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不答应!”杜氏啪的一声扫掉桌上的一只青瓷茶杯,像蓝宝石一样的乳光色瓷屑在匡当一声落在地面时飞溅开来。宋志杰微蹙着眉,不只心疼那只北宋时期钧羔生产的名贵骨董茶具,同时对母亲的态度感到不以为然。
“娘,不过是顺水人情,您有什么好反对的?”
“你懂什么!”杜氏愤恨地瞪向儿子。“我绝不会让颜妮那贱人的女儿再进咱们杜家门!”
“娘,死者已矣,嫣然终究是宋家的骨血。您当年将嫣然送走已是不对,现在不过是……”
“好啊,连你也数落起我了?我不过是叫她舅舅把她领走而已,可没亏侍她。我没叫她母债女还已对她不错了!”
“娘,您这么说不公平!”心里记挂着君天行允诺的好处,宋志杰顾不了母亲的感受。“当年若不是您推了姨娘一把,姨娘也不会因为风寒加剧而病逝。严格说起来,还是您亏欠了嫣然,您却说……”
“什么?”杜氏气坏了,儿子居然怪起她来!
“堂姊,你自个儿保重,别气了。”一旁的杜亮忙出来打圆场,横了志杰一眼。“志杰,你也真是的。你娘就算有万般错,也轮不到你这做儿子的这么说她。”
宋志杰不悦地扫了杜亮一眼,君天行曾暗示他杜亮手脚不干净,拿他们宋家的粮饷当差,却中饱私囊。
老实说,他早就看这些贼眉贼眼、獐头鼠目的娘舅不顺眼,若不是娘一味护着娘家人,他才不睬他们哩!
“舅舅,这是宋家的家务事,请你别管。”他不客气地道。
杜亮当场语塞,脸色难堪。杜氏听儿子这么说,一张脸气白。
“你……”她抚胸喘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了!敢情你是翅膀长硬了?”
“娘,您这么说不公平。”宋志杰自认没什么大才干,从小一味乖顺地听从母命,养成他懦弱怕事的性格。继承家业后,唯母命是从,娘却刨宋家根贴补娘家,加上他不善经营,宋家产业眼看就要在他手中败光了,教他如何不急?
“儿子就因为事事顺您,才让宋家家业败成这样。”
“呵,敢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杜氏尖声嚷道。
“诚如舅舅所言,儿子不该论娘是非。可是娘,您摸摸良心好了,这些年来您拿了多少银两回娘家那边?又叫我安插娘家的亲戚在宋家的产业上,结果哪个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宋家产业败成这样,儿子固然是难辞其咎,娘难道就没错吗?”
“你你你……”杜氏被儿子堵得没话说,心虚之下,只得泪流满面。“我全是为你好,难道娘是故意害你的吗?”
“儿子不敢这么想,我只是就事论事!嫣然回家待嫁的事,已容不得儿子说不!于理,咱们不能拒绝;于利,我们更该感激涕零地迎接财神爷入门。这几年,宋家败成怎样,娘比儿子清楚,咱们是挖东墙补西墙。家里的开销没法缩减,只得变卖祖产,到这地步,也没剩下多少可以卖了。人家君大爷不过是要求让嫣然回来拜祭过世的父母,从这个家门出嫁,就给咱们一百两黄金当聘礼。这可是天掉下来的财富,咱们不能给脸不要脸,净往外推!”
“你……”宋志杰的话说得杜氏哑口无言。的确以宋家目前的家势,根本没权力拒绝。
“何况君大爷一旦娶了嫣然,我就成了他的大舅子,生意上也不忘帮衬我一下。人家事业做得大,不但在九江称雄,连南昌都握在手心里了,我们能不巴结吗?”
