“安妮,我很抱歉。我没有遵守信用,这是因为……”
“没关系的,史瓦利先生,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忙,我衷心感激。”安妮明白这个老实人想说什么。“我是女孩子,又没做过农场的粗活,只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你应该雇用男孩子当长工才对。”
闻言,史瓦利的内疚更深了。“安妮,我想……我想其他地方一定有更合适的工作。我昨天听说距离村子大约三哩的南边,那座荒废很久的巴尔斯庄园,已经被—位来自伦敦的贵族买下,正在大力整修。我猜等新主人住进去之后,一定需要人手,你可以留意那里的工作机会。”
这个消息对安妮来说,不啻是在长久的昏暗绝望当中,出现了一道曙光。
“谢谢你,史瓦利先生。”安妮苍白无血色的小脸上,露出了自父亲去世后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我会留心那边的消息。”
史瓦利觉得自己的良心稍稍好过些了。“我很高兴能帮上一点忙。我还要继续送货到市场去,再见了。”
他朝她鞠了一躬,把帽子戴回头上,准备坐上马车。
“再见,史瓦利先生。”
安妮一直对着马车挥手,直到马车消失于视线之外。
史瓦利带来的消息,让安妮的心情从绝望的深渊再次振作起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握这次机会,她决定要亲自跑一趟巴尔斯庄园,试试运气。
但愿上帝并没有遗弃她。
第二天一早,安妮依旧——身黑色丧服,徒步前往巴尔斯庄园。
巴尔斯庄园位在班斯克村南郊,建于十八世纪初期,主屋是一栋标准的意大利帕拉迪欧式的圆形别墅。
整栋屋子都是用白色砖瓦砌成,正门柱廊的形式像是古代科林斯式的神殿,房屋的墙壁很平坦,没有曲状或者涡形花饰,屋顶也没有冠上雕像或者怪异的饰物,是一栋朴实无华,但气势非凡的宅邸。
这一座白色大宅,坐落在——个如诗如画的花园里,屋子前是—座透明如镜的美丽湖泊,湖泊上有一座罗马式的石造拱桥。整体景观都充分反应自然之美,令人想。起十六世纪风景画家罗伦笔下优美的湖光山色。
这一栋大宅已经被废弃了二十多年,如今被整修得焕然一新,庭园再次万紫千红,造访它的人都会以为自己来到了童话中的仙境。
安妮站在庄园的大门口,犹豫了好半天,最后她命令自己想起西里尔的威胁,这使她积聚不少勇气,强迫自己不再畏怯,举手轻叩门房的窗子。
“请问找哪一位?”守门人探出头来,他的样子颇为凶悍。
她鼓足勇气,怯生生地开口说:“请问这里缺不缺人手?我想找工作。”
“去找管家奈德太太,她负责这件事。”
“谢谢你,先生。”
守门人立即开门让她进入庄园,并指点她往主屋的后门而去。
安妮谢过他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向前走,根本没有心情欣赏四周的美景。
一个女仆开了门,领着安妮穿过厨房,来到后面一栋小屋。这里收拾得非常整洁,一张高背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妇人,她头戴寡妇帽,身穿黑绸衣服,膝上放着一个针线篮,她正忙着编织。
女仆鞠躬告退之后,老妇人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神情十分仁慈。
“你有什么事吗?”
“我叫安妮。特纳,是班斯克村的居民。”安妮见她态度和蔼,便壮起胆子的说:“现在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想找一份工作。请问这里能够收留我吗?我什么工作都能做的。”
老妇人闻言,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脸上堆起了笑容,显然对她的印象良好。
“我们的确是很缺人手。我是这里的管家奈德太太,我必须要对新人做一番考察。”她对安妮微笑的说。
“是的。”
“你会刺绣缝纫吗?”
“会的。”
“看你的气质,你似乎受过良好的教育,你会写字管帐吗?”
“我去世的父亲是哈瑟利小学的校长,我懂得一点法文,一点德文,普通的算术还可以。”
“好极了,我正需要一个助手。我的视力越来越退化,看帐本上那些小字益觉吃力。你被录用了。”
安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是的,你明天就能来上工吗?我们会帮你准备好住处。”
“当然可以。可是……我能不能有—个请求?”她迟疑地问。
“什么要求?”
