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泰从梅树后转出,眼睛一亮。
他平生见过的美女不少,眼前的少女虽不及名满天下的郁家姊妹一般艳光四射,却 自有迷人韵味。浓密有致的乌黑柳眉下,嵌著一双似嗔非嗔含情目,端的是灵动有神, 在像两排小梳子似的髦曲长睫眨动间,仿佛会说话般的朝他照过来,含情怯怯的让人心 神俱醉。
而那轻轻耸动的挺秀瑶鼻,增添美颜的一抹俏皮可爱,加上圆润的樱唇,嫩如豆腐 般的玉颊上的红润,将她衬得像个玉人儿般晶莹玉秀,令他神魂颠倒。
这是他在被晏南带进禅寺里时,预料不到的画面。当琴声停歇时,他感到怅然若失 。 晏南对他说,他认识寺里的和尚,但从来不晓得竟然有人会弹琴,且待他查清楚,再 请那人弹奏一曲。
“晏南,这根本不可能是和尚弹的!我的耳朵不会骗我,琴声中的婉转凄迷,如泉 之清澈,兰之芬芳,哪是和尚弹得出来,分明是一位秀外慧中的女子所弹奏。”他仍记 得自己当时的心醉神迷,以及斩钉截铁的语气。
谁知晏南听后,很不给他面子的哈哈大笑。
他坏坏的勾起嘴角,戏谑道:“亨泰,我看你是想美女想疯了,拿寺院当起秦楼楚 馆来!这里有的只是和尚,怎么可能有你说的那种美女呢?”
“说不定是香客呀!”他突发异想的说。
“既是香客就该到大殿进香,怎么可能跑去后院弹琴?再说,又有哪家的女眷弹琴 弹到庙里来了?亨泰,不是我要泼你冷水,如来禅寺的后院除了蓝家的女眷偶尔会来此 小憩外,是不招待其他人家的女眷。而据我所知,蓝家女眷没听说有人擅长琴艺。”
“咦,你怎么对人家的女眷这么熟悉?”他狐疑了起来。
晏南避开他探询的眼光,不自在的回答道:“陶蓝两家是世交,我熟悉蓝家的事没 什么好奇怪。”
“哼,我的耳朵不会骗我。晏南,要是你不肯相信的话,我们就来打赌。”
“你要怎么打赌?”
“如果弹琴的人是名女子,你就输我。如果不是女子,就算我输。”
“好啊。”晏南笑咪咪的说。“谁要是输了,就帮对方做一件事。”
“一言为定。”他胸有成竹的道。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千真万确,眼前的玉人不但是名女子,还是位容光明媚的美少女 。
“晏南,你输了。”在说这话的同时,他隐含笑意的俊目盯在少女娇美无瑕的玉容 上,引起她身旁俏丽的丫鬟不悦的娇嗔。
“哪来的登徒子,竟敢盯著我家小姐乱看!”
喝,好凶的丫头喔!
亨泰好玩的扬了扬俊眉,突觉得背后像有芒刺在钉,他侧转过身去看,发现他的表 兄晏南正皱眉怒视他,看得他既惊愕又狐疑。
“怎么了,输不起呀?”
“谁输不起呀!”晏南没好气的回道,越过亨泰挡在他与少女所在的凉亭之间。
“咦,这不是陶少爷吗?”绿儿弯身附在她家小姐耳畔低嚷,反赢得小姐白眼伺候 。
织云认出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之一,竟然是三天两头便被她在心里骂著玩的死对头 陶晏南,也是暗暗吃惊。
两人大概有半年没碰面了,这家伙非但没有断了鼻子、眼歪嘴斜,还越发的神气俊 朗了起来。尤其是耶双炯然有神的眼睛,比上回碰面时更加锐利,深黝的黑瞳像有两团 火炬在烧,照得她全身发热。
怪哉,为什么每次见到他,她就身体发烫,从头到脚都不对劲了起来?
“刚才的琴音是你弄出来的?”
什么口气嘛!
他摆明不相信的声调和眼光,还有轻视的态度,让织云气得头昏脑胀。
她早就知道他瞧她不起,才会用这种语气和眼神看她。
这家伙太过分了,就算认为她不可能弹出像表姊那样优美曼妙的琴音,也不该当著 外人的面给她难看呀!
什么“弄”?天呀,好个没知识又没文化的莽汉!