“我不明白,姓君的怎么会看上嫣然那个丫头!”杜氏恼怒地噘高嘴。
“是啊,那丫头也十七、八岁,算是老姑娘了,不是吗?”杜亮附和道。
“她比惠如大一岁。”宋志杰斜睨舅父一眼。“不过嫣然从小就长得极得人缘,听说长大后更是国色天香,城里不少富豪想聘她为媳,都被她舅舅所拒。因为嫣然自幼就和君天行订亲了,难得人家没忘记,巴巴地找来,也算是有情有义。”
“有情有义?”这话听得杜氏心里酸极,眼光充满怨毒。“从这里便可以看出你死去的爹有多偏心。替嫣然订下这么有情有意的亲事,可没替你那两个妹妹想过。”
“娘——”志杰越听越不耐烦了。“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否则您也不会尽偏娘家阿!”
“你……”
“娘,儿子不是想忤逆您。这都是陈年旧事了,您尽往心里搁,苦的是您自己!嫣然难得回来,又是匆匆出嫁,您好歹给个笑脸,别让儿子难做人。”
说来说去,志杰就是要让嫣然回来,杜氏心里妒恨交加,奈何情势比人强。
君天行的财势的确不可小觑,聘金出手便是一百两黄金,够教人眼红了。杜亮心里打着坏主意,不甘心就这样放掉这条大鱼,油水都还没开始揩,便被君天行遣退,加上这时候手头紧,得想个办法才行。
他搓着手,语气不平地怂恿杜氏。
“堂姊,嫣然那个小妮子再怎么漂亮又哪及得上惠如呢!惠如可是你亲生所养,谁不说她像极了你年轻时的光彩。我看啊,君天行之所以坚持要嫣然从这家门出嫁,八成是看上宋家再怎么说都是名门望族,有意跟咱们联这个姻。既然志杰都赞君天行出众了,人家说肥水不落外人田,倒不如让惠如嫁过去,别便宜嫣然了。”
“舅舅,你胡扯什么?!”志杰嗤之以鼻,看母亲脸色游移不定,似乎被说动了,连忙大声叱喝。
“你们以为君天行是什么人,可以让你们这样胡弄一番?人家跟我说得一清二楚,不是因为希罕咱们家,才要咱们同意嫣然从这家门嫁出去。实在是嫣然满怀孝思,希望在成亲前拜祭亡父亡母,君天行为了成全她,才找我商量。你们可不要胡作非为,到时候不但害了惠如,还会丢尽宋家的脸,连个便宜都讨不上。”
“志杰,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惠如会比不上嫣然吗?”杜氏不悦道。
“不是比得上比不上的问题,而是人家想娶的人根本就不是她。惠如那个脾气,不是我要说,从小被宠坏了,眼高于顶,相了几门亲都不中意。”
“反正你就是嫌咱们母女,志杰,你太教娘伤心了。
“娘,我也不想让您伤心,但我更不能眼见您伤害宋家的利益。”
“娘也是为你好。惠如终究是你的亲妹妹,她若嫁给君天行,不是比嫣然更贴心吗?”
“娘,那也得君天行肯答应,他要是坚持不肯,还不是咱们理亏?娘,我晓得您是为我好,但孩儿年纪已不小,知道怎么做对宋家最有利,您就别操这个心了!”说完后,宋志杰不愿再和心思偏狭的娘亲胡搅蛮缠下去,悻悻然地拂袖离去。
儿子的态度,加深杜氏心里的怨恨,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
“堂姊,你就别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志杰向来胆小怕事,他不答应也是意料中事。”杜亮睁着酒色过多的浑浊眼珠,低下身向杜氏进言。
“哼,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颜妮的女儿吃香喝辣、锦余云锻,富贵一生吗?而我的心头肉惠如平白错失这样的好姻缘?”
