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蹿升出来的凉气在黑夜的催促之下,驱走了荒漠白日里的焦炙热气,寒凉的冷空气使得人们在夜晚时,特别贪恋着屋子里的温暖。
就算此时有尖叫声从七王府里传出来,人们也只是舒适的在炕上歇息,享受一室的暖意,而懒得开门张望,反正在口一牙关里发生的事,明天到客栈茶馆小坐一会,自然会知道。
“不是!才不是!”尖叫完的温澜猛摇着头,一手指着金希尔,“你这只死猴子怎么会是宗七王?”
“温姑娘。”素娥急道:“请你先别叫。”天哪,她居然指着王爷的鼻子说他是只死猴子?她如果胆小一点,应该已经昏倒了。
“很不幸的,这只死猴子就是宗七王。”金希尔冷冷的瞪着温澜,很不高兴她把他威武的大胡子跟猴子的杂毛相提并论。
“才不是。”她生气的瞪了他一眼,“我有证据证明你不是。”哼,当她没见过金希尔吗?抱歉啦,这个冒牌货这回踢到铁板了,她可是金希尔的忠实仰慕者,怎么可能连他的模样都记不住?
“我倒想看看你的证据。”他双手抱胸,只觉得整件事很可笑,反倒是旁边的边日向一脸不解。“你等着吧!我已经叫秋月去拿了!”她龇牙咧嘴的说:“冒牌货。”
“王爷,温姑娘你先前认识吗?”边日向觉得有些不舒服,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像是旧识,可是王爷却从没提起过。
“算是。”金希尔点点头,看她满屋子乱转喊着他是冒牌货,有一些火气逐渐上升,“十多年前曾到她家做客。”
“真不要脸。”温澜怒道:“到我家做客的又不是你这臭猴子,而是俊美非凡温文儒雅的宗七王。”
“俊美非凡温文儒雅我不敢当。”他讽刺的说:“但是猴子里面我最帅,倒是真的。”
“不要脸不要脸!猴子里面你的脸皮最厚。”她跳着脚,“老子没看过这么不要脸的猴子!死猴子、臭猴子、烂猴子……”
“你实在很吵。”金希尔微微皱眉,“女大十八变,变得真可怕。你说我不是宗七王,我才要怀疑你是不是温兰。”
人家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一点都不适合用在温兰身上,她委实变得太离谱了些。
“我当然是温澜呀!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才不像爱冒充别人的臭猴子!”她可是货真价实的温澜,一点都不假。
听说温家四姐妹艳丽无双,老大温篮是块寒冰、老二温岚是团烈火、老三温兰是阵和风、老四温澜是根木头,怪的是他眼前这个温澜怎么看都不像阵和风。
不是传言有误就是有人搞鬼。
“温姑娘……”秋月手里握着一卷画轴,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呼呼……东西拿、拿来了。”
温澜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哈,证据来了!你死定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画轴摊平在桌上, 得二五八万的说:“这才是宗七王金希尔,跟你这只死猴子一点都不像。”
“哈……这是什么?”金希尔忍不住大笑,“我要是真长这样,还不如像猴子算了。”
大家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好奇也凑了过去瞧瞧,只见画中人鼻歪嘴斜,眼睛一大一小还有斜视的疑虑,一张原本该是长型的脸因为蘸了过多的墨,而使得线条晕染开,看来反而像馒头,至于发型就更加惨不忍睹了,活像他在身后背了一支倒立的扫帚似的。
笑意同时出现在每个人脸上,秋月和素娥还不小心笑出声,每晚温姑娘都要将这卷画轴挂在床头瞧才能入睡,她们一直以为那是避邪驱鬼的钟道画像,还嘲笑过她胆小,居然要这样才能安心入睡。
没想到那居然是宗七王的画像,哈哈……真是没想到。
“笑什么,这已经是画得最像的一张了。”温澜有些生气的把画收起来,“不许笑,我当时年纪小,画得不好是应该的。”
他们不明白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道理,她看着这丑丑的画像,就等于看到了俊雅的金希尔一样。“你画得很好,很少人有这种画工,要把人变成鬼也不容易。哈哈……”金希尔忍不住大笑,看到她那又急又气的样子,他开始觉得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也挺有趣的。
“温姑娘。”素娥劝道:“你就别任性了,他真的是王爷呀,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冒充呢?”
