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日头才刚升起来,杂院上上下下便骚动嘈杂不休,男女都赶着干活。有几户传出起锅的哔剥响,四处弥漫饭菜香。
「老虎儿,可以开饭了吧?」四仔叫嚷着跑进屋。
胡姬儿不在屋内,方桌上空空的。
「跑哪去了?」肚皮饿得都扁了。四仔软趴趴的拉出板凳,一屁股坐下。
一会儿,胡姬儿进门,手上挽了一篮的菓子和糕点干面食。
「一大早的,妳跑哪去了?」不等她坐定,四仔开口便抱怨。看见那篮糕菓,眼珠子一亮,伸长手便去取。
啪地,胡姬儿往那只不规矩的手使劲一拍,下手毫不留情。
「这不是给你的。喏!」胡姬儿将蓝子放在桌上,丢给四仔一张油饼。
「就给我吃这个?」一大早巴巴地往市集买了堆「珍馐」,居然只给他一张薄油饼。四仔不死心的对那些菓子糕点瞄了又瞄,边不甘心的咬一大口饼。
「有得吃还嫌!」胡姬儿横他一眼,啪地又打掉四仔企图混摸到到篮子的手。
「哎哟!老虎儿,妳也别那么使劲,会疼的!」四仔甩甩手。「不是给我吃的,花钱买这些东西作啥?」死心的吃他的油饼。
「我是特定为黄大哥买的。」
「黄大哥?哪个黄大哥?」
「你忘了?在煌府当差的黄新大哥。」
「啊?」囫图将嘴里的饼咽下去,又胡乱灌了口茶水,四仔顺口气,说道:「那个黄新!」
胡姬儿伸手弹他额头一下,表示答对了。
「干么为他买这些?」他们自个儿都舍不得买来吃。
「上门探访人家,总要备一点薄礼吧?」
「那也不必用上这么好的。」只是个小厮。「他能有什么用处?」
「那可难说,能拉拢就拉拢。我们原也没料到煌府少爷居然是一个儒雅秀俊的公子吧!?」
「儒雅秀俊?你们在说谁?」西院的冯婶婆经过,不巧听到话尾,探过半个身子进去。
「还有谁?煌府的当家煌公子。」胡姬儿不假思索一五一十就招出来。四仔忙朝她递眼色,可来不及了。
「有这回事?」冯婶婆有个亲戚的亲戚专门帮人说亲,从未听过有这回事。十个媒婆进煌府,十个扫兴的离开。见到的不是痨病鬼,就是脾气暴躁的吝啬鬼,再不就是垂着面纱见不得人的丑八怪,不知得了什么暗疾。
别提那些官宦世家,凡上京城里有点声望的人家,都不放心将女儿许配与煌府,托嘱说亲的纷纷打消了主意。条件差一点的,愿意委屈的,又都教煌府的总管斥责回去。结果煌府空有财势,竟说不成一桩门户合宜的亲事。
四仔干瞪眼,急忙说:「老虎儿,妳少提两句。冯婶婆的消息可比我们灵通。」
「没的事!」冯婶婆摇手。「这可奇了!煌公子若真如你们所言,体面又英俊,可市井街坊怎会有不同的传言?嗯,怎么回事?这可是不得了的消息,我问问去!」
说完,急急忙忙赶了开去,一边嚷叫着「不得了,天大的消息」!
「完了。这下不用一个时辰,便会传遍全上京城。老虎儿,妳……蠢哦!」四仔手抚额际,连连叹息摇头。
「做人老实点有何不好?」胡姬儿悻悻的。
这下没指望了。
但……她瞧瞧一篮子的菓子糕点。反正东西都买了,银子也花了,管它的!