“堂姊,志杰胳臂尽往外弯,不代表咱们就得忍气吞声啊。”杜亮阴沉笑了。
“你是说?”杜氏心里一动。
“咱们可以来个李代桃僵。”
“李代桃僵?”杜氏眉飞色舞起来。
只见杜亮附在她耳畔吱吱喳喳起来,刹那间满室氤氲着阴谋气氛,室内的光线似乎阴暗了些。
***
重新踏进那巍峨的庄院,尘烟般的往事历历在眼前电闪而过,渴望去抓取,又害怕真的捕捉到了,近乡情怯的感觉,令嫣然百感交集。
五天前天行告诉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同意让她回家祭拜父母,从祖宅出嫁,她惊异得无法相信,热泪盈眶。
天行用老法子哄她止住眼泪,灼热的唇沿着她嫩颊上的泪痕探寻,逗得她破涕为笑,羞怯地领受他的缱绻温柔。
舅舅知道她的婚期已定,将父亲当年交给他的首饰盒送了过来,嫣然才晓得尽管这些年来家里捉襟见肘,需要用银钱的地方很多,舅舅始终没有动过母亲留下来的珍贵饰物,等着她出嫁时给她当嫁妆。
此恩此德,教她何以为报?
新的眼泪溢出眼眶,天行忙温言安慰她,“舅舅的恩情,我们以后好好孝顺老人家就是了。”
嫣然想想也是,泪中带笑地点头同意。
她不想将妆奁带来带去,遂交付给未婚夫婿保管,天行笑问她不怕他卷款而逃吗?她假装害怕样,逗得天行哈哈大笑。
稍后在他掂起那只一尺见方的首饰盒时,意外发现重量不轻,在底座找到暗格,里头有十二颗成色完美的珍珠,加上首饰盒是用金子打造,天行叫道:“这次可占到便宜了,娘子原来是富婆。”
嫣然很讶异,内心深处涌起孺慕之思。“没想到我爹在临终前会做这样的安排。”
“岳父大人是料到你那个大娘必不会善待你,这才留下这着后路。”
嫣然悲喜交加,父亲的慈爱即使在他去世多年后,仍围绕着她。望向漆黑的窗口,中天上最明亮的一颗星,可是父亲的慈颜观护?
感觉到一股温暖从背后拥抱住她,强烈的男子气息令她心醉神迷,情不自禁地倚向天行坚实的怀抱。在那一刻,嫣然是幸福的。即使自幼失去依恃,她却不曾感到匮乏,先有舅舅的庇护,后有这双属于她的臂膀保护她。抬头迎视所爱的人,在他深邃明亮的眼眸深处,嫣然找到了自己的归处。
天行的体贴表现在日常生活对她的关照,前阵子她脚伤未愈,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候她,将她抱来抱去,就是不准她下地走路;而她也特爱腻在他怀抱,享受他的温柔。
他们在无忧园待了半个月,等到她脚伤全好,天行又领着她和明珠母子三人泛游甘棠湖,上庐山欣赏云雾缭绕、神秘迷离的奇秀风光。
峙立长江中游、傍临鄱阳湖畔的浑圆山势,自古便是骚人墨客最爱造访的地方,留下许多传说。相传西周时,匡氏七兄弟结伴到庐山隐居,以草庐为舍,所以庐山又称匡山、匡庐。东汉以后,庐山成为佛教名山之一,山上有数百座寺庙。晋代诗人陶渊明隐居庐山山脚下,写出“归去来辞”等名篇。宋代大文豪苏轼更以“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诗句写尽庐山的飘幻风华。
山中郁结的浩森江湖水气,不断蒸发凝聚,在季风变换下,使得庐山九十九宰经常云遮雾罩、烟霞弥漫,一年中有雾日即达一百九十多天。水气造成庐山变化多端的云海,和神奇秀丽的流泉飞瀑。秋季时分,茂密林叶间染满相思的殷红,薄雾笼罩下落英缤纷,更为庐山增添几分浪漫诗意。
可惜时光匆匆,这趟庐山之旅终有结束的时候。天行接到父亲指示的成婚日期,连忙带着他们赶回城里的华宅,准备成亲事宜。
君浩对这件婚事十分慎重,遣来老管家和平指示和风该注意的事项,及迎亲队伍的行进细节。天行趁这时候找了宋志杰商议,嫣然才能完成心愿,顺利返家祭拜父母。
天行派和风送她到宋家,随行的有四名侍女,及两名听候差遣的家丁,宋志杰命人打扫嫣然幼年时和娘亲所住的院落,供他们居住。
天行只安排她在宋家待三天两夜,第三天即成亲的日子。