“不是。”温澜固执的摇头,“我见过金希尔,他不是长这样的。”
“你都能从小女孩变大姑娘,难道我不能从人变成猴子吗?”金希尔嘲笑的说:“很遗憾让你失望了。”
“你真的是金希尔?”温澜疑惑的看着他深邃明亮的眼睛,那一丛乱糟糟的胡子和寻常的打扮,实在和她印象中风度翩翩、修饰整洁的宗七王差距太大,她根本难以接受。
“没必要骗你。”金希尔无所谓的一耸肩,“你对我的身份还有任何疑虑吗?”
“他真的是宗七王吗?”她像是寻求支持似的问素娥,她一向最守规矩也懂最多的事,一定不会骗人,“真的吗?”
“温姑娘,是真的。”她不明白温姑娘干吗那么难过,但感觉得到她真的很失望,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温姑娘也只能接受。
“哪有这种事呀!”温澜恨恨的瞪着金希尔,忍不住尖声大叫,“老子居然为了这只猴子,吃了这么多苦!一点天理都没有……”早知道十多年后意中人会走样,她干吗那么辛苦的强迫自己变成男人?
“你说完了没?”再怎么好脾气的人都没办法容许一个女人嚣张太久,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说完了。”她老实的点点头,“不过,还有一些事情得说明白,当初老子……不是,是当初我以为能娶,不,是能嫁才对……”她叽里咕噜又颠三倒四的说:“我以为可以嫁给宗七王,才答应跟温兰换的,早知道你会变成猴子,我就宁愿去当尼姑!
“老子现在要反悔,不管你是不是觊觎老子的美色非娶老子不可,我都不要跟猴子拜堂,总之……”
“你闭嘴!”金希尔的耐性正式在她的胡言乱语中宣告结束,“第一我不是猴子。第二,我没有非娶你不可。第三,你想当尼姑得要皇上同意。第四,你纵火烧屋得罚苦役三年。”
“所以,”他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这三年之内,不会有任何我和你的婚礼,你明白吗?!”
“第一点老子不同意。”温澜认真的反驳着,“第二点我勉强懂了,第三点我想你说得没错。第四点就真的冤枉老子了。最后你的结论也不对,这辈子都不会有老子和你的婚礼,不止三年。还有呀,我觉得……”
“停!”他突然大声的吼,“闭嘴,没有你觉得这回事,一切都是我来决定,以我觉得的觉得来觉得,你懂不懂。”
“不懂。”温澜老实的摇摇头,“我觉得你这个人很莫名其妙,而且蛮不讲理,动不动就叫人家闭嘴,我觉得这是很没礼貌的事。我觉得身为一个王爷,器量不该这么样的狭小,不给人家说话和表达意见的权利是一件很自私的事。况且你又怎么知道我说的话是废话?你就这样叫我闭嘴,不但干涉了老子的自由,也伤害了老子的………”她那句感情还没讲完,只见金希尔怒气冲冲的甩袖出去。
“喂,你真的很没礼貌耶。”她唠唠叨叨的追在他后面喊,“就算是猴子也得讲理呀!老子还在说话,你掉头就走太不尊重人了,你这样人家会以为你乖僻,要是因为这样给人家误会了你个性古怪,那不是得不偿失吗?喂、喂……”
“温姑娘!”素娥连忙拉了她的手,劝道:“王爷都走了。”
“居然有这种人?”她懊恼的说:“老子真是不值得呀!”她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为这种人害了十余年的相思病,不划算,一点都不划算哪。”
秋月笑着道:“温姑娘,原来你是打心里喜欢宗王爷呀。”
“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南柯一梦,过去十多年的时间老子八成都在做梦。”还好在成亲前发现了他的真面目,不然她一定会怄死的。
“可是温姑娘,奴婢瞧王爷一双眼睛清亮又有神,就算不是一等一的美男子,也不至于像……嘻嘻,像猴子。”她掩嘴笑了笑,“宗七王朴实的穿着和与民同亲的行事作风,奴婢就很欣赏。”
温澜想了一想,勉强同意了这句话。毕竟他身为位高权重的皇室宗亲,居然可以在铁铺失火的第一时间赶到,而且加入救火的行列,这份用心也算难得了。
“就算他是一只好猴子好了。”只是这只猴子未免也太莫名其妙,老是嚷着说她纵火烧屋,她都已经说了她没有,犯人另有其人,他就是不相信。
用这些跟她瞎缠的时间去抓犯人,老早就抓到了。
“唉,温姑娘。”素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的摇了摇头。
圣旨已颁,宗七王真的打定了主意在三年之内不完婚吗?而温姑娘纵火焚屋,当真要被罚三年的苦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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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婶。”温澜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好声好气的道:“你给老子穿新衣服,老子很感激。不过你这衣服布料太粗,穿起来会咬人挺不舒服的。”