她推推四仔,催促道:「快去洗把脸,准备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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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目紧闭,看似在沉睡,也似不屑搭你一眼,端坐在朱漆大门两旁的石豹石虎,虽然一动也不动,打量仔细了,仍会慑于它们的生动威猛,仿佛一不小心,两尊石兽就会蓦然睁开锐利的大眼,精光尽露,将人生生吞噬。
「这位大哥,麻烦你替我通报一声,我有事找黄新大哥。」
煌府看门的小厮也与那两只石兽一样生动烕猛,胡姬儿领着四仔,涎着笑,笑容带一丝谄媚,脸庞整个往上仰。
「叫什么名字?」看门小厮由上而下睥睨她。
「胡姬儿。这是我弟弟四仔。」
「我不是问妳名字,我是问妳找谁!」看门小厮鼻子虽然朝天,倒不似其它豪门大户当差的仆从那般盛气凌人。
「啊!我找黄新,黄新黄大哥!他也在府里头当差。」胡姬儿小心翼翼,接近讨好。
「黄新?有这个人吗?」名字听来陌生,看门小厮狐疑。
煌府上上下下不知有多少人,他只是个看门小厮,哪知道那么多!做做样子皱了皱眉。
「有的。还请大哥帮忙通报一声。」
看门小厮上下来回打量她一会,又瞧瞧四仔,方才不怎么情愿说:「妳在这里等一下。」掉头进去。
四仔说:「胡姐,妳要是塞点银两,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其实人家也没故意刁难。侯门大院哪家没一堆规矩的?只有大杂院才不需要规矩。
「白花花的银子不好赚,能省点就省点。」
看门小厮已走进院内,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外厅里头,总管季伯正和煌管事及负责管理酒楼的王掌柜在说话,看门小厮没敢打扰,垂手在一旁等候许久,等王掌柜离开了,才上前恭敬说:
「总管,外头有人想找个叫黄新的,说是在咱们府里当差。」
「黄新?」季伯侧头想想,然后摇了摇。「府里有这个人吗?」
「我也是觉得疑惑,但那位姑娘倒是十分肯定。」看门小厮垂着头,目光却管不住的朝煌辰星偏了一偏。
他进煌府当差不到半年,听到瞧见的,煌府上上下下由总管在打理;煌府公子辰月少爷,平日深居简出,并不管事;倒是这位「煌管事」的地位有点奇特。府里的事不论大小他一概不管,由总管季伯在管,但他的话却说了算;煌府外的米店钱庄酒楼与布庄,则全由他在管,店里的执事全向他报告。
听说煌管事与煌府有亲戚关系,与公子辰月少爷还是远房表亲,才被委以如此重任。但亲戚毕竟只是亲戚,关系毕竟远了一层,虽然总管季伯称呼他一声「少爷」,跟正主儿还是不一样。
「辰星少爷,」季伯转向煌辰星。「府里头可有当差的小厮叫黄新?」
「没有。」煌辰星一口便否认。
「你仔细想想,会不会是你一时兴起用的人?」
煌辰星大有做此种事的可能,季伯太了解了。
「黄新?没有就是没有。」煌辰星挥挥手。
「听到了?」季伯交代看门小厮。「府里没这个人,那位姑娘找错地方了。」
看门小厮应一声便退出去。
煌辰星说:「季伯,王掌柜的办事能力不错,帐也做得清楚,我打算将另一家酒楼也让他照管,你觉得如何?」
「王掌柜为人老实可靠,做事情脚踏实地,而且又够勤快,酒楼的生意蒸蒸日上,他的功劳最大,交给他去做也无妨。」
「那么季伯是同意喽?」
「嗯。就照你的意思。」
「至于米店,近年南方稻收连年丰收盛产,米价不断下滑,田庄那些耕田的佃农更不好过。派出去收租的执事回报说,佃农个个叫苦连天。稻收丰盛,上缴了佃租之后,他们原可有不小的收入,偏偏米价下滑,扣除了一些杂捐及必要花费,所剩便无几,也难怪他们叫苦。」
「米价下滑,这我们又能怎么办?」
「我打算将佃租再降低一成……」
「这怎么使得!半价已经够低了,你又打算减少佃租,这样一来,收益岂不是更低?」
「总得照顾照顾那些帮我们干活的人吧?」
「辰星少爷,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慈善人士。」季伯不以为然。
「季伯,眼光要看远一点。煌府并不缺这一成的佃租,可乡里那一大片的农地需要可靠勤快的帮手。」
「可是……」季伯仍有意见。府外忽然传来嘈杂喧闹的声响,似是有人在争执什么。
