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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坏好情郎 第七章
作者:杜默雨
  睡梦中,风雨飘摇,雨点打在她的脸上。是雨?是泪?她分不清了。

  她好想睡,只愿睡死了,不需再面对滚滚红尘。

  外头好乱,似乎有人抱着她,紧紧地把她搂在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里……

  温暖,不再受伤,身心安顿……

  乾净舒适,窗明几净,这是挽翠对这个房间的第一印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呆楞地坐在床上,忽然想到大宝没有睡在身边。

  「大宝,」她一跳下床,就看到丹桂从椅子中吓醒。

  「你终於醒了,我还以为你晕了呢。」丹桂揉了揉眼。

  「丹桂……」挽翠记起来了,昨晚丹桂去看她,她抱着丹桂哭了好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记不得发生什么事吧?」丹桂起身轻拢鬓发,整整衣裳,微笑看她。

  「哎!我心情太乱,记不得了,你陪了我一夜?」

  「当然是我陪你了,有个人担心你担心得要命,又怕被你打,只好情商我来照顾你。」

  她打谁了?昨日那飘飘晃动的袍摆闪入她眼帘中。

  「啊……我……这里是哪里?」她结巴问着。

  「是楚公子新买的宅子,他说你已经答应过来当管家了。」

  「那是被他威胁的。」

  听到挽翠强硬的口气,丹桂就知道她恢复正常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是挽翠抑郁太久,昨天发泄一场也好。

  「主人威胁管家做事,也是常有的事,以后你可得适应楚公子的脾气了。」

  挽翠苦恼地揉揉额角。「我先回去收拾,还有大宝……」

  「大宝在客栈睡,今天一早楚公子去接他了。」

  「大宝受伤……」挽翠蓦地担忧起来,她颓废了一日,竟忘了大宝。

  「大宝没事,昨天古大夫已经帮他敷药。」

  「那我先回去整理东西,门也破了,要修理……」

  「屋子都破了!」丹桂笑道:「昨晚你先睡了,我本来想留在那儿陪你,谁知道一入夜就下起雨来,外面下雨,你屋子里也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我补过屋瓦了。」挽翠诧异地道。

  「百年老屋,屋顶墙壁到处是裂缝,再怎么修补,还是不能住人。」丹桂顿了一下,慢慢地道:「不如就丢了,把破裂的过去都扔了、忘了,重新开始吧。」

  挽翠望见外头的天光,心头好像被撞击一下,「扔了!」「忘了!!」的声音不断迥响在她脑海里。

  丹桂继续道:「后来屋顶破了一道口子,雨水灌下来,屋子里头待不下去,楚公子就送我们到这里来了。」

  她睡得糊涂,又怎么会自己走动呢?挽翠猛然摇摇头,不愿去想细微末节的事,反正丹桂在身边,谅他也不敢胡来。

  「娘!娘!」房门被打开,大宝笑呵呵地跑了进来,小鞋踩得啪啪作响。

  「大宝啊!」挽翠欣喜地抱起心爱儿子,亲了亲他的胖脸颊,看见他头上仍扎着白布,脸色转为担忧。

  大宝也捧着娘亲的脸蛋猛亲。好香的娘!昨天没有闻到娘的香味,害大宝睡不着耶!

  「大宝,还痛不痛啊?」挽翠轻抚着他的伤口。

  大宝用力摇头,再香娘一个。

  徐玉泉也走进房里,笑道:「昨天古大夫怕大宝摔伤脑袋,叫我注意他一夜,幸好没有头晕呕吐,今天早上古大夫换过药,说是没问题了。」

  「徐大哥,谢谢你。」

  徐玉泉放下几个药包,「这是古大夫开的调养补药,让大宝补血压惊,另外敷伤的药膏也在这里。」

  「真是麻烦你们了,徐大哥,丹桂,你们老是帮我……」挽翠红了眼眶。

  丹桂笑道:「别老是掉眼泪了,我们姐妹当假的吗?」

  「假假!」大宝插了嘴。

  「大宝胡说,是真的!」挽翠破涕为笑,轻轻捏了大宝一把。

  「来!来!大家吃早饭了。」胆儿提着一盒食篮进来,大声吆喝着:「挽翠姐姐,你昨天没吃饭,少爷特地请陆大娘炖了一盅鸡汤,给你补身子了。」

  挽翠脸一红,这种事干嘛大声嚷嚷?