嫣然下轿后,踩着忐忑的步伐,在桂儿的扶持下,怯生生地重临故园。
两扇上好木料构建成的大门上贴着斗大的双喜字,新漆上红漆的廊柱上、檐脊下,挂着贴上喜字的红色灯笼。朝阳照耀下,重檐飞歇的屋顶上各式吻兽装饰,光彩灿烂,显见一派富贵风华。
从大门内领头出来欢迎她的是异母兄长宋志杰,当两人目光接触,嫣然从兄长眼中看到一抹真心诚意,心中的畏惧顿然消散,唇上绽出一朵如莲般的纯真笑意。
“三妹。”宋志杰眼中有着惊艳,从那张清丽淡雅的年轻脸庞,隐约可捕捉到孩提时熟悉的俏丽。尤其是她唇边的笑窝,对他而言更不陌生。嫣然小时候总是挂着甜笑对人,那可爱的笑容,任谁见了都会烦恼全消,如沐春风。
如今,长在那张笑脸上的五官,有着比童年时的可爱更迷人的风采。顾盼生妍的明眸氤氲着一层薄雾,宜嗔宜喜的樱唇因心中的激动而抖颤,宋志杰忍不住喉头一阵哽咽,心里对妹妹是又羞又愧。
“这些年来苦了你。”
“不,大哥,您别这么说,我过得很好。”嫣然温颜宽慰他。“倒是大哥承荷一家子的重担,辛苦了。”
“嫣然,你还是这么善体人意。”宋志杰不由得感慨。他那两个同母所生的妹子若有嫣然的一半好处,他这个做大哥的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三妹请进。”他领着嫣然走进朱漆大门内,宽敞的前庭跟从前没两样,不同处在于门内陌生的仆从。她深呼吸口气,平静心里的紧张。
别害怕,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有了天行的保护。嫣然侧头瞥向落后她一步的和风,他眼中的温暖令她安心,笑意再度挂回唇上,亮晶晶的眼眸带着自信的光彩,以崭新的目光打量小时候住过的大宅子。
是的,对她而言,这是另一栋大宅子,在父母过世后,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她的家该是有舅舅、舅母慈祥呵护的那栋瓦片砖屋,该是有未来夫婿呵宠的遮蔽之所。她对这栋宅子,除了还存有童年时的眷恋外,没有其他感情了。
她不再需要它的庇护,更毋需害怕屋子的主人会嫌恶她、鄙弃她。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没有保护自己能力的小女孩,即使面对向来严厉、对她没好脸色的大娘,她也不用害怕。
有了这样的领悟,她闲适地开口问道:“大娘好吗?”
“娘她……”宋志杰扯动僵硬的唇角。“还好啦,她在客厅等我们。”
引导嫣然走进装饰气派的大厅,母亲绷紧的面容首先映人志杰眼中,他蹙了蹙眉,警告地瞪向坐在榻上的老妇人,直到她不情愿地扯了扯唇角,勉强露出笑容。
“大娘万福。”嫣然认出坐在三面有靠屏的座榻上老夫人,即是十年未见的大娘。瞧她眉眼处和嘴唇周围都是细纹,显现出岁月的毫不容情。
杜氏眉头打结,向她行着完美敬礼的少女有着端丽秀雅的姿容,红扑扑的脸颊上泛着珍珠般光泽,粉黛蛾眉,瑶鼻樱唇,比她想像中还要美丽。
她的脸形饱满,焕发出年轻女子的娇艳;一泓秋水似的眸光,照得人失魂。笑意自她粉红的丹唇往颊上的梨窝扩散,那笑容如春风照眼,令人神往。
她是这么美丽。
杜氏心里兴起嫉妒,眼睛被她全身散发的光华照得刺痛……不,是她头上华丽的珠钗太刺目了。咽下喉头的苦涩,她哑声道:“不用多礼。难得回来,坐啊。”
“谢谢大娘。”
志杰向嫣然介绍家中的其他成员,包括他的妻子和两名孩子,及幼妹惠如。
嫣然请侍从奉上天行为她准备的各色见面礼,含笑地和亲人问好。
大嫂看起来温柔可人,两个侄子都很可爱,对她相当亲切。倒是比她小一岁的惠如,苍白的脸色有些僵硬,只抖动了一下嘴角算是招呼。
嫣然不晓得自己是哪里得罪惠如,纳闷地看着她。
“十年不见,惠如大概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呢?”