“我有一只狗,想带它一起来可以吗?它很乖,绝对不会惹麻烦的。”安妮恳求道。
奈德太太犹豫了半晌,终于点头,“也好,若它能胜任看门狗职责的话,它是不会受到亏待的。”
“谢谢你,奈德太太。”安妮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为了怕受到阻挠,安妮没有告诉任何人,仅收拾了一些细软,便悄悄搬进巴尔斯庄园。
她虽然也是下人,不过她等于是副管家的身份,帮助奈德太太掌理庄园的收支情形。
奈德太太相当亲切仁慈,亲自带她巡视整栋屋子,好熟悉环境。
安妮最喜欢的地方是藏书室与过厅。藏书室约有两层楼高,顾名思义,里面摆满了乌木做成的书架与一排排的图书,藏书之丰,是她父亲那间小书房的好几百倍。她惊喜的发现,里面有不少书是稀有的珍本,可以确定这里的藏书是经过好几代的时间所累聚而成的。
更让她意外的是几乎每本书都有人读过,而且扉页上的空白处都写满批注,讽刺与批判意味浓厚,有不少独特的创见。而且字迹潇洒刚劲,显然是出自同一人的手笔。
另外,过厅也让她惊讶不已。这里除了天花板上美丽的装饰画,厚重的紫色绸幔,闪闪发亮的波西米亚玻璃做成的橱柜装饰品,以及黄铜制的华丽吊灯外,还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美术品,墙上也有许多精美的表框画。
最显眼的一幅画是——名年轻男子的肖像。初来乍见,安妮被这一幅画像吸引住,视线久久无法离开。
画的色调有些晦暗,但很显然是出自名家的手笔。画里的主角是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贵族青年,他的相貌俊秀迷人,身穿最上等质料的黑丝绒外袍,翻出珍珠灰色的蕾丝立领。他的五官像是经由希腊第一流工匠的巧手精雕细琢出来的,黑发自然垂肩,漆黑的眼瞳深沉得像是无底深渊,将注视他的人一起卷入周遭幽暗阴森的氛围之中。
画师不仅将高级衣饰的质地光泽表现得无懈可击,还成功地捕捉住这位青年难以捉摸的气质——一位尊贵无比、拥有权势,具有高度文化水准的上流人物,这一点不需要任何象征权威的冠冕或饰物来提升画中人与生俱来的尊贵。
这一幅肖像画充分地将贵族人士的高尚优雅与出身名门的悠然自在的气质具体化,成为足以名垂青史的不朽巨作。
安妮忍不住在心底赞叹这一幅杰作,尽管整幅画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哀愁气氛里。
她低头审视画上的签名与日期——罗兰德。欧佩斯克利。布克罗契公爵,一六三四。范戴克。
这么说来,这一幅画的历史距离现在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
范戴克是英王查理一世的宫廷画师,他的肖像画在 贵族名流之间素享盛名,安妮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有关他的记载。由于范戴克接了太多订单,所以他往往只绘顾客的头部,身体的其他部分便由他的助手照着穿上顾客服饰的假人来完成。
不过,眼前这幅肖像画显然是出自同一名画师之手。
看来这位布克罗契公爵,想必一定是当时最炙手可热的政治权贵。
“他是我们老爷的祖先。”奈德太太解说道:“这一个家族相当古老,可以追溯到兰卡斯特王朝的亨利五世时代。不过他们在一六五九年发动结束共和党执政,迎接查理二世登基。旋即被重用,成为朝中最有权势的一员。这一个家族出过很多杰出的将领、上议院议长、两任首相,以及一位皇后。我们主人布克罗契爵士是这个家族目前仅存的嫡系后裔,继承了封号。但是他不喜欢住在嘈杂的伦敦,所以在这里置产,希望能在乡间过平静的生活。”
安妮望着那幅肖像,敬畏之情油然而生。
主屋所有的房间她几乎都看过了,唯独二楼西翼尾端,最大的一间卧室却是房门深锁,她有些不解地问奈德太太。
“这里是老爷的卧室,他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去打扰”
“那打扫该怎么办?”安妮提出疑问。
“老爷吩咐过他的房间不必打扫,我们只好从命。”奈德太太耸耸肩道。她认为这是贵族绅士的怪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安妮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好极了。”奈德太太露出满意的微笑,“今天到这儿为止,该去吩咐他们开饭了。老爷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希望他到这里,随时都有热腾腾的食物可以享用。”
安妮佩服奈德太太的细心周到,决心要好好向她学习。
安妮很快就适应了巴尔斯庄园的生活。
她心思敏捷,工作勤奋,学习能力很强,待人又谦恭有礼,很快就赢得大部分人的友谊。她的爱犬克利斯在庄园里也成了大家的开心果,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
