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午后三点的私立基德学园,沸腾灼炽的喧闹嘈杂如热浪般席卷了整个校园。
五十周年校庆暨北区私立高级中学联合运动大会,让身为北区私立高校龙头老大的基德学园,全校师生上自理事长,下至扫地的欧巴桑,莫不为了此次大会而卯足劲,所谓群策群力,众志成城,在此次活动获得了最佳印证。
将近一学期的筹备规划,大会前更是停课两个礼拜做最后的准备,目的就是要让活动臻于完美。
而在活动进行的这一个礼拜当中,全校百无禁忌,除可自由参加园游会、社团表演、艺文活动及重头戏的运动大会外,个人或团体想秀什么、要什么,学校一概不干涉不过问,但要在一个前提之下,那就是要表现出基德学园学生该有的青春与活力。
这项规定公布时每个学生反应不一,有人是高兴赚了长假,有人则是发愁要表演什么,但无论如何,大家还是在活动期间很努力的挥洒青春活力,毕竟是自己呕心沥血的结晶嘛,自己不捧场谁来捧场,是故大会进行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每个学生还是热情有劲,气氛也依然热烈非常。
今天活动的最高潮应该就是下午三点在排球场举行的男排冠亚军争霸战了,冠亚军赛自然是很有看头,地主队是两雄之一,那更是非看不可,但让所有人放下手边的事前来观战,似乎就有点儿夸张了。
瞧排球场上一片黑压压、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还有邻近排球场边的教室上一扇扇被人头填满的窗户,这等阵仗让客队还没开打,土气就先被吓跑一半。
“啪”地一声,一记让对方措手不及的杀球,地主队再添一分。
“耶!”瞬间,冲入云霄的欢呼声淹没了裁判吹出的得分哨音。
震天价响的欢呼轰地炸开,连隔了排球场一段距离的咏风楼也遭受波及,三道原本行走匆促的人影倏地在长廊停下——
“我还以为咏风楼怎么突然变成废墟了,原来——”带笑女声中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这夏天葵可真是出风头啊!”一旁的谭晓丽附和,话语中饱含笑意。
“可不是吗?”
两人的笑语其来有出口,因为竖起耳朵仔细听,不难发现这些超高的频率似乎是只有女生才会有的欢呼呐喊,而且都叫着同一个名字——
“夏天葵!夏天葵!”
“蔚蓝,怎么不发表一点意见啊?”谭晓丽拨弄及肩的秀发,转头斜睨三人中始终不发一言的女孩。
“干我屁事?”淡然的冷哼回荡在狭长空寂的走道上,隐约透露出一丝回话人的不耐与对同伴停步的不解。
窗外迤逦而进的灿阳,将沈蔚蓝照了个无所遁形。
细致清雅的五官,一头利落的短发,眉宇间自然流露出的勃发英气,手里拿把木剑,不见怪诞突兀,反显一股折人豪情。
“关心青梅竹马是天经地义的事嘛!”身材娇小的纪婷凑上前来,一脸看好戏的兴味表情。“对不对啊?蔚蓝。”
这两人也真奇怪,人家青梅竹马都是两小无猜、情同手足,甚至会谈谈小恋爱什么的,偏偏他们像是对头冤家似的,噢不!应该是只有沈蔚蓝单方面地把夏天葵当仇人看,夏天葵是黏她黏得紧,三不五时就在她身边绕来绕去,但她大小姐却老是把所有人眼中的偶像视同癞虾蟆一样驱之别院,怎不教众人心酸感叹哪!
“青梅竹马个头啦!”沈蔚蓝恨恨回道,压根儿不想跟那种人址上关系。
想来她就怨,怪只怪八年前她不该大发慈悲心,鸡婆地帮了那时刚转学来的蠢蛋夏天葵一把,否则怎么会惹祸上身,让这个缠人精缠了她八年,别人当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实际上她是有苦说不出啊!
从那时开始她就非常怨恨自己过于旺盛的同情心与正义感,要不然她早就把这个祸害一脚踢开了,哪由得这段孽缘延续至今。
可惜没人将她的否认听在耳中,谭晓丽和纪婷理所当然地踱到窗边评头论足起夏天葵来,“夏天葵不愧为咱们基德第一美少年,瞧瞧那些少女的德行!”