他招手唤进一名家丁,问:「外头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回总管的话,有位姑娘到府找人,跟她说府里没她要找的人了,她仍不死心,一直在那里纠缠。」
季伯皱眉。
「我去瞧瞧。」
煌辰星也跟了过去。
正巧,胡姬儿正纠缠不休,看门小厮不耐其烦推了她一把,她没站稳,跌倒在地,手上挽的篮子没抓好,篮里的菓子糕点等滚了一地。四仔则跳着,边大叫可惜,边抢着捡拾那些糕点菓子,又拍又吹气,急着拍掉沾在上头的灰土。
「看被你糟蹋的!」四仔对着看门小厮哇哇叫。「这值多少银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我都还没能吃上一口!」
季伯往地上扫一眼,那些糕点菓子,平日煌府里随便的丫鬟小厮也都吃得。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他沉声问。
胡姬儿爬起身,打打衣裙下襬,而后抬起头。
啊!煌辰星心里叫了一声。
原来!这才想起来。
没想到两个鬼祟的滑头真有那个胆找上门。他根本忘得一乾二净。
「啊!就是他!」四仔眼尖,一眼就瞄到站在季伯身旁的煌辰星,指着他叫道:「黄大哥!我们要找的就是他!」对看门小厮呸一声。「还骗我们说没这个人!这不就是了!黄新大哥就在那里。」
「黄大哥!」胡姬儿赶紧凑近过去,被另名家丁给挡着。她踮超脚尖,挥手喊着:「黄大哥!我是胡姬儿!我跟四仔!啊!」连忙将剩下半篮的菓子糕点用双手举高,说:「我跟四仔带了点小点心来看你!」
家丁斥喝道:「什么黄新!妳知不知道妳在跟谁说话!?那位是我们府里的管事!」
「管事?」胡姬儿愕愣住。
季伯回身,一脸「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煌辰星假装没瞧见,将家丁挥开,说:「妳找我有何贵干?」
「我……你是煌府的管事?我……那个黄新大哥……菓子……」平时的伶牙悧齿皆没用处,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
「胡姑娘,妳我仅只一面之缘,唤我大哥,煌辰星着实不敢当。」他瞄了那篮子一眼。「妳的美意我心领了。方才下人有所得罪冒犯之处,我在此赔罪。我会赔偿姑娘的损失的。」
煌辰星?四仔闷哼一声,敢情连名字也是假的。他们傻傻的被人当猴子耍着玩。也怪他们自己真把一切当真。
「原来你那天说的都是骗人的。」胡姬儿回过神。
煌辰星不承认。「我可没存心讹骗姑娘,是姑娘攀亲带故之心太过于殷切。」话中夹刺。
「你!?」胡姬儿眼儿冒火,蛮狠的瞪着他。
「我尚有要事,恕无法奉陪了。」
「煌……嗯,总管!」家丁犹豫一下。这里该如何收拾?
季伯道:「赔给胡姑娘一篮新鲜的糕点菓子,另外再添十两银子。」摆个手,这样打发掉便成。
「是,总管。」
「喂!这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乞丐!」胡姬儿嚷嚷。
「胡姬!」四仔扯扯她。
十两银子耶!够他们用上好一阵于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老虎儿。」提醒胡姬儿。
胡姬儿眼珠子一转,气消了一半,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甜在嘴里,另外五成的气跟着也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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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淡风轻,天清日明。天气好,从煌府的后院,可以清楚瞧见绵亘在上京城南外郊的岭南山峰。山木青翠,仿似历历在目,几若在眼前。
亭子里,仍是一身月牙白装束的煌辰月,安详的靠着软椅背,望着煌辰星在他空了的茶杯注满温热的新茶。
「季伯结实的训了我一顿,说我不该将你拖下水。」煌辰星将杯茶小心移到煌辰月座前。
「别这么说。能替大哥分劳,辰月心里非常高兴。」那表示他还是有用之人,不光白食米饭。
「我一直相信你有那个能力。好比那秦世玉,你应付得相当好,偏偏季伯杞人忧天。」
煌辰月微微一笑。「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连累季伯替我操心。」