唯独庄园的新主人始终没有露面,安妮的心中充满期待,因为她受到那一幅画像的影响,着实好奇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妮的工作量虽然不少,可是她安排时间得当,因此有闲暇时间维持她的阅读习惯。她向奈德太太征得 允许,多打一把藏书室的钥匙,方便她借阅里面的藏书。
她就像一条快乐贪心的白鲸,优游徜徉于浩瀚的知识之海,晚上经常手不释卷直到曙光乍现。
有一天晚上,她阅读完阿普留斯的《变形记》——这本自古罗马帝国时期留传下来的古典著作——的上集,觉得意犹未尽,迫切地想继续看下去,不禁懊恼没把下集一并带回房间。
她穿着睡衣起身,随意披上一件外衣,穿上拖鞋,擎起烛台,准备偷偷溜到藏书室把下集拿出来。
睡在床边的克利斯被女主人的动作惊醒,立刻站了起来。
安妮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它噤声。“克利斯,我要去藏书室,你不用跟来喔!乖乖睡觉。”
她轻轻带上门,把克利斯留在房里。
安妮蹑手蹑脚地从侧门进入过厅,悄悄走上橡木阶梯,小心翼翼避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吵醒大家。
不知是怎么回事,安妮隐约觉得一双眼睛藏匿在暗处,视线如影随形的紧盯在她身上。
安妮把烛台举高,不时回头查看,有些不安地打量着身后,但除了廊上的肖像画,高悬着的古铜灯,以及放下来的帷幔外,什么也没瞧见。
她太敏感了。安妮心想着,或评是因为深夜到藏书室,是一件不太合仪的行为,才让她变得神经兮兮的吧。
藏书室的门很重,安妮—一手拿着烛台,吃力地推开门。
偌大的房间一片漆黑,寂静得令人害怕。她手上的烛火要与这个地方的阴暗相比,显得非常微不足道,而且这里的窗子似乎没有关好,隐隐有道冷风在室内流动,火光摇曳不定。
藏书室的书是先归类后,再按照作者名字来排列。阿普留斯的《变形记》是放在东墙书架的最上层,她必须举着烛台,爬上书梯去找它的下集。这是一个艰困的工作,她的另一只手必须扶着书架,让活动书梯移动到目标附近。
她急切地找寻那一本书,“阿普留斯……A……找到了。啊!”
就在她欣喜地抽出那本下集之际,一道忽然流窜进来的夜风,冷不防把她手上的烛火吹熄,周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安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登时重心不稳,从书梯最高处跌了下来。
她惊叫一声,预期自己的身体会遭受到地板无情的撞击而头破血流,她闭上了眼睛,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剧痛。
结果,她并没有碰到冰冷的地板,而是身体悬空。
她紧闭着眼睛,本能地抱住那个接住她的物体,正 确的说法应该是—— —个男人。
她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头顶上却响起,—声轻笑。
这个声音好熟悉!
“你……你是谁?”安妮颤抖着声音,气息不稳地问。
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放下她的意思,仍然维持原来的姿势。
刚才,她下意识地双手环上他的颈子,上半身紧紧贴住这个男人的胸膛,寻求保护和安全。
但是这一副躯体,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这个男人的肩膀很宽,胸肌坚如铁石,抱着她的两只胳膊给她同样结实强壮的感受,不可撼动,仿佛可以轻易制伏一头冲出兽栏的蛮牛。
然而,她却感觉不到这个男人的呼吸,甚至是他的体温,他就像大理石—样坚硬而冰冷。
“你是……”恐惧渗人了她的血液,巴尔斯庄园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莫非他是窃贼?
“应该由我来审问你,小姐。”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为什么在三更半夜,单独一个人闯进我的藏书室?”
安妮霎时恍惚起来,他的音调好似那个埋藏在她的记忆深处,神秘的梦境中所听到的低语。尽管已经有些模糊,午夜梦回时,她依然为之战栗不已。
不过,这个声音是坚决严厉的,非常具有威仪,与那个充满轻怜温存的语气完全迥异。
“你……你的藏书室?”安妮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里是巴尔斯庄园,你究竟是谁?”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放下来,双脚稳稳的站在地上;他的动作干净俐落。
“勇气可嘉的小姐,假如我是你怀疑的那种人,你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他很明显地嘲弄她的问题。“刚才我已经泄漏我的身份,我说这里是‘我的’藏书室,你半夜闯进‘我的’房间,究竟是何居心?”