志杰笑了笑,忙向幼妹递眼色,惠如不情愿地向嫣然福了一礼,“三姊。”
“惠如妹妹别客气。”嫣然连忙答礼。
“嫣然,大家都是一家人。来,坐下喝些甜品。”志杰的妻子热络地招呼。
“嗯——哼!”突如其来的清喉咙声音,引起众人注意。杜亮信步走过来,有些不快地横了志杰一眼。
“志杰,你好像忘了介绍我。”
志杰不悦地蹙眉,勉强向嫣然介绍。
“这是我娘那边的舅舅。”
嫣然正要称呼,和风冷淡的声音插进来。“原来是杜大爷。”
“啊,和爷。”眼前的年轻人,令杜亮恨得暗暗咬牙,想起被人一早从床上挖起,还来不及洗把脸,就被他数落得无地自容,最后只好摸着鼻子匆匆逃离宋家位于甘棠湖的别业。
和风是君天行的总管,在九江商场上有呼风唤雨的能力,他可不敢得罪。
和风睇了一眼杜亮猥鄙的嘴脸,心生警惕。得提醒暗中保护宋嫣然的幻电要小心这人,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可杜亮投射在嫣然身上的色眼,令和风十分不舒服,连带地防备起来。
志杰不愿嫣然跟杜亮攀亲带戚,藉机转移话题。
“嫣然,你先歇会儿,等会儿愚兄带妹妹到父亲和妮姨坟前上柱香。”
“谢谢大哥。嫣然一刻也坐不住,希望能早些到爹娘坟前一尽为人儿女的孝思,毕竟嫣然有十年没拜祭过老人家了。”
看到妹妹眸中的泪光,志杰心生恻然。怪他太过懦弱,连容许嫣然进墓园拜祭父母都做不了主。
“大哥无能,三妹别再伤心了。”
“宋大爷。”和风插嘴道:“趁着早上的阳光还算温和,先陪嫣然小姐去吧。在下也要先行告辞,回去向家主人覆命。”
“劳烦和兄送嫣然回来,在下不胜感激。请敬禀君大爷,在下会好好照顾嫣然,敬待君府的迎亲队伍。”志杰回道。
“我和主人都相信宋大爷是守然诺的君子,不过君子最怕小人,还请宋大爷留心。我家主人对嫣然小姐情真意切,珍爱非常,哪怕嫣然小姐有个小意外,主人都会心疼的。而老主人更是引颈期盼主人亡母柳夫人亲自选中的媳妇嫣然小姐能在吉时入洞庭君家门,望请宋大爷小心至上,否则别怪家主人顾不得姻亲之谊。”
杜氏脸色一变,还以为和风知道了什么,志杰也蹙紧眉,很快扫了一眼母亲和杜亮心虚的表情。
“和大哥,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嫣然见气氛有些不对,忙打圆场。“天行哥那边劳烦你说一声,不用为我挂念了。”
“为了主人着想,嫣然小姐凡事小心警醒些,别忘了后天就是你们的婚期,主人盼望这天许久了。”
“多谢和大哥提醒。”
“那在下告退了。”和风朝宋志杰拱拱手,向桂儿递了个眼色,要她多留意,之后才潇洒的离去。
杜亮在他身后忿忿不平地低嚷道:“不过是个总管就这么气焰高张。”
志杰为了不让嫣然尴尬,忙向母亲告退,带着她到墓园。
嫣然想到就快儿到父母的坟墓了,顿兴孺慕之思。坐上轿子,摇摇晃晃了约一刻钟时间,来到宋家的祖坟。父母的坟墓位于东边,被修葺得十分干净整洁。坟前的绿草显然经过修剪,两边的金菊盆栽开得灿烂。
