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罗……”坐在床沿,看着昏睡中的女儿,许迅火心中感慨万千。
他想摸摸她那苍白的脸,他想握着她那冰冷的手,可是他习惯了对她冷漠,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关心。
他不是吝于给她父爱,他只是一个胆小鬼,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重视。
“义父,”许希恩轻声道:“你去休息吧,我来就可以了。”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当自己是她爹。”他淡淡的说:“不要紧的,我不累。”
昨晚他们火速的赶回来,世罗已经倒在地上,而左新站在墙上大叫救命,院子里有两个蒙面人打得难分难解。
他看世罗倒在地上生死未卜,急怒攻心之下,立刻对两名蒙面人出手,其中一人趁机逃开,另一人与他交手,左新大叫着,“是他救了世罗!”
他愣了一下,那人便趁机跑了。
还好世罗只受些皮肉伤,虽然中了毒但有神医在旁救治,也没有大碍。
“义父,孩儿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许希恩就算有些犹豫,也因为世罗的受伤而变得更加坚定了,“为什么你那么恨世罗?”
许迅火瞄了他一眼,“我已经说过了,因为她会毁了你。任何一个你爱上的、你重视的人,都会成为你的羁绊、你的弱点,当有一天,你失去他们时,你也就跟着毁了。”
许希恩朗朗的看着他,坦率的说:“每个人总会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可是如果因为怕失去,就不敢去在乎的话,那又何必活在世上?反正得不到跟失去都一样痛苦。
“义父,你要我无情无义、无牵无挂,可你自己都做不到的时候,我又怎么有能力办到?”他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他也不想义父继续囚禁自己,“你不是恨世罗,你是恨你自己……你怕世罗成为你生命中第二个诸兰。”
天下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义父不敢让自己在乎女儿、疼爱女儿,因为他太怕疼痛了,他也不能再痛一次。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的失去让他痛不欲生,所以他不敢再让任何人留在他的心中。
“住口,”许迅火内心最隐讳的秘密猛然被揭开、被摊在阳光下,让他血淋淋的疼痛着,“你知道什么、你懂什么?我……我……”他恶狠狠的瞪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还会这么激动,“谁告诉你诸兰的……”
“义母离开的那一晚,我听到了。”他听到了诸兰这个名字,也隐约猜到她是义母离开的原因。“义父,你这样对世罗实在残忍又不公平。”他不怕触怒义父,怕今晚他所做的一切,会挖开他的旧伤,让他更加疼痛。
伤口溃烂无法收口的时候,惟有挖开它,清除腐肉,新的组织才能够长出来,伤口才能愈合。
“你不能因为自己有伤心的过去就伤害她。她只想要你跟她说说话,看她一眼,把她当你的女儿。这么多年来,你一点都没感觉到世罗闯祸,都是要你责罚她,她要你注意她,可是你一次又一次的对她不闻不问,比打她骂她,更加令她痛苦,我不相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希恩!”许迅火厉喝,“不要再说了,你管得太多了,这是我们许家的事跟你没有……”他气极之下没有考虑自己说出来的话会有多伤人!但话一讲到尽头,他就察觉到自己失言了。
“关系是吗?”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或是气愤,他并没有逾矩,他也是许家的人。“义父,是你让我姓许,这件事就跟我有关系!我是来路不明、我是没人要的孩子,可是我姓许,我有你和世罗,你们是我的亲人,这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许迅火盯着他,却不发一语。
许希恩哈哈一笑,“除非你不把我当你的孩子,除非我只是你手中的棋子,除非我姓许只是你的善心,除非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在乎,那么我就相信我跟许家人毫无关系。”
“我从来没把你当棋子。”十五年来,他在他身上投注了那么多的心力,为的不是要他听他的指挥、帮他办事。
他把不能给女儿的爱,都给了这个没爹娘的孤儿,因为他以为就算失去了他,他也不会疼痛,可是他错了。
当他说出许家的事与他无关时,一定伤害了他,所以他自己感到疼痛了。
“我把你当儿子。”他充满感情的看着他,再看看世罗,“而世罗,是我的女儿。
“不管你对我对待世罗的态度有多不满。”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只要记得,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爹。”
摇摇头,许迅火缓缓的走了出去,那一向给人气概感的英雄背影,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苍老和无奈。
一颗颗眼泪悄悄的从世罗紧闭的眼睛渗了出来,悄悄的从眼角滑落到了枕头。
“你听到了,是吗?”许希恩轻轻的坐在床沿,拉起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世罗。”
她轻轻的睁开眼,点了点头,“我在哭呢,可是我好快活。”
她不需要去羡慕别人的爹怎么疼女儿,她自己有爹,虽然爹对待她的方式和别人不同,可是……他并不是不爱她。
“希恩,原来爹爹是爱我的。”她开心的笑了,可是随即变得忧伤,“爹爹他、他好像有很多伤心事?”