「季伯就是那个脾性。听他的,莫去跟他争辩反而太平无事。喏!乖乖听他的在屋子里闷两天,他这不就让你我都出来了?」
煌辰月平时深居简出,喜爱清静,前些时受到风寒,是以这两日更深居简出。至于煌辰星,则由于胡姬儿那件事,不待季伯唠叨,自己先识趣的「反省」,乐得待在府里头逍遥。
「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大哥,你真是做得有点太过,难怪季伯会生气。」煌辰月微微又一笑。
煌辰星耸个肩,不甚在意。「亏得季伯动怒,这两日方才给我一些清静,没在我身边唠叨着娶亲之事。」说着摇头,甚至叹起气,好象这件事真有那么为难。
「也难怪季伯会着急。大哥,你年岁也不小了,是该娶房妻妾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那你自个儿呢?」
一丝苦笑浮现在煌辰月俊秀的脸上。
「你莫再胡思乱想。」煌辰星了然。
煌辰月朝他投去一眼,并未多说什么。虽则他不是无病多愁之人,性情且宁静平淡,偶尔思及仍难免有身世之伤或感叹。
煌辰星与他,原有姑表之亲。他母亲本为煌家小姐,远嫁外地,与夫婿相继病殁,留下他一独子。煌老爷可怜无怙无恃的外孙,将他接回煌府,改从母姓。
煌老爷生前处事低调,煌府虽为上京城大户,一向并不张扬。煌老爷夫人相继故去,留下煌辰星煌辰月兄弟,由季伯辅佐,仍秉持低调不张扬的行事态度。
然而,煌府毕竟是京华大户,煌辰星未及弱冠,便不断有媒婆上门说亲。煌辰星烦不胜烦,招数百出,结果就有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言。
但媒婆好挡,一些闻风上门的官爷可不好应付。「司坊令」秦世玉就是一个例子。
秦世玉虽然只是个小司坊令,也不过长煌辰星数岁,算是少年得志。他原是受上司坊君之托为其千金说亲,数年下来反倒与煌辰星两兄弟结为挚友,得闲时便上煌府一探,每回总要将说亲之事提上一提,惹得煌辰星不胜其烦。
上京城中像秦世玉这样的司坊令不知凡几。司坊令之上尚有东西两坊尹;两坊尹之上则是上京城府尹;府尹之上还有个权大位高的京兆尹。
一官叠一官,皆不是好应付的。小煌辰星四岁的煌辰月因还不到娶亲的适当年龄,加上体弱,虽然长得眉清目秀,官家皆有所保留。煌辰星便将煌府主位交给煌辰月,自己充当管事。
多年下来一直相安无事,不再有恼人的媒婆上门说亲。
可季伯对这件事一直有意见。煌辰月虽是表少爷,煌辰星则才是嫡出。虽然他不是对煌辰月有意见,但好好一个煌家主人变成什么管事的,不叫他嘀咕才怪。加上,煌辰星迟迟不肯娶房妻妾,后继无人,季伯自然更加忧心忡忡。
「我看你身子愈来愈健朗了,不消多时便可与我一起到各家店铺巡视,分担一些事务。」煌辰星啜口茶,面带微笑,心中已开始计画。
煌辰月则仍是那种恬淡无争的微笑,摇头说:「我是很想帮忙,也希望能帮得上大哥的忙。只是,生意上的事我一窍不通,交给我行吗?」
再说,以他的性格也不适合。
他的身体情况愈来愈好,日渐强壮。之前多少因为体弱的考量,现在完全没了这层顾虑。但他生性宁淡,又喜爱清静,加上多年深居简出的静养,变得愈发沉稳安详,实在不适合汲汲营营,大概也应付不了打理生意的忙碌。
「帮我看看帐总成吧?」煌辰星说:「如果你不喜欢,不必勉强。但多出府逛逛,四处看一看也是挺好。」
「这倒是。」煌辰月又笑,温颜添上一抹好采。茶凉了,他举杯至口又放下,说:「对了,上回事情怎么解决?没让人家受委屈吧?」比起煌辰星,他性多温柔体贴他人。
并非说煌辰星不体贴他人、性不温柔,只不过煌辰月沉静和善,相较之下,更多一分柔软。
「让底下的人打发处理了。」煌辰星并不甚在意。招手叫进一名在亭外的仆从,当日就在府外。询问道:
「煌安,那日府前嘈闹那件事后来怎么了?」
「回管事,季伯让咱们府赔给那位姑娘一篮菓子糕点,另外又给了十两银子,打发他们走了。」
「她肯收下?」
「是的。」
这本在他预料之中。煌辰星微微撇嘴,朝煌辰月笑了一笑。倒也不是嘲讽,然而这等事就是这样,不会让人意外。
煌安却接着说:「那位胡姑娘说『好汉不吃眼前亏』,收得挺理直气壮。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不顾羞、不害臊的姑娘家。」边说边摇头。
「好汉不吃眼前亏?」煌辰星先一愣,跟着忍俊不住放声笑出来。亏她说得出来!