球场上那些尖叫女的口水都可以汇流成河了,看来要不了多久,此地将成为汪洋大海,夏大帅哥的魅力真是所向披靡,无人可挡。
“是啊!咱们学校的帅哥美女已经汜滥到在路上随便抓就是一大把,不过最养眼的还是非夏天葵莫属,我还没看过有哪个女生可以逃出他的魔掌的。”
“有啊!你身边不就站了一个。”谭晓丽努努嘴,指着一旁猛翻白眼,频打哈欠的沈蔚蓝。
“蔚蓝不一样啊!她这神力美少女身强体健、百毒不侵,我看她体内八成有什么外星人品种的抗体,才可以对夏天葵这只超级病毒免疫喽!”
“说得也是。”谭晓丽宝同地点点头,“成绩优秀就不用说了,又是运动健将,再加上那一张连潘安看了都要自叹弗如的帅脸,夏天葵堪称为本世纪最生猛的头号大病毒。”
“没错、没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不亦乐乎。
什么跟什么啊?
沈蔚蓝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决定不再理睬这两个无聊人类,才刚要举步逃离现场,马上被她们眼明手快的架到窗边。
“别那么快就走人嘛!反正离剑道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就当是尽尽基德人的义务,为排球队加加油吧!”
拜托,底下那一片人山人海,怎么数也差不了她们三个。
“与其看胜负已定的无聊比赛,我宁愿先去会会那些敢在比赛前找剑道部挑衅的文强高中小瘪三们。”沈蔚蓝挑明了讲,根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锦上添花上。
谭晓丽和纪婷互看一眼,“你就这么确定我们学校会赢?”
“有阿葵在啊!”她答得极顺口。
听到这个回答,两人同时低头闷笑。
原来不是不关心,而是早知结果,根本不需费神去担心,青梅竹马间的默契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
“这么肯定?”
“阿葵在小学、国中都是排球校队,我还没看他输过。”放弃了挣扎,沈蔚蓝索性挂在窗边,看着底下的万头钻动,还有那一道刚封网成功,正在挥手致意,接受众人欢呼的潇洒身影。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孔雀啊?就只会翘着屁股四处招蜂引蝶,无聊!
“他既然排球打得那么好,为什么不加入排球队?”
谭晓丽还记得上学期初排球队队长来教室拉人的精彩实况,排球队队长苦苦哀求都快要跪下磕头了,夏天葵却依然抵死不从,说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一点都不顾念人家是他昔日国中学长的情面。
“不只排球,什么篮球、足球啊,阿葵都玩得挺不错的,以前也常被借去当枪手,至于他为什么上了高中就不打了,这我就不太清楚。”
这件事阿葵从没对她提过,她也没问,反正又不关她的事,她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去管他那么多。
“是吗?”纪婷看着球场上那个纵跳自如的矫健身影,“那他现在上场又是为了什么?”
“有利可图啊!排球队队长用两份什么电影节的连票券贿赂他下场打球。”每次都利用这种事来图利谋财,真是无耻。
不过,他会这么拼命,大概是为了他的女朋友吧?
夏天葵有女朋友,这件事全基德知情的只有沈蔚蓝一人而已,虽然她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但也不会无聊到到处去宣传。
就让那些女生继续对他抱持着幻想好了。
“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赚钱,那小子挺精的嘛!难怪他不肯参加任何一个社团。”纪婷吹了一声赞许的口哨。
“哔!”第二场比赛结束的尖锐哨音扬起。
震人耳膜的欢呼声再度传来,基德以欺敌的三角攻击,漂亮地又赢得胜利。
沈蔚蓝感到既无聊又无奈,她看着观众脸上为夏天葵而生的疯狂与爱慕,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你们不觉得他很娘娘腔吗?”
听到这一句,纪婷和谭晓丽的嘴霎时张得像塞了一粒鸡蛋那么大,“娘娘腔?你说夏天葵吗?”这这这……这倒有趣了,跟夏天葵同班这么久,她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这三个字套在他身上,而且还是由蔚蓝的口中说出。
“对啊!而且还是个跟屁虫。”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她们非常的不苟同,可是她是实话实说啊!“跟屁虫!”两人齐声窃笑,难怪蔚蓝对夏天葵的评语会如此不堪,对她来说,夏天葵的确是不折不扣的牛皮糖。
“蔚蓝,这可就不是我们爱说你了,暴殄天物可是会遭天打雷劈的喔,你没看底下那些色女发直的眼睛,她们多想被夏天葵沾惹啊!”