她瞪大眼眸,正待发火时,却听见晏南身后的年轻男子,以柔和悦耳又动听的声音 道:“晏南,这里就咱们四个人,你我自然不可能是弹琴人。而那位小姑娘是站著的, 倒是她家小姐就坐在古琴之后,那双白嫩得像新剥好的春笋般的纤纤十指搁在琴弦上。
如果说她不是弹琴人,我可找不出另一个弹琴人了。”
好个真知灼见呀,织云正在心里赞叹时,晏南条地旋身对住那名男子,声调如凝结 的冰块般冒著寒气说:“你的眼睛可真厉害!我们离她还有段距离,你竟然看得出来她 搁在琴弦上的纤纤十指白嫩得像新剥好的春笋?!”
“这有何难的!这般如花似月的美人儿,自然是手如柔夷嘛。”
亨泰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悦,有些讶异的挑起眉。他故意不理会晏南凶恶得像要噬人 的眼光,绕过他走向凉亭。
一身出自织云坊师傅的上好袍衣展现在织云眼前,她这才看清楚人家温文俊雅的容 貌。只见他唇红齿白,丰神如玉,全身散发著养尊处优的尊贵气质,心中不由得对这位 既有礼貌又有眼光的公子生出一股好感。
“打扰小姐了,容在下赔礼。”亨泰对她露齿一笑,爽朗的笑容就像旭日一般光芒 万丈,看得织云心如小鹿乱撞,霞生双颊,羞赦的低下头。
“小姐琴音动听,不知在下可否唐突的请小姐再奏一曲?”
当然好,织云在心里愉快的想。但就在她喜孜孜的开口表示意见时,身边的绿儿机 警的抢白道:“既知唐突,何以提出这么没道理的要求?你当我家小姐这么随便,你说 弹就弹吗?陶少爷,你倒是说句话,小姐可是金枝玉弃之身,你就纵容你朋友这样调戏 呀?”
“姑娘,在下没有调戏你家小姐呀!”受到冤枉的亨泰赶紧辩白。
“亨!”
“亨泰,你不要自讨没趣了。”晏南幸灾乐祸的拉住表弟。“再说绿儿也没说错。
你都自知唐突了,人家当然觉得你冒犯。好了,我们也该回去。”
“我们循著琴音而来,就这么回去?”亨泰膛目瞪视他。“你刚才不是说要请弹琴 人再奏一曲给我听吗?晏南,我看你好像跟这位小姐很熟,不如你就好心点求她再奏一 曲吧。”
“问题是,她不见得会呀!”
织云听得双眉高高扬起,搁在琴弦上的小手气得发抖,恨不能用力弹奏琴弦,奏一 曲“霹雳引”发泄满腹的愤懑和酸楚,以霍霍电光打向他,轰轰雷鸣震得他耳朵发坟。
再下倾盆大两把他浇得全身湿透,最好害他伤风感冒,烧个两天两夜!
可是问题是——她根本不会!
“霹雳引”到底怎么弹呀?只听琴姊姊提过曲名,还提过一个叫沈佺期的诗人做了 首诗来描述,内容她全记不得了,只晓得很厉害就是了。
然而再厉害,她不会也枉然。害她只能瞪著圆圆的眼珠子,以如炬的愤怒烧向那张 笑容可恶的俊脸。呸,俊个头啦!比起他身边那位温柔又有礼貌的公子,他连给人家提 鞋都不配!
“织云妹妹,你的眼睛怎么了?不会是抽筋了吧?”晏南似笑非笑的揪视她,声音 里的关爱温郁得就像蜂蜜般,只有织云才听得出来其中如匕首般锐利的嘲讽。
“讨——厌——男!”珠玉交击的娇嫩嗓音自她暗咬的银牙间迸裂而出。
晏南从她眼中冒出的凶光判断出她绝对又在偷骂他了,一字眉不禁为之耸起。
织云像是生来跟他作对似的,从两人第一回见面就不给他好脸色看。记得幼年时第 一次抱仍在襁褓中的织云,她居然一见他就大哭,还在他怀里尿湿,真是太过分了!这 使得向来人缘极佳的他,极为不服气,然而他越是亲近她,这妮子就越不给面子的拒他 于千里之外,甚至还给他取了个浑号“讨厌男”,让他欲哭无泪,只能暗恨于心。
“织云妹妹,你这样连名带姓的喊我不太好吧。为兄可不认为有哪里得罪你呀。”
他不怒反笑,只是笑意没到达眼底,瞪视她的锐利眸光无言的传递他的警告。
“我说讨厌男,你最好别攀亲带故。你姓陶,我姓蓝,我怎会是你妹妹!”织云板 起脸,以严正的语气撇清两人的关系。
看来她是跟他杠上了!