这里是他的,难道说……
“难道你是……布克罗契爵士?”说完,安妮急忙掩住了口,尽管是在黑暗中,她依然瞪大了眼睛,徒劳地想看清男人的脸。
“你总算证明了你没被吓晕。”
安妮虽然感到害怕,可是她的神智尚称清醒。
“你怎么能够证明你是这里的主人?”基于职责,她必须问个清楚。
“管家奈德太太应该有告诉过你,过厅的那一幅肖像跟现任的布克罗契爵士长得十分相似,你若是拿烛火来照我不就可以知道了?”
安妮这下子吓得更加厉害,他若真是庄园的主人,她这种大胆无礼的举动只会惹火他,要是被开除,她就 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对……对不起,老爷,我只是……只是想拿一本书回房间里看。我……”她牙齿开始打颤。
“白天来就不行吗?这个理由不够充足。”
“因为……因为上集太好看了,我……我被故事情节吸引,急着想看下去,所以……所以……”她结结巴巴为自己辩解。
“即使如此,你也不该三更半夜一个人跑到主屋这儿来,现在你先回房间去,明天早上我再决定如何惩罚你。”
安妮无法违拗这个命令,虽然她尚未瞧见他的相貌,但光凭他的气势,以及刚才触摸到的衣料质感,她几乎相信他的确就是庄园的主人。
“是的,老爷。”她低声回答。
不过,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要怎么走出这个房间呢?
忽然,她的手被抓住,接着一本书被塞到她手中。
“我带你出去,这里我比你熟悉多了。”
虽然声调毫无温情,然而安妮依旧十分感激。
她被一只厚实的手掌握住,然后跟着他往前走,令她有些惊讶的是,那只握住她的大手出奇的冰冷。。 时间的脚步忽然放慢了,安妮莫名其妙感到脸在烧烫,只能跟随着他的牵引往前走。
过了一会儿,终于摸索到大门,男子转动门把带她走出藏书室。
安妮藉着透过柱廊窗台微弱的月光,终于看见这名男子的真面目。
“我的天啊!”她下意识地大声惊叫,他活脱脱像是过厅那一幅肖像的脸孔从画里跳出来似的。
那名男子看穿她的心思,“现在你对我的身份应该没有任何疑问了吧?”
“太像了!太像了!”她已经吃惊到了语无伦次的地步。
她的惊呼声由于没有阻隔,显得特别响亮,也惊动了下人,过没多久,原本空荡寂静的屋子登时人声鼎沸,许多男女仆人拿着烛台来到主屋,屋内顿时变得明亮起来。
当然,他们在见到那一名男子时,惊异之情溢于言表。
“老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奈德太太即使在匆忙之中,也是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惊讶只维持了一会儿,随即露出惯有的镇静沉稳。“怎么不写信通知一声?我好派约翰驾车去接您哪!”
“我原本住在威廉斯爵士家,他用马车送我回来。因为我无法确定抵达的时间,所以不想惊动你们。”
奈德太太随即把眼光转向一旁的安妮,看到她穿着 睡衣又赤着脚,不解地皱起眉。
“安妮,你怎么会一个人三更半夜出现在主屋里?”
她要在主人面前好好教训不守规矩的下人,免得让主人以为她怠忽职守。
安妮嗫嚅了半天,想不出好藉口解释自己的行为。
“事实上她是听到声响,发现一名陌生人闯进庄园,以为我是窃贼,所以才起身查看的。”他立刻出声解释。
没想到,老爷竟然替她出言掩饰她的不当行为。安妮忍不住仰头看向身边的他,明眸里写满感激,不过他却没有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奈德太太闻言,严厉的表情顿时放松了,“原来如此,安妮,你跟其他的人回房去吧。柏西,去点起起居室的壁炉。老爷需要来点食物补充体力吗?我叫厨子给您拿一些酒来祛寒……”她有条不紊地指挥着。
安妮拿起那本肇祸的书,向一名女仆借了烛火,悄俏地随着其他没被分配到工作的仆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克利斯守在门口,当它看见女主人安然返回时,高兴地吠叫两声,安妮急忙示意它噤声。
“克利斯,你知道吗?老爷今天回来了。”她边说边搔搔它的头,“看样子,老爷是一名喜欢做出其不意的事,但心地不坏的好主人。这几天你可要乖乖的喔!”
克利斯舔了舔她的手,表示顺从。
安妮心想,希望他明天不会记起她的无礼,不然她跟克利斯可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