见母亲的坟墓并没有被荒废,依父亲临终前的交代合葬在一块,嫣然心里好感动,向兄长行礼致谢。
“多谢大哥照料。”
“三妹这不是折煞愚兄吗?”志杰苦笑,这是他唯一能坚持的事。再怎么说都是死人最大,岂有违背之理?所以不管他母亲如何无理取闹,他仍坚持要照父亲的遗言,把父亲葬在姨娘旁边。
这些年来家道中落,没有多余的银钱修建坟墓,只能尽量整理干净。这次君天行送了一百两黄金当聘礼,他拨出些银子,替两位老人家重新造坟,否则今天可没脸面对嫣然了。
在点香祝祷后,志杰陪伴嫣然为两位老人家烧纸钱,见她目光含泪,知道她必然有许多话要跟父母说,于是踱步离开。
嫣然面对父母的墓碑,千头万绪缭绕心头,有数不尽的思念要倾诉,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女儿回来看您们了。”吞下喉头的哽咽,任酸涩涌上眼睫,随着珠泪婆娑落下,逸出的轻叹尽是为人子女的孝思。
“十年了,女儿终于能回来看您们,不再只是对着夜星倾吐,想像是两位老人家慈爱的眼神。女儿终于能真真实实地跪立在坟前,替您们拔杂草,为您们上柱香。”
待新一波的哽咽过去后,嫣然再度开口。
“女儿只是想告诉两位老人家,十年来女儿过得很好。舅舅待我如己出,倾尽心血教养我,而女儿也没让您们失望,坚强地活下来,没给舅舅添麻烦。
“爹和娘的教诲,孩儿夙夜不敢或忘。爹要女儿坚强,要嫣然别在旁人面前掉泪,让人看笑话,嫣然很努力想要做到。除了在爹娘坟前,除了在天行哥哥面前,女儿不会再掉泪的,请爹娘放心。”
夹着嘤嘤啜位的轻柔娇细声音,诉着令人间之鼻酸的稚女心情,嫣然在模糊的泪光中,仿佛见到父母欣然的笑颜。
“爹,娘。”她朝眼前浮现的父母幻影绽出小女儿撒娇的纯真笑容,轻轻道:“女儿要出嫁了,嫁给爹和娘亲自为女儿择定的夫婿天行哥。天行哥是个好人,他年轻有为,待女儿温柔体贴,请爹娘放心将女儿交给他。后天,君家的人马就会来迎娶女儿到洞庭成亲,成为人妇之后,女儿将恪遵爹的教诲,相夫教子,绝不玷辱宋氏家声,请爹娘放心……”
待嫁女儿的羞涩心情盈满胸怀,她默默祝祷父母能保佑她当个称职的妻子,不让天行失望。
“女儿好希望成亲之后,还有机会来看您们……”绕了一圈的志杰,正好听见妹妹不敢确定的语气,心里一阵生疼,走上前安慰她。
“嫣然,随时随地都欢迎你过来看爹和姨娘。”
“真的吗?大哥。”她惊喜交加又不敢肯定地问。
“当然是真的。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温柔地将她扶起,凝视出落得秀美可爱的异母妹妹,志杰心头充满友爱之情。
娘亲造成的遗憾,就让他稍微弥补吧。
“大哥……”嫣然喜极而泣地搂住兄长,过往被疏忽遗忘的手足之情,弥漫在两人之间。
上一代的仇恨不该牵连到无辜的这一代,志杰敞开胸怀,迎接迟到的兄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