晏南眉一扬,眼中精光闪烁,微笑的弧度加大,让一旁的亨泰看了暗暗为织云捏起 冷汗来。他对晏南太了解了,他向来冷静过人,但一旦被惹火,却不是那么容易被摆平 的。他笑容越灿烂,就表示心头的火烧得越旺。
“说的极是,是在下失言。”晏南笑吟吟的回应,还拱手为礼,一副深受教诲的样 子。“我说织云小姐,在下只知道小姐的刺绣堪称应天府第一,却不曾听闻小姐会弹琴 ,刚才的琴声真是小姐弹的吗?还请小姐具实以告,切勿自误误人!”
喝,说到底他就是不信她会弹琴!这让织云更加恼怒。她倨傲的扬起可爱的下巴, 斜眼睨视他,嘴上却道:“绿儿,告诉讨厌男,你的小姐我学了多久的琴。”
“是。”小丫鬟唯唯诺诺,黑白分明的眼眸战战兢兢的迎向晏南深沉威棱的眼眸, 心头小鹿乱撞。
要命,小姐尽派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给她,陶少爷可不是省油的灯呀,唬弄得了 一时,可瞒不了一世,这小姐实在是……唉,只能怪小姐气傲,害得她倒楣。
她硬著头皮对晏南说:“我家小姐跟著表小姐学琴三年了。”
“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我什么人,我要每件事都跟你报告吗?”织云笑容甜蜜的说,目光却倨傲的 转开,改而投向旁观的亨泰,对他轻眨睫羽。
晏南看得心头火起,她竟敢当著他的面跟别人眉目传情!
他鹰眼一眯,几个跨步走到古琴前,在织云吓得一颗心险些跳出喉腔时,弯身向她 ,诚恳温柔道:“原来织云小姐天纵奇才,学了三年就有如此琴艺。我这位朋友是音律 爱好者,对小姐的琴声赞叹得五体投地。难得遇上知音,织云小姐何不为我这位朋友演 奏一曲呢?”
“这……”织云可不是傻瓜,她这一弹下去,不是自己找难看吗?人家欣赏的是她 琴姊姊的琴声,可不是自己生涩的琴技。然而,面对晏南眼里明白表示的“就知道你不 会弹”的挑衅,她硬是吞不下这口气。
“织云。”
温煦的呼唤犹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降下的甘霖及时救了她。织云松了口气,感激 的看向说话的人,发现表姊带著贴身丫鬟小倩站在廊下观望。
“琴姊姊!”她兴奋的喊了声,灵动的眼眸得意的瞪向晏南,压低声音对他道:“ 会弹也不弹给你听!”说完便起身转向她表姊。
晏南和亨泰不约而同的跟著她看过去,只觉得眼前的丽人装束得极为素雅,清淡得 像一缕烟、一瓢水。
论美貌,玉徽自然不及织云显眼。她是属于耐看型的,清秀的容颜自有一股恬淡韵 味。然而在两名男子心有所系的情况下,他们当然无心思花时间投注在她身上,在瞥了 她一眼后,又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在娇艳如花的织云身上。
“我们该回去了。”她对表妹说。
“好,我们马上走。”织云再没有比此刻更渴望回家了,她真是恨不得立刻逃离陶 晏南那双仿佛能看透她的犀利眸光。虽然这么想好像显得她怕他,可是怕他就怕他吧!
反正陶晏南也不晓得。
她旋身想拿起桌上的琴,玉徽赶紧道:“织云,琴重你别拿,我让小倩过去。”
“噢。”她有些沮丧的应了声。
小倩快速走来,娴熟的捧琴架式加深了晏南的怀疑。他不由得看向织云的表姊,她 垂低目光避开他的注视,优美的测验像画家笔下的白描,淡雅柔和。她肤色洁净如玉, 五官秀若出水之花,身材高窕纤瘦,举止娴雅温柔,浑身散发出贞静婉约的气质。如果 说,一定要从在场中人找出吸引住亨泰全副心神的琴声演奏者,那这人无疑就是眼前气 质高雅,如空谷幽兰的少女了。
至于织云,这个他从小看长大的少女则是个道道地地的音痴,她有多少本事他会不 清楚吗?