见大婶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她又继续说:“还有呀,这衣服太旧太脏,你瞧这里黑了一大块。”她看了也穿着脏衣服的大婶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子不适合穿这样啦。”
换下舒服华贵的男装,穿上女工的粗布衣裳,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她一早就被金希尔所派的士兵挖起来,他们小气得连一项轿子都不给,居然叫她自己用走的,然后来到了这里之后,把她交给这个福福泰泰的大婶,连句恭敬的话都不说,招呼没打,人就全溜了。
她虽然不是很注重奴才和主子之间的分际,可是对于那群不礼貌的士兵还是有些不满意,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金希尔那种上司,属下是什么德行就很清楚了。
“姑娘,咱们也不是适合才穿这样呀。”监工朱大婶登时傻眼,“这里是染坊,你穿干净的衣服会弄脏的。”
这位姑娘莫非是搞不清楚状况?根据刚刚押解她过来的士兵们说,她就是昨天毁了城里惟一一家铁铺的人,因此她被罚到染坊来做苦役三年,怎么她一副来玩的样子?
“你真是好人,老子长这么大可没看过染坊。”温澜豪爽的拍拍矮胖的她,“那今天就麻烦你啦。”金希尔也算不错了,知道她待在别馆会无聊,还特地安排她参观月牙古城,心他真是不坏,要是他能再多点礼貌那就更好了。
“不用客气。”朱大婶只觉得她还真不是普通的怪,“请问贵姓?”
“温。”她好奇的东张西望,只觉得一切都好新鲜、好有趣。
朱大婶将她带到一个挂满蓝布的地方,不少头绑花巾穿着脏衣服的姑娘用力的在木桶边一上一下的抖着布,让染料均匀的吃进布料里。
“姑娘,染布很简单。”她将一疋白布和一根木棍交给温澜,“染料师父们会负责调色,你只要把布慢慢浸入木桶里,跟着用这根木棍进去搅动个八八六十四次,接着拿出来找人帮忙拧干,然后晒到竹架子上,要记得将布完全抖开,明白吗?”
“懂了懂了!”她猴急的将手中的布通通推入桶子内,吃力的搅动着,“我会的。”
朱大婶大叫一声,夺过她手上的棍子往后一扔,急忙抢救桶子里的布,“温姑娘,这布得先打开,你不能直接扔进去呀。”只怪她没说清楚,平白毁了一疋布。
“喔。”她点点头,重新拿过来新的布,这次先打开再一寸一寸的浸入木桶里,让布吸收染料。
朱大婶看了一会,觉得还可以,才放心的走开。
“谁那儿还有红染料?”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院子的另一头喊道:“我这儿不够了。”
温澜探头看了看自己的木桶,“老子的是红色的!”她快乐的对说话的少女挥挥手,“这有耶!”“给我!”她拿着一支杓子挥了挥,“拜托你了。”
“你等着。”她看了一下,双手抱住桶身使出吃奶的力气想将它抱起,可是装了染料的木桶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移动,她灵机一动干脆将它横推在地一路滚过去。
她低着头使劲的推滚木桶,压根没注意践出的染料污了地上其他未染的白布,也没注意染料流得到处都是,现场一片狼籍。
霎时尖叫声四起,她穿过重重的障碍,千辛万苦的把木桶推到那名少女面前,抹了抹额头的汗气喘吁吁的说:“红色的,拿来了。”
“我只要一点点就好了。”她拿着杓子,有点惊吓的说。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朱大婶气急败坏的跑来,看到全毁的白布和人人争相指责的眼光都落在温澜身上,只差没晕倒,“你别染布……到旁边去帮忙扭布、晒布好了。”
“喔,也可以啦。”她一向很好商量的,立刻去学如何帮忙扭布和把布撑开晾在竹架子上。
一炷香时间过去,几声尖叫又响了起来,“朱大婶!竹架子全垮啦,染好的成品全报销了。”
当朱大婶昏过去的时候,温澜也在染坊里学到了两个新经验。
那就是不能将装着染料的木桶放在地上滚,也不可以拿着竹架子赶猫,因为那都会使人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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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不应该是你送来。”明镜轩里,金希尔对着桌上的一封信皱眉,这封信不是经由正常管道送到他手上来,而是边日向直接放到他桌上,而他应该知道他一向按照规矩办事。
“百姓们不知道该找谁处理,只好托我代交。”他不是那种会为人大开方便之门的人,可是事情有关百姓的福祉,他相信一向以民为重的金希尔不会怪他逾矩,“这是一封请命书。”
“请命书?”他拿起了信,却不拆开,“为谁请命?”