想也知,脸皮都厚得找上门,这种话有何困难。
煌辰星还待再问,另名家丁神色仓惶的跑进后院,大声叫嚷:「不好了!煌管事!煌管事!」
煌辰星等他站定喘了口气,才说:「我好得很,哪里不好了?究竟发生什么事?别急,慢慢说。」
「那个……不好了!」家丁气息仍急促,又急着交代,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他大力吸口气,长吐出来,才赶紧说:「前厅突然涌进一堆媒婆,季总管应府不过来,要我过来请煌管事快过去!」
「媒婆!?」这一惊非同小可,煌辰星倏地一跳,拢蹙紧眉头。「到底怎么回事!?」甚且高声叫出来,嗓声尖锐变了调。
家丁脸露古怪神色,不敢直视煌辰星,又斜眼偷觑,欲言又止的。
「这个……呃……」
「别吞吞吐吐的!快说!」简直用吼的了。媒婆没事怎么会上门来?一来还是「一堆」!
「是!」家丁一震,赶紧回话,说:「是这样的,煌管事,最近大街上有个奇怪的传言……」目光往煌辰月方向一飘。
「都叫你别吞吞吐吐的了,还不快说清楚!」
「是!」家丁不敢再造次,一口气说:「最近这几日大街上有个奇怪的传言,说是煌府公子儒雅俊秀,玉树临风,可年近而立之年却尚未娶亲,原来不是因为公子有任何暗疾,而是因为替故去双亲守长年孝,现在孝期已过,煌府公子打算觅个合适佳人。」
太离谱了!
煌辰星重重跌回座椅上,太过于讶诧吃惊,一时竟说不出话。
究竟从哪生出如此荒唐的谣传?
煌辰月今年二十有四,年近而立之年的是他,有什么儒雅俊秀显然形容的是辰月,根本将两人混为一人谈。
「我去看看!」他冷不防站起来,朝煌辰月比个手势,急急往前院而去。
煌辰月在亭中坐了片刻,忽而想他亦应当分担一些事才对。虽然他不认为他能帮得上什么忙,可大哥方才不是才提及希望他能帮忙分忧解劳?他应当尽力才是。
他起身站起来,稍稍理齐袍子下襬,也朝前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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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待一般客人的前厅乌压压,只见插满各式簪子金钗的头脸不停蠢动,五颜六色的绢子飘来晃去,呼息时吸进的全是呛鼻的脂粉味。
没有五十位,少说也有四十,敢情全上京城的媒婆都凑到煌府里来了。
季伯被三名媒婆拉住,这边一句,那向一句,左右连珠炮好几声,弄得他简直晕头转向。
「好了!」季伯高举双手,形同投降。「请各位稍安勿躁,听我说!」
一厅子的嘈杂总算静息下来。
季伯松口气。「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差错,各位听到的全是莫须有的事……」
「怎么会!都有人亲眼见了!」
「是呀!煌公子人中之凤,眼界高是自然的,我会替煌公子说个美满的姻缘,季总管……」
「就妳能帮煌公子说成好姻缘?」尖细的嗓子针剪似插口说:「我看只有官爷的千金才配得上煌公子,妳说的那些亲,小家碧玉,怎配得上煌公子!」
真令人头疼。季伯穷于应付,简直焦头烂额。幸巧,煌辰星踏进厅内,季伯见了,忙不迭捉住他。
「你快想想办法!」媒婆上门说亲,原该是季伯最欢迎,可一下子来了一堆,着实吃不消。
煌辰星一句话不说,脸色一沉,冷眸朝众媒婆一扫,先吓人三分。
「各位,我是煌府管事,煌府大小事由我辅佐总管处理。本来来者是客,煌府绝无怠慢之理,不过……」他停顿一下,寒目豫豫扫过一干人。「煌府并非市集,任由每个人聚集喧哗。不管各位来意如何,我想一番美意也已变成骚扰。」
话说得重,媒婆们面面相觑。
「煌管事,你这话言重了。我们都是一番好意,岂有骚扰之理。」
「这自然。不过,我可向各位提醒,那些传言绝对不实。我家公子感激各位的美意,但目前仍无麻烦各位之处,各位还是请回吧。」转身吩咐家丁:「煌成,好生请大家出府,给每位五两赏银。」
「煌管事……」仍有不死心的。
煌辰星置若罔闻,双手一拍,煌成开始请人出厅。