“小姐,我们何时可以再见面?”眼看织云就要离开,亨泰急了起来。顾不得男女 之防,大胆的询问。
织云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呆立当场。
玉徽和晏南同时皱了双眉,前者以略带谴责的眼光看向亨泰,声音沉稳的对表妹道 :“织云,你过来。”
“好。”织云听话的走过去,亨泰还想说什么,却被晏南阻止。
就这样。两人以目光送走从廊道转向厢房的四名丽人。晏南见亨泰的目光始终盯在 织云婀娜多姿的背影,心里有气,却发作不得。
他早就打听到织云今日会随她母亲到如来禅寺上香,才会在邀亨泰出游散心时,顺 道来这里。万万料不到一曲琴音竟然让亨泰对织云一见钟情,人都走不见了,他还呆呆 的凝望前方。
“走了!”他重重的拍了他肩膀一记,不悦的掉头往外走。
亨泰不知他在闹什么弩扭,只得跟在他身后,依依不舍的离开牵系他魂魄的寺院。
位于秦淮河畔的陆羽茶楼是应天府相当有名的茶馆。楼高三层,建筑格局堂皇高雅 ,二、三楼设有雅座,以书画布置,所用器皿、家具全是精品。服务的对象多为中上层 社会具有高消费能力的文人雅士及名门富豪。
茶楼里各地名茶都有,加上点心种类繁多,道道精致,也吸引不少饕客光临。
晏南带著表弟和从人来到茶楼时,已是下午时分。由于茶楼可看到秦淮河的美景, 从早到晚,座客常满。一楼的座位这时候是客满的,有不少客人或凭栏而观水,或促膝 以品茗。他看了一眼,心里不禁叹道蓝老二的茶楼生意越做越旺了,看这情况便知日进 斗金,一点也不逊色于蓝家其他兄弟经营的买卖。
茶楼里的执事在他一进门便迎了土来,殷勤接待,亲自引导贵客登上三楼的雅座。
主随客便,亨泰点了龙井茶,晏南也点了数道搭配的茶食,慎重的向一旁伺候的茶 博士交代道:“我们要龙泓出产的龙井茶,还要用虎跑泉泡,你可不要给我胡弄,砸了 陆羽茶楼的招牌。”
“陶少爷放心。您是行家,我们不敢胡弄您的。”说完便拱手为礼,下去准备了。
龙井为泉名,古称龙湖。占地不过十数亩,因为太有名了,所以附近生产的茶也叫 龙井,但还是以龙湖出的龙井最为上品。而杭州虎跑泉被称为与龙井茶搭配的最佳泉水 ,是以晏南才会如此指定。
亨泰等茶博士为他们砌好茶,打开青瓷茶碗,只见翠芽碧水,相映成辉,带著奶香 的蒸气弥漫鼻端,闻之清心舒神。他顾不得烫,饮了一小口,只觉得入口甘甜,香郁如 兰,一点都不苦涩,不禁赞叹道:“好茶!”
“龙井加虎跑泉,还会不好喝吗?”晏南也啜了一口,淡淡的道。
亨泰看了一眼表哥意兴阑珊的表情,不解道:“晏南,打我们在如来禅寺和蓝家小 姐见过面后,你就怪怪的。”
“我怪?”晏南没好气的睨他一眼。如果他像他一样,被喜欢的女人甩都不甩,还 当著他的面跟另一名男子调情,他八成也会像他一样怪。
“是呀,我看你跟蓝小姐好像有仇似的。”亨泰探询道。
***
“仇?”是呀,八成上辈子是怨偶,所以这辈子才会一见面就吵。
“晏南,再怎么说你都是个男人。堂堂的男子汉跟名小女子斗气,总是器量狭小。 ”
“我器量狭小?”他眯起眼,难得的显露出脾气来。
“我不是这意思。”亨泰半嘲弄的轻扯嘴角,仿佛觉得表哥的怒气很有意思。“我 是说你没必要跟蓝小姐生气,她年纪比我们小,又是名女子,我们让让她也是应该。”
“你这么说是因为太不了解她了。”晏南哼了一声,夹了块肴肉进嘴里,咬碎了才 接著道:“你也看到她对我的态度了。我越是哄她,她越是自以为是。”
“我看她对我就不会。”
提到这个,晏南心里就有气。索性埋头大嚼,一副不想继续这话题的倔样。
亨泰当然不许他如此,他以眼光示意身后的随从到外头去,清了清喉咙道:“晏南 ,你还记得我们在如来禅寺打的赌吗?”