“每个人都有伤心事。”
“是呀。”她有、希恩有、爹爹有,就连那个蒙面人也有,“可是我没有了。”
她微微一笑,“我喜欢京城,一来到这里,我的伤心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
许希恩轻轻一叹,生命一直在进行,新的事件不断的发生,伤心永远都会存在着。伤心会消失不见,也只有乐观的世罗能这么说了。
“世罗,你还记得娘吗?”
突然提到娘,世罗迷惘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没印象了,娘走的时候,我还太小。”
“如果娘现在回来了呢?”许希恩试探性的问,“你会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娘又没有回来。”她嘟起了嘴,“况且她当初毅然要走,现在又怎么可能回来。”
“如果她突然回来了呢?”
“那我一定会很开心。”谁不想有爹有娘呀?娘若是回来了,她当然会很高兴呀。
“那如果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娘呢?”
“你干么一直提这个问题,好奇怪喔。”她怀疑的看了许希恩一眼,“怎么突然提到娘?”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咱们成亲的时候,需不需要找到娘,请她来观礼。”
世罗忍不住一笑,“我还没十八呢。”
“可以嫁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多希望这幸福的一刻永远持续下去,不被打扰的世界一直充满甜蜜和柔情。
“这也是绷带,那儿也是绷带,绷带、绷带、绷带……”世罗气恼的大喊,“哪有那么多伤嘛!要是让我遇到他,非把他剁成八块不可!”
她真气那个小人害她身上都是伤,虽然没什么大碍,可是皮肉要受罪也真是够倒霉的了。
许希恩正在给她裹伤,听她这么一喊更用力的拉紧绷带,引得她大叫一声,“很痛耶。”
“会吗?我瞧你精神好得很,八成不痛了。”伤还没全好,就想着要报仇了,也不想想对方武功高强,她要是遇上了,只有赶紧逃命的份。
说要把人家剁成八块?做梦比较快了。
“是呀,精神这么好,八成死不了。”柳湘一面说一面快步的走了进来。
她双眼红肿,看起来似乎是哭过的模样,她手里提着一个藤篮,人一进屋肉香四溢,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
“当然喽,我这叫做幸福伤,不但死不了,而且还很有口福。”受伤这几天,柳湘是两头跑,一下照顾白普一下拿补品来给她吃,后来嫌麻烦干脆把白普也抬过来,放在隔壁屋子里。
“又拿了什么好东西来孝敬我?”她一脸馋样的说。
“人麦鸡,大补的!包你吃了流鼻血。”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拿出调羹和小碗,一面舀汤一面道:“你可真好命,受点小伤一堆人着急。”
她娘更是一听到就昏了过去,醒来后一直吵着要来看她,真要来却又不敢。
弄了半天,她的后娘居然是世罗的亲娘!
她哭着把事情全部告诉她,听完之后,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世罗,原来那天她真的什么都没做,是娘心里有愧而已。
想到她还冤枉了她,更觉不好意思,加上自己霸占人家的娘十年,所以现在对世罗只有加倍的好。
“这么香呀,希恩要不要也来一碗?”