  丹桂故意睇视徐玉泉。「瞧你,我也累了一天,你就不帮我炖鸡汤?」

  「老夫老妻了,回家再慢慢炖,不急。」徐玉泉笑意温柔。

  两夫妻同时望向挽翠,而挽翠只是瞪着那一大盅鸡汤,心思飘到那个为她准备鸡汤的人。

  胆儿在桌上摆了烧饼、馒头、窝窝头、小菜,又忙着帮大家倒热茶,大宝抢先拿了一块热烧饼,笑嘻嘻咬了起来。

  「镜平呢?不过来一起吃吗?」徐玉泉帮挽翠问出问题。

  「喔!少爷在院子里。正巧我们遇到苏师傅,本来是要谈盖酒坊的事,顺便请他过来看园子,好像要筑高围墙。」

  「这围墙挺高的,何必再筑高?」丹桂望了窗外的高墙。

  「是要保护住在里头的人吧?」徐玉泉若有所悟。

  「是啊!」胆儿忙前忙后,大宝也黏在他身边跑,「少爷说他常常出门,不放心挽翠姐姐和大宝,所以围墙不仅要盖高,还要装倒钩。」

  「挽翠,这下子没人敢欺负你了。」丹桂笑道。

  挽翠低了头,从今天起,她的生活或许是改变了,但是她的心没变。

  她的心也筑了高墙,绝不再让任何男人伤害她。

  ***

  细云如鹅毛纷飞,飘飘摇摇落到地面,铺了薄薄一层雪毯。

  挽翠带了大宝坐在廊下,喂他喝药。

  大宝不让娘亲喂,咿呀呀地捧过药碗,咕噜咕噜喝得精光,还拿舌头朝碗底舔了又舔。

  「大宝,难看!」挽翠拿回药碗,揉了揉儿子的软发。

  这是胆儿从京城带回来的幼儿药方,为了让孩童方便入口,不似一般药材味苦,听说喝了可以让幼儿长高变聪明。

  唉!快四岁的大宝才只两岁的身材,而且……什么时候才会正常说话呢?

  「大宝,听娘念诗了,注意听,要记在心里头喔。」

  大宝睁着圆圆大眼,准备仔细凝听;他喜欢听娘念诗,那抑扬顿挫的音调早已深埋在他脑海里。

  挽翠慢慢念了:「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

  「我不喜欢这首诗。」后面传来一个凉凉的声音。

  「我教大宝读诗,请楚大爷不要打扰。」

  「你教其它诗无所谓,」楚镜平抱起跑到脚边的大宝,一起坐到凳子上,「可是这首诗会教坏大宝,不能让他学。」

  「爹!」大宝听到「爹」在喊他,开心地叫了出来。

  「白乐天的琵琶行自古闻名,人人背诵,还没听说会教坏小孩。」挽翠的声音也很凉,却隐含着一丝莫名的情绪。

  「里头有一句话错了,不能念。」楚镜平微笑以对。

  挽翠立刻明白,「就是那句『商人重利轻别离』是吧?这是千古名言,颠扑不破的道理。」

  「非也。」楚镜平摇头晃脑地解释着:「利之所在,天下趋之。商人若不重利又怎能养家活口、积聚财富?而轻别离者又何止商人?自古以来,多少人抛妻别子,赶赴科场,甚至金榜题名后就忘了家乡的妻儿。所以这句诗是不是也可以改成『士子重利轻别离』?」

  「音韵不对。」一句话驳回他的长篇大论。

  「是了!作诗讲究律仗。唉!白乐天这句诗可害惨了我们这些有情有义的商人了。」

  「哼!只要有利,你对谁都有情有义!因为庄迢龙可以让你赚钱,你就不帮……不帮我去告他!」挽翠气得舌头打结了。

  呵!原来她还在生气这件事,怪他不帮她出头了。

  「我是想告他,可县太爷出面打圆场,又摆酒调解,看在官老爷的面子上,我只好不告了。」

  「利益挂勾,一丘之貉!」

  他笑道:「教训坏蛋不一定要透过官府啊!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故意扯他一把,让他死得很难看?」