季伯与煌辰星同时松口气。就这时,煌辰月走了进来。
「啊!这位一定是煌公子!」立时有媒婆尖声喊起来。
「煌公子!」更多媒婆挤拥过去,乱成一片。
「煌成,快送客!」煌辰星高叫一声,随即一把捉住煌辰月,顾不及他满脸错愕,匆匆逃了开。
到底是迟了。
星火燎原,不出多久,便传遍上京城。家有待字闺中女儿的,无不透过种种途径结识攀亲,煌府每天都有接不完的拜帖。
甚至,惊动了上京城府尹上府探询。
府尹微服探访,该有的礼数不能缺。煌辰星究竟只是一名「管事」,万不得已,只能让煌辰月见客。
「大人。」煌辰月一见府尹,立即拱手为礼,一揖到底。「煌辰月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公子请起。」府尹亲身扶起煌辰月,仔细打量,连连点头称赞道:「果然如街坊所传,煌公子真是儒雅俊秀,一表人才。」
「大人过奖了。」煌辰月不敢当。他等府尹坐定了,才在他侧首坐下。
婢女奉上新茶,煌辰月请府尹品茗,等他说出来意。站在煌辰月身侧后的煌辰星,眉目间隐有掩不住的烦躁。
「我就直说我的来意吧。」府尹说:「我是为公子的亲事而来的。」
煌辰月神色如常。煌辰星则暗暗蹙眉。
「照街坊所传,公子年近而立之年,为何尚未娶亲?」府尹试探问道。
「那是外间误传。辰月今年二十有四。」
「二十四,那也该当是娶亲的年纪。」
「辰月身子一直不甚硬朗,所以尚未考虑到娶亲之事。」
「依我看,公子气色清朗,所谓羸弱,其实是文雅之气。这体弱一说,该不会是推托之辞吧?」
煌辰月身子动一下,正待解释,府尹微微一笑,比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笑说:
「煌公子不必紧张,我这话没任何用意。只不过,」他顿一下。「都怪公子长得过于温文秀逸,连东西坊尹都对公子深具好感,有意将女儿许配公子,还为此而争执,引得我大奇,这才上门来。」
煌辰月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府尹稍微朝前俯身,察观煌辰月神色。
「现在全上京城有关公子的消息,沸沸扬扬的。煌公子,你说这事该怎生解决才好?」
不让煌辰月开口,继续又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煌公子若不早日娶亲,这场骚动看来很难平息。」
「这……」煌辰月不禁望望煌辰星。
娶亲归娶亲,问题又是该结哪家亲?
「大人,」他推托,「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大人可否让辰月好好思考,再作决定?」
「这应当。」府尹点头。
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也强迫不得。偏偏煌府娶不娶亲这事,却有被打鸭子上架之感。
上京城府尹都亲自上门了,这事不想办法解决不可。季伯愁眉苦脸,说:「这下怎么办?」
他希望煌辰星早日娶亲,被迫娶亲的却是煌辰月。
「辰月,你若不愿意,千万别勉强,我来想办法。」连累了辰月,煌辰星相当过意不去。
「你能想什么法子?」季伯不存冀望。
被卷入其中,煌辰月反倒不那么惶惺,仍如平时的恬淡安宁。
「季伯,大哥,你们不必为此担心。真要没办法,我娶亲就是。」男大当婚,他倒是坦然不排斥。
「你万万不可勉强,辰月。」煌辰星不愿他草草决定终身大事。
「我没勉强。我也二十四了,也是时候成亲。只是……」语气转折处不无犹豫。一直以来,他多病体弱,除了伺候的丫鬟小厮,独自一个人难免寂寞,心底多少渴望有个相知相谈的伴侣。
只是,他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凭借媒妁之言决定终身。他希望有机会与将执手相对一生的人多了解相处。
「这包在我身上。」
问知了辰月的心思,季伯伯拍胸脯打包票。
七日后,煌府在朱雀大街及东西两市热闹的市集,贴出公开招亲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