“才不给他吃。”柳湘样了他一眼,“他呀,没这个福气。”
居然威胁恐吓她娘不许接近世罗,真是太过分了,弄得她娘心急如焚,却碍于他不敢过来探视,天天派她当探子。
看这几天柳湘对他的敌意,还有动不动就飞来的白眼,许希恩知道她一定把自己当作不让人母女团圆的大恶人了。
他不知道柳湘对事情的了解有多少,所以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变成坏人,他不要世罗再受到任何的伤害了,他也不再跟任何人解释。
世罗一边吃一边高兴的说:“希恩别难过,我吃也等于你吃。嘻嘻,柳师姐真是个好人。”
柳湘没好气的瞪视她一眼,“做东西给你吃就是好人,做给希恩吃就是狐狸精喽?”
“你大人大量,别跟我计较嘛。”她噗哧一笑,真是个会记仇的师姐,“我把将师兄打成重伤的大恶人送给你,那你总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你有那个本事吗?”哼,师父和官兵忙了半天,什么头绪也没有,她还躺在床上就开始吹牛。
许希恩也说:“你别想乱来,我是不会让你去踏这浑水的。”
“又不用我出手,他自己就会乖乖的送上门来啦。”她开心得不得了,“这次要是能抓到那个坏人,左新的功劳最大。”
“左新?”希恩不解的问,“为什么?”
“不告诉你。”她神秘的一笑,“这个坏蛋我要自己抓。”此仇不报非世罗,明的她是打不过他,来阴的她可就是高手了。
她就不相信那个坏蛋蒙面人都不用把遮面布拿下来,谁脸上身上有墨渍的,就是她的仇家啦。说到蒙面人,她猛然想到,“对啦!是他,一定是他!”那天那个对她伸出援手的蒙面人,一定也是带她出宫的人。
“什么东西是他?”柳湘好奇的问,“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个好的蒙面人呀。”她一五一十的把那天的事情说出来,“怎么会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家伙?”
柳湘笑骂道:“人家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怎么说人家见不得人?”
“那个人……”许希恩沉思了起来,回想那天的情形,他深觉得奇怪。
那个蒙面人的武功和身法绝对是焰雪派一流,问题是……他是谁?
那天的情况很混乱,跟人动手的动手,找神医的找神医,而师叔呢?师叔却面如死灰的盯着义父和蒙面人相斗,一动也不动。
“你确定是他?”君芷衣抓着金眉仙的手,难掩激动和兴奋的说。
“我确定。”金眉仙松了一大口气,总算找到了。
这些天来她微服出宫寻找那日惊鸿一瞥的少年,却一无所获,毕竟京城是这么的大,要找到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孩子,谈何容易?
她虽然有些失望,但笃信只要他人在京城内,她就一定找得到。
没想到,居然会在比武场里给她见着了。
武状元比试对国内来说,一直是非常慎重的大事,因此皇室成员和大官们都会列席观礼。
虽然遥遥的坐在高台上,但场中比武之人的面目依然清晰可见。
“眉仙,你瞧那孩子的眼睛多像你皇兄。”一想到场中比武的少年,很有可能是自己失散十五年的孩子,君芷衣忍不住眼泪盈眶。
“若他真是黎儿,那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黎儿当年流落民间之后,居然学得了一身惊世好武功,看他在场中翻腾飞跃,一下子就打倒了对手,可见武功并不低。
君芷衣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就想大声宣布,那真是她的孩子,尤其她越是仔细看他就越觉得面熟。
“皇上,你瞧瞧这孩子,他一定是黎儿没错了。”
她已经直接把世罗当作失踪的金日黎了。
十五年的日思夜念,好不容易才有爱子的消息,她根本不想去管眼前的孩子有可能不是金日黎。
但是金玄宾却比她多了一些迟疑,他虽然也思念爱子,也渴望他们快点回到他身边团聚。