晏南注视他一会儿,发现表弟眼里的认真,只好认命的放下筷子。
“你说吧。”
亨泰满意的咧开嘴,笑道:“你之前已经告诉我,那位蓝小姐是蓝氏家族二老爷的 掌上明珠,跟她父亲经营的织云坊同名。”
晏南不悦的板起脸来,对这点他一直觉得有气。真不晓得蓝二伯父在想什么,拿店 名给女儿取名字,现在全应天府的人,大概没人不晓得织云的闺名了,这成什么话呢?
“蓝织云的名字我也听过,据说她的绣工堪称应天府第一,从她十二岁起,上门提 亲的媒婆都快把蓝家的大门踩坏了。”
“你从哪听来的?”晏南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问。堂堂的安国公世子,怎么会知 道这种小道消息?
“我的小厮吉祥告诉我的。”
“噢。”他不感兴趣的应了声。
“晏南,你不觉得奇怪吗?蓝织云这么有名,为何我母亲从未向我提过她?我是说 ,打从我十八岁起,她就搜罗了应天府附近名门千金的庚帖,要我从中择选一名,可是 那些庚帖中,并没有蓝织云。”
这有什么奇怪的?他瞪了表弟一眼。只因为表姨母早从他母亲那里知晓他有意娶织 云为妻,当然不会抢他所爱。
“蓝家虽是富豪之家,但毕竟不是官宦世家,这大概是表姨母没有考虑织云的原因 吧。”他避重就轻的道。
“不会吧。娘还曾拿过薏明表妹的庚帖跟我合八字,若不是跟我实在是大不合,她 八成早就逼著我和薏明成亲了。”
薏明是陶晏南的大妹,三年前就嫁为人妇了。晏南并不知道有这段。
“那不一样。”他含糊的道。“表姨母向来疼爱薏明,而且我们两家是亲戚,蓝家 跟我们没办法相提并论。”
“不不不,我记得最近媒婆送来的庚帖,也有并非出自官宦人家的。”
晏南没想到表姨母竟然“饥不择食”到这地步,越来越不挑了。还记得初初为亨泰 挑选对象时,非名门不选,现在倒变成只要是个女人,而且能让她的宝贝儿子点头,她 就什么都不计较。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呀!不过,这样下去,可危害到他的权益了。
晏南不是瞎子,早在如来禅寺时便看出亨泰对织云颇为钟情,而织云那丫头显然也 看他顺眼,只要想到这点,胸臆间就忍不住一阵酸楚难耐,气得他头晕目眩。
织云为何从不肯用那种眼光看他?
“或许是表姨母认为织云并不合你的品味。”他阴沉的回答。
“怎么会呢?娘知道我希望将来的妻子是位才貌双全、性情温柔懂得体恤人的女子 ,蓝家的织云小姐正是我理想中的贤妻人选。”
表弟作梦似的语气,让晏南险些将嘴里的食物吐出。他瞪视他无辜的表情,从那双 清澈明亮的眼眸里,他看出亨泰真的是那样想。
老天爷!
“亨泰,不是我要浇你冷水,”他忍不住以嘲讽的语音尖锐的道:“在我认识织云 的这十六年来,除了她那张脸可以迷惑得了好色之徒,她那双巧手符合妇工外,你所谓 的性情温柔懂得体恤人,还有什么才的,她全都没有。”
对于表兄暗讽他是好色之徒,又刻意贬低织云的说法,亨泰既迷惑又不满,忍不住 质问:“晏南,你到底跟织云小姐有什么仇,为什么要这样编派她?”
晏南一口气差点梗住,气闷的低吼:“我是实话实说!”
“好,她性情温不温柔,懂不懂得体恤人这点,我无从判断,可是她弹奏的琴音你 也听见了……”
“我们听到的,未必是她弹奏的琴音呀!”他暗示的说。
“什么意思?”亨泰不解道。
“亨泰,”晏南轻叹口气,他知道要将表弟脑中的先人为主观念矫正并不容易,况 且他对织云已生出好感,这时候哪肯相信他的判断。“没错,我们是看到织云的手放在 琴弦上,但我们有看到她抚琴吗?”