  「奸商!」

  「咦?又要我帮你出气,又说我是奸商?」楚镜平拍拍大宝,「算了,那我不当奸商了,也不去教训姓颜的、姓骆的……」

  「谁要你教训他们!」挽翠嚷道。

  颜均豪毕竟是大宝的亲父,哥哥们是自己的血亲,他们也有一大群家人要养,挽翠不想让他们不好过。

  「你很善良。」他深深地望着她,看到她心底最柔软的一面。

  「我不想提他们。」

  「好,不说他们,那就说我吧。」楚镜平笑容可掬,「你大概还不是很了解我,我固然是商人,但我不是轻易话别离的商人,更不会蠢到让自己的妻子独守空闺,去向别人弹琵琶诉苦。」

  挽翠心头一动!但还是继续和他抬杠。「你们行商跑来跑去,居无定所,归无定期,还不是『轻别离』吗?」

  「行商是生活的手段,离家做生意是不得已的方式。可我每次出门前,必定向爹娘告知回家日期,到了有驿站的大城,也必定传递信件回家报平安,绝不会让家人担心我。」

  「抛妻、别子、离家,就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

  「如果我的妻子想跟我一起游山玩水,我也是不反对啦!还可以带着儿子一起走呢。」他举起了大宝,笑咪咪地道:「大宝,你说对不对?」

  「对对!」大宝向来跟着别人的尾音说话,竟也随他一问一答了。

  「你……」挽翠睑一热,站起身子看雪花,不理会他们「父子俩」

  楚镜平把大宝放在膝头面对他,「大宝,娘教的诗太长,不好背,爹教你一首最简单的。」

  图图大眼眨了眨,小手爬上爹的衣襟,不知道爹念诗好不好听呢?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大宝,跟着爹念了,关关睢鸠……」

  「关关!」

  「关--关--睢--鸠--」楚镜平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关关!」大人好烦!老是要他说很多话。

  「不对,关--关--雎--鸠--大宝再说一遍。」

  「关关鸠鸠,」烦死了!他要玩爹的衣裳,拉开衣襟,里面还有毛耶!

  「睢鸠……」楚镜平订正道。

  「关关睢鸠!」抓毛毛,好好玩耶!

  轰地一声,挽翠热泪盈眶,如听天籁乐音,这是大宝第一次讲话超过两个字,而且那童稚可爱的嗓音还说了四个字!

  原来……大宝从来就没有烧坏脑子,大宝真的会讲话!

  楚镜平也愣住了,他只是故意向挽翠示意,没想到大宝竟然学话成功!

  他乘胜追击,又继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速。」

  「逑逑!」嘻!拔了一根毛。

  「君--子--好--逑」

  「君子好逑!」咦?爹的眼睛不一样,他在看谁呢?

  仰起小脸,喔!原来爹和娘的眼光交错在一起,好像有火花在跳?

  大宝讲话了耶!他们怎么不看大宝?他要抗议!「看看!」

  「大宝,看什么?」挽翠俯下身,强忍着兴奋的泪水。

  「看大宝!」

  「娘当然看大宝了。」大宝讲了三个字,会表达意思了!挽翠伸手一揽,把爱儿抱在怀中,欢欣泪水洒了满脸。

  大宝伸出小掌抹了娘亲的泪水。他不懂娘为什么要哭,娘哭,他也想哭了。

  「哇哇!」豆大泪珠立刻迸了出来。

  「大宝,怎么了?」两个大人手忙脚乱地哄着他,以为大宝身体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四只手掌在大宝身上摸来摸去,也摸到了对方。

  温热与冰冷交叠,他滑过了她的指节,抓到那一瞬间的颤动。

  「呵呵!」爹娘摸得他好痒,大宝的扁扁小嘴转为一个圆圈,鼻涕吸了进去,呵呵笑了起来。

  手指相触,挽翠感觉到那分心悸,慌地松了手,却差点摔下大宝。

  「哇!」大宝吓得大叫,还好爹接住他。

  爹娘怎么又不讲话了?大宝左看看、右看看,大眼骨碌碌转着。爹看娘,娘低头……咦?娘转过身子,不理大宝,跑掉了?