但大皇子的身份何等重要,不管有多少线索指向许世罗可能是金日黎,他都坚持要看见自己亲手刺上去的图腾。
任何线索都可能作假,只有他亲手所刺的刺青才是真的。
“皇后。”金玄宾语带责备的说,“你太想念皇儿了。”
就算这个叫做许世罗的少年,是那日闯进宫来的人,也不代表他就是黎儿。
“我才不管,”君芷衣坚定的说,“等今日比试工毕,我一定要先见见他。”
“皇嫂,”金眉仙也提醒她,“我知道你很希望许世罗就是黎儿,可是还没确定之前,你可别漏了口风,或是表现出对他特别的神情。”
“我知道事情很重要。”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忍耐的。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多多接近他。”
“嗯。”她安慰的拍拍她的手,“把一切都交给皇兄吧,究竟许世罗是不是黎儿,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君芷衣双手合十,眼中充满了泪水,在心中默祷,老天哪!求求你让他是我的黎儿吧,求你了……
金玄宾看君芷衣满眼的泪水,知道她思子心切也不忍见她苦苦压抑,于是叹道:“今晚朕设宴宴请这些考生吧,但皇后你可得答应朕,不要对那孩子另眼相看。”
“我答应、我答应。”她感激不已的说:“皇上,多谢你、多谢你了。”
“哈哈哈……”世罗得意扬扬的叉着腰,笑得张狂极了。“谁说我第二轮就会被刷掉的呀?不好意思喔,人家我打入了第三轮呢,而且一定是我表现得太好了,皇上今晚还要请我吃饭。”她骄傲得屁股都快翘起来了。
虽然不能在比武场上耍花招,那她在别的地方玩花样总行了吧?
她跟神医要了“痒得要死”,将药粉溶在水里之后,全部涂在自己的外衣上,要是有人在她身上劈上一掌或打上一拳,沾上了一些些药粉,那就能要他们痒得要死,只顾着抓痒而不能专心跟她比武。
打落水狗的话,她稳赢的。
“皇上又不是只请你。”柳湘反驳道,“进入第三轮的有十六个人,人人都有份,你呀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世罗榜上有名就算了,居然连尚之誉都打入了第三轮,真是见鬼了!难道这次武状元的考生都这么差劲吗?要不是白普中了小人的暗算,那他一定也能打进第三轮的,说不定还能夺魁呢。
许希恩笑道:“你还是担心你的脑袋吧。要是皇上知道你女扮男装参赛,就不是请你吃饭,是请你挨刀子啦。”
“放心,”她拍拍胸脯,“就算不小心露出马脚,我也有办法自救,皇上不但不会赏我挨刀子,还会夸奖我聪明。”
“这么有把握?”他可不相信,有什么理由皇上会不计较她的胡闹?
“当然。”她眨眨眼睛,“我就说我是卧底的,为的是帮师叔抓出企图捣乱武状元比试的坏蛋。”聪明吧,虽然她还没抓到坏蛋,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了。
“原来如此。”许希恩一听,忍不住也笑了,“所以你要是没抓到人,你的麻烦就大了。”
他已经从左新那里知道,那个人身上被留下了墨印,左新非常高兴自己的小玩意立了大功,还直嚷着说什么找到用处了,开心得不得了。
“我一定会抓到他的。”世罗可是信心满满,“对了,师姐,师叔他那里查得怎么样,关于名册的事?”
她摇摇头,“所有人都说除了他们自己以外,旁人没看过。”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她继续说:“那天师父要尚伯伯把手上的名册拿出来,可是尚伯伯却迟了两天才把东西送到师父手上。”
“一点都不奇怪,说不定那坏蛋就是他指使的。”
希恩摇头道:“没有证据之前不能这么说。”
他虽然这么说,可是也觉得事有蹊跷。
尚太尉无法立即交出名册的事情他也有听闻,他说他放得隐密,一时忘了在哪,所以才会耽搁了几天。
这个理由很牵强,更加叫人觉得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