“或许吧!”沈蔚蓝耸耸肩,她实在是不懂那些女生在想些什么,怎么会有人被黏还很开心的,尤其是被阿葵黏。
三人忙着抬杠,自然没发现底下的群众中似乎有着小小的骚动,且像涟漪般一波波往外扩散。“蔚蓝学姐!蔚蓝学姐!”
兴奋而尖锐的呼喊唤起三人的注意力。
沈蔚蓝低咒一声,“该死!她们以为是在开演唱会啊?”会这样喊她的当然只有国中部的小女生们,她已经不胜其扰了。
这些小女生不好好读书,竟然组了一个什么“拥蓝亲卫队”,整天追着她跑,这又是她搞不懂的一群怪女生。
谭晓丽和纪婷咧开嘴,亲切的挥手算是替沈蔚蓝回应。
身为基德另一风云人物的好友,有时也是挺累人的,唉!没办法,谁教蔚蓝的魅力和夏天葵一般无远弗届,想想,基德有一半以上的学生都是她的迷呢!
沈蔚蓝和夏天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偶像类型。
夏天葵呢,是那种典型的阳光男孩,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加上他待人亲切真诚,简直可说是老少咸宜,大小通吃。
而沈蔚蓝冷淡的外表,一开始或许会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但她坦率、大方又爱打抱不平,浑身散发着一股男欢女爱(男的喜欢女的爱)的中性美,真是教人不疯狂也难啊!
亲卫队的呐喊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咏风楼这方向移来,当然,球场中那个最显眼的身影也看到她们了,他死命地向沈蔚蓝挥手,还露出比阳光更耀眼的笑容,完全不顾比赛开打在即。
沈蔚蓝见状,心中的叹息更深,“那大白痴!”
“什么大白痴?”纪婷和谭晓丽同时不解地问。
“哔!”比赛开始。
“哇!”
忙着挥手的夏天葵,没留神地竟被对方球员的开球打个正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顿时,欢呼变成了惊呼。
看着底下的一片混乱,沈蔚蓝动也不动,只是闲闲地说了一句,“看,这不是大白痴是什么?”
谭晓丽和纪婷早已笑倒在地,无法言语。
沈蔚蓝抓起竹剑,纤长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往前方移去。
“时间到,开扁了!”
“砰!”
随着一声巨响,一个黑色不明物体自三楼窗口咻地飞进保健室。
保健室护土谷茱萸推推脸上的黑框眼镜,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茱萸姐。”
果不其然,一道利落身影紧跟着跳进,她发出第一百零一次叹息,“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像个小偷似的从窗口爬进来,万一哪天把我给吓死了,我可救不了自己。”
沈蔚蓝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从地上捡起刚丢进来的书包,随手甩了甩背上,极少离身的竹剑轻轻架上肩头。
“不从那里进来,我根本靠近不了保健室大门。”
保健室外的可站空间已经被某人的仰慕者给挤得满满的了,她是万不得已才会爬树跳窗进来。
谷茱萸不苟同地摇摇头,“你啊,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
明明是个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她实在是搞不懂蔚蓝为何要把自己弄得像个小男生似的。
沈蔚蓝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个复杂的神情,涩声道:“我爸妈就把我生成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蔚蓝……”
见谷茱萸还有话要说,她忙问道:“阿葵怎么样了?”
茱萸姐也真是的,每次看到她和阿葵,都要来一段三娘教子,平常有阿葵挡着也就罢了,现在那个挡箭牌在病床上睡得正香甜呢,为免耳朵长茧,她还是早早转移话题为妙。
看着那双说着“求你饶了我吧”的眼睛,谷茱萸只得按下说教的欲望,脸了眼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头上被打出了一个大包,不过没什么大碍,等会睡醒,又能生龙活虎地去泡妹妹了。”
沈蔚蓝俯下身,盯视那张在睡梦中依然帅得让人窒息的俊脸,“还好,脸没有怎么样。”
“看来你还是挺关心他的嘛!”不愧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即使嘴上说讨厌,脸上的担忧却是骗不了人的。
她皱皱鼻头,“才怪,我只是觉得那么漂亮的一张脸,要是有了什么瑕疵太可惜了。”
阿葵全身上下惟一可取的就是那张脸,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她就以保护那张脸为职志,不然本想比赛完就直接回家的她,哪会又多此一举地爬窗进来探伤,她今天可是有重要的事情待办呢!“是吗?”谷茱萸淡淡一笑,不作任何评论,“比赛赢了?”她转开话题。
“当然!我把那些混蛋痛扁了一顿,那些人只会拿着剑乱砍,不过学了几招,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她压根儿没将文强高中剑道部那些混混临走前撂下的狠话放在心上。“好啦!既然阿葵没什么事,我要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跃过窗台,谷茱萸忽地眯起眼叫道:“等一下!过来!”