  「娘!娘!」小手挣扎着,想要去追娘。

  「大宝,娘去休息,我们不要吵她。」楚镜平坐了下来,把大宝放在膝头,深邃眼眸仍残留着浓浓的柔情。

  大宝睁着圆圆大眼,好奇地望着爹的眼睛。哈!大宝在爹的眼睛里,

  「大宝,爹再教你念话了,你学了以后,要念给娘听,知道吗?」

  「道道!」

  细雪纷纷,有若鹅毛飘飞,轻轻吹拂着封闭的心门,搔动那心底深处的幽情。

  不信卿心唤不回。锲而不舍,总会唤得春暖花开、冰化雪融时。

  ***

  「大宝,你叫什么名字?」丹桂问着。

  「骆亮晨!」大宝爬在桌上,抓起一个果子啃着。

  「大宝,你今年几岁了?」

  「四。」

  「大宝,喜不喜欢乾娘?」

  「欢欢!」大宝爬下桌子,又攀上一只小木马,摇摇晃晃骑了起来。

  不用说,这只小木马也是楚镜平买给他的。

  姐妹俩坐在桌前谈心,丹桂笑道:「大宝好像不爱说话,这些日子来,爱理不理的。」

  挽翠微感得意,却又佯嗔道:「你叫他说话,他懒得说,闲着没事的时候,他一个人倒背起诗来了。」

  「挽翠,你教子有方喔!你以前辛辛苦苦教他念诗,现在他都学会了。」

  「大宝真的很聪明。」挽翠疼惜地望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大宝。

  大宝三岁以前,不是待在颜家让人欺负,就是在骆家被人嘲笑。除了娘亲以外,他讲的话无人回应,初学讲话的他自然而然畏缩闭塞,只因多说一句话,就多挨一顿打呀。

  丹桂见挽翠陷入沉思,也大致明了大宝进步神速的原因。

  「孩子有人疼,不管学什么都快,以后你们安定下来,大宝还有爹疼,更是不得了喽。」

  「什么有爹疼!」挽翠回过神,「丹桂你就爱胡说,大宝不会有爹了。」

  「怎么没有爹呢?玉泉不就是他的乾爹吗?」丹桂长长吁了一口气,「幸好当初你没答应嫁进来当我姐姐,不然我和玉泉一辈子后悔死了。」

  「瞧你还说这件傻事,」挽翠故意戳了丹桂一指,「你终於知道,不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了吧!否则你现在就变成一个大怨妇。」

  「是啊!我会怨自己怎么害了挽翠一生,人家楚公子这么好,挽翠跟着楚公子会更好命呀。」

  「你又胡说了!」挽翠插起腰。

  「你现在不就跟着镜平吗?」

  「哇!你也改称呼了,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我……」

  「他是认真的。」

  「他去认真开他的酒坊,我认真当我的管家,还清债务以后,我立刻带大宝走。」

  「你要去哪里?土地卖了,祖屋拆了,你不可能回你哥哥那里吧?我先说好,我可不收留你。」

  「呵!才不麻烦你们夫妻呢!」挽翠志气高昂地道:「我总有办法生存下去,我不靠男人过活。」

  「你真倔!」丹桂不屈不挠地劝说着,「以后大宝长大了,可没空陪你。」

  「大宝总要养我这个老娘吧?」

  「大宝是会养你,可他也有自己的妻儿,也有他的事业功名,哪有时间天天承欢膝下?」

  大宝会长大,他总要飞出她的手心,她不能一辈子拥有他。

  丹桂又道:「有时候我会和玉泉聊,如果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老了或许会有些寂寞,但是我们有彼此呀!不然人家为什么说白首到老?夫妻本来就是互相扶持、相伴过人生。」

  挽翠愀然!世间有恩爱夫妻,也有怨偶,她尝过一次苦,怕了。

  宁可踽踽独行,犹胜为情所苦。然而她的心门好像开了一条缝,柔和春风不断地往里头吹着,吹得她心慌意乱。

  大宝在一旁骑木马,欢天喜地,前摇后摆,听到两个娘老是喊他的名字,他不甘寂寞,嘴里嘟哝着:「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丹桂听了哈哈大笑!「大宝很喜欢念这首诗呢!」

  「还不是他教他的!」可恶!每天总要念上几回。

  丹桂走过去摸摸大宝的头,「大宝!你喜不喜欢爹娘住在一起,每天教你念诗、陪你睡觉?」

  「欢欢!」娘很香,爹很暖,睡在他们中间一定很舒服!

  「丹桂,你怎么也教坏小孩了!」挽翠恼得跳脚。

  「爹娘本来就住在一起,嘎?我说错了吗?」丹桂装聋作哑。

  怎么回事?所有的人都把她和楚镜平扯在一块了!

  他如果胆敢跑来跟她睡觉,她就一棍打死他,再告到官府里。

  哼!想来他留她只是逢场作戏,她绝不让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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