“百姓连署上书为温澜请命,请王爷取消她苦役三年之刑。”说到这里,一向严峻的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这个温澜破坏力惊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让月牙关里的百姓闻兰色变了。
“为温澜请命?为什么?有人泄漏了她的身份?”金希尔觉得奇怪了,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除非有人透露温澜的身份,让百姓们觉得有特殊身份的她可以免刑。
“没有人泄漏她的身份。”边日向道:“我安排她到染坊做苦役,不到一个时辰染坊半毁。
“隔天到医馆去帮忙,药材不是全泡了水就是被当成杂草烧掉。再隔天到官舍厨房当差,杯碗瓢盆得全买新的,因为没一个是完整的。”他摊开两手,“这一个月来,她把城里的铺子砸得差不多了,百姓们才会联名为她请命,因为他们总觉得自己才是受罚的人。
“更糟糕的是温姑娘不把苦役当作处罚,她觉得很好玩,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带给其他人的是灾难。”最恐怖的事莫过如此了,扫把星不晓得自己的威力强大,还四处走动造成损害。
金希尔摇摇头,他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大笑,“不可思议。”居然全城的居民来为她请命,这事前所未见,大家都怕了她的破坏功力,“我难以想象。”
“把她关起来或者是发配到沙井那去开井,或许能平息民怨。”三年苦役对她来说,委实太便宜了一些。
金希尔摇了摇头,把她关起来或发配去开井?这都不适合!别说以她的身份这样处理会引来皇上的注意,单说她并非蓄意纵火就不该罚的那么重了。
他已经从小狗子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也知道温澜是真迷糊而不是假装傻。
“太重?”他思索了一下,“把她放到我府里来,我不信我镇不住她。”没有这么邪门的事,哪有人走到哪就砸到哪的?他不信。
“王爷,这不妥当。”一听到金希尔要让温姑娘进府,边日向心里警觉心大起,“她可能是皇上派来的奸细。”
“我会小心的,如果全城没有一家铺子愿意提供犯人苦役,那么就我来提供。”
“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若让温姑娘进府,王爷要让她以什么身份待在府中?”
“当然是丫头,还能是什么。”他奇怪的看着他,“这是处罚而不是奖励,我会让她知道她不是到这来享福的。”
“但是皇上将她送来此,你却迟迟不举行婚礼,只怕他会疑心你有反意。”
“这件事我自然会上书解释。”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你不用着急,皇上没有时间来管我究竟举行了婚礼没有。”
听说皇上现在正为立后选妃之事烦恼不已。
“王爷,属下只希望你安然无恙。”边日向诚恳的说:“若让两边都有疑你之意,那就糟糕了。”
“我会小心的,多谢你的提醒。”金希尔微微一笑,“你先下去吧,我还要在书房里多看一会书。”他重新埋首于兵法书籍中,专心致意的研读着,边日向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种复杂难明的情绪,终于他还是转身出去,轻轻的带上门。
突然,他身形一矮,迅速而轻巧的贴耳在门上,屏气凝神的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见偶尔翻动的纸张声,可见金希尔当真是一人在里头读书。
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才静悄悄的离开。
边日向算是很有耐心的,只是比他有更多耐心的,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