糟糕!沈蔚蓝心中暗暗叫糟,跨窗的姿势依旧保持不变,只是回过头含笑问:“这有什么事吗?”“问你啊!”谷茱萸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这是怎么回事?”在她的右手臂上,赫然有一条长达十公分的狰狞血痕。
她刚刚就一直觉得很奇怪,蔚蓝拿着书包遮遮掩掩的不晓得在挡什么东西,原来……
唉!还是被抓包了。“刚爬树的时候不小心被小树枝刮到了嘛!”沈蔚蓝收回跨出一半的脚,无奈地被她拖回椅子坐下。
拿来药品,她因她的不知爱惜自己,不悦地不发一语。
“这点小伤没什么,不用管它啦!”沈蔚蓝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开玩笑,她因为来看阿葵,已经耽搁回去的时间了,要是再被茱萸姐这样又是擦药又是包扎的搞,那她铁定赶不及回去。
“啊!痛!”
“你还知道痛啊?”谷茱萸毫不心软地在她伤口上抹上碘酒,之一点小伤要是不马上消毒擦药,就会发炎、流脓变成大伤,最后可能会截肢,你知不知道啊?”
“哪那么严重?”沈蔚蓝为她的夸大其词感到好笑,“茱萸姐,我……”
“你再不乖乖坐好,当心我给你打消炎针喔!”她威胁道。
沈蔚蓝一听,果然不再蠢动,“好啦!”谁教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那细如牛毛的小针头。
见她安分了,谷茱萸满意地为她开始缠绷带,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瞥见床上夏天葵紧皱的眉头,心中忍不住笑开。
这小子!
她决定装作没看见。“你啊!和天葵一样,就是会给我惹麻烦!”
沈蔚蓝嫌恶地扁扁嘴,“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我们才不一样哩!”
“是吗?可是我听说,他被搞成这副德行,你可是居功厥伟啊!”天葵被抬进来时,众人的七嘴八舌可是让她偷笑到肠子打结。
“关我屁事!”见谷茱萸眼神不善,她忙改口道:“好嘛!关我什么事,是他自己打球不专心,怪不得别人。”
“是啊、是啊!”她轻笑,固定好绷带。“包好了!”
“谢谢!啊,还有……别跟阿葵说。”她指着自己的木乃伊手臂。
要是给他知道了,他铁定会大惊小怪的四处宣扬。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知道了,只要你们以后别老来增加我的工作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两个人受伤是家常便饭,三不五时就来个擦伤、扭到,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嗯。”沈蔚蓝轻应,看了眼手表,“茱萸姐,我真的要走了。”
“什么事那么急?你不等天葵一起走吗?”
“不要!”她一口回绝。
“那好吧!别忘了明天来换药喔!”谷茱萸交代,知道若不如此耳提面命,她铁定会放着伤口不管。
“好。”她应一声,轻巧地跃过窗台,闪了。
沈蔚蓝走后,谷茱萸踱到床边。
她嘴角带笑地观看他一脸的恬淡平静,蓦地开口道:“喂,她走喽!再不去追就来不及了!”
床上的人双眸倏地睁开,夏天葵眨着一双清亮有神的大眼睛,打着哈哈道:“茱萸姐,你早就知道啦!”
“想骗我?你还差一大截呢!快走吧,我这个医疗急救中心准备要收摊了。”她拍拍他的帅脸。“是!”他笑开满室灿阳,也随着沈蔚蓝往窗口纵身跳下。
好像!真的好像!那眉、那眼……谷茱萸眼神微黯。
不可能,世界上相像的人那么多,不可能会那么巧的。
她甩甩头,伸了个懒腰,开始在心中算计——
嗯,她是该残酷点,跟外头的人说她们心爱的人儿已然远去的消息呢?还是委屈自己一点,也从窗口离开,让她们继续期待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