“如果不是她……”
“我知道你对织云的印象很好,可是……”他眼神坚定的看进他眼里,“以找对织 云的了解,如果她真会抚琴,不可能拒绝我们的请求,绝对会为我们演奏一曲。”
“那是因为织云小姐的表姊突然出现……”
“你还记得织云的表姊,那太好了。”晏南微微一笑。“亨泰,你可不是没见过世 面的世家公子,你应该可以从织云那双灵动的眼眸看出来,她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而 以我从小看她长大的经验,实在想像不出织云乖乖坐在琴前学琴……”
“你也说她的绣工被誉为应天府第一,我不明白她可以安静的坐在绣架前刺绣,为 什么没法子学琴呢?”
晏南被表弟的话堵住,困扰的蹙起眉来。
“好,我承认你说的话有理。织云是可能学琴,可是你也听见她的丫鬟绿儿说的话 了,织云跟著她表姊学琴三年。以你的经验,学三年琴有可能到我们所听的琴音水准吗 ?”
这话倒让亨泰思量起来。
“我们再从她表姊要自己的丫鬟小倩去取琴,而不让织云拿这点看来……”
“那位小姐不是说怕琴太重,要织云别拿吗?”
“如果是因为这点,大可以让绿儿拿呀。两个丫鬟的体型差不多,不可能小倩拿得 动,绿儿拿不动吧?如果琴是织云的,照理说绿儿应该拿习惯了,没有体力负荷不了的 问题。从这点可看出,习惯取琴的人应该是小倩,而琴的主人则是那位表姊,而不是织 云。”
“我承认那位表姊的确像个会抚琴的人,但不表示织云小姐就不会。就算琴是表姊 的,织云小姐还是可能是弹琴人……”
晏南气愤的瞪视表弟,对他的冥顽不灵头疼不已。显然的,他对织云的好感比他预 料的要深刻,所以现在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不会听。
“我只想问你一句,万一织云不谙琴艺……”
“不可能的!”
“我是说万一!”晏南阴沉的眯眼瞪视他,眼神里的凝重带著前所未有的认真,彷 彿要亨泰认清这点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织云不是弹琴人,甚至不会音律,你对她的感 觉还是一样吗?”
这个对亨泰而言纯属假设性的问题,令他不禁。攒起眉头深思了起来。
如果蓝织云根本不会音律,对他而言,她就跟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他还会为她心 动吗?他必须诚实的对自己承认,真正打动他心的是琴声,蓝织云的美丽只是加深他动 心的程度。如果弹琴的人不是她,他不晓得自己对她的好感是否还是一样;同样的,如 果弹琴的人不是蓝织云,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生出同等的爱慕情绪。
“晏南,我现在没办法回答这问题,除非让我再见到她,确定出这点来。”
晏南沉重的喟叹出声,压抑在心头的躁动情绪强烈冲击向他。
身为亨泰的表哥,他有义务帮他忙;可是爱慕织云的心,又让他不情愿。一颗心于 是在理智与情感之间摆荡,心肝扯痛。
“你要我履行的赌约,不会跟织云有关吧?”他苦笑著问道。
“是的。我希望你能安排我和她再见一面。”
幸好不是要他代为求亲,要不然……唉,他索性从这里跳下秦淮河算了!晏南边在 心里庆幸,边望著窗外的景致,只见河上船行如陆地上的车马,好个繁荣景象。
“晏南……”
耳边传来的催促就像嗡嗡作响的蚊蝇声一般讨厌,只是他却无法像打蚊子一般赶跑 这声音。他勉为其难的将视线转回表弟脸上。
“这件事很容易啊。”他从干涩的喉咙挤出话来。“只要请表姨母以安国公夫人的 名义办个茶会,邀请应天府著名的世家夫人带家中的未婚女眷前来,到时候织云一定会 跟她母亲一块到。你也可以乘机请她抚琴,就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以琴声将你迷得神魂颠 倒的弹琴人了。”
撇除表兄嘲讽的语气,亨泰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主意。一张唇形优美的嘴向两边弯 起,俊朗的眉眼神采飞扬,下定了主意。
对,就请母亲大人出面。到时候他可以请蓝织云抚琴,如来禅寺里的琴音是不是她 弹奏出来的谜就可以解出了。而他牵系于她的情丝,也可以得到确定。如果她就是…… 亨泰的笑容更加灿烂,眼中多了抹缠绵的情意,那蓝织云将是他所冀求渴望的理想妻子 。
忽然间,他对成婚之事一点都不排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