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风光,超乎沈宜苍的想像,并非它荒凉得超出他所能想像的程度,而是它繁华热闹的景象,比起中原城镇有过之而无不及。
望著牛羊遍野的壮阔景象,这让初到边塞的他在感动激昂之余,忍不住赞道:“难怪唐朝诗人高适在〈金城北楼〉一诗中会这么描述兰州──北楼西望满晴空,积水连山胜画中。湍上急流声若箭,城头残月势如弓──所谓的边塞,其壮远辽阔,与中原秀丽各自成趣。”
当然啦!他这番话又被胸无半点墨的薛霞飞给听拧成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晚,沈宜苍就地取材,以枯枝为毫,沙地为纸,教她写了大半夜的〈金城北楼〉。
那夜,薛霞飞在心里发誓,以后他又吟唱她听不懂的诗词时,自己绝对要闭上嘴巴,以免祸从口出。
近一个月的跋山涉水,两人由西安至兰州、甘州,辗转来到凉州地界。
甫进凉州城,两人被城中汹涌的人潮吓了一跳。
仲秋时节的凉州城处处可见大小摊贩林立,骆驼、驴马杂混在拥挤的人群中,买卖议价声不绝于耳。
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凉州城秋市的头一天。为期一个月的秋市,是东西商旅做买卖、互通货样的时机,也难怪城内买卖吆喝声震天响。
“看来临时要找到打尖的客栈很困难。”沈宜苍开口。看这人潮,城里的客栈一定都客满了。
“是啊。”牵马并肩同行的薛霞飞应和道,“走吧,我们往城西去碰碰运气,凉州城很大,城外也有几家旅店,说不定能找到空房。”
于是两人左弯右拐的,想避开市集人潮早点出城,可拐了几回,发现大街小巷无一处不热闹,决定放弃这天真的想法,转回大街上。
推推挤挤好半天终于出城,当两人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有空房供他俩过夜的旅店,早已是掌灯时分。
“欢迎莅临本店。”发现有客人进门,年约五旬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来,一双老眼在看见沈宜苍时登时一亮,热切道:“两位客倌,不知是要用膳?还是要住店?”
沈宜苍微笑以对:“住店,烦请给我两──”
“一间空房。”薛霞飞突然插口。“我们的马就在门外,别忘了差人安顿它们。”
“霞飞?”沈宜苍愣了下。
女掌柜从柜枱后轻移莲步而来,在看见俊逸的沈宜苍时笑容更加灿烂。“两位客倌是夫妻啊?”
沈宜苍正想开口说还不是,孰料又被薛霞飞一阵抢白──
“快了。”说话时,双手缠上沈宜苍腰肢,朝风韵犹存的女掌柜一哼。
女掌柜见状,莲花指点在唇边,呵呵直笑:“哟,原来是私奔的小情侣哪。”
“霞飞?”沈宜苍仍是一脸不解。
“怎么?有意见啊!”薛霞飞杏眸嗔视他一眼,圆脸老实不客气地通红一片。
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四目交会,相对于薛霞飞的羞窘,沈宜苍的眼眸写满困惑。
他知道薛霞飞虽不拘小节、生性好玩,但绝不会拿自己的清誉开玩笑,是以,虽有疑问,他仍选择沉默。
“噢呵呵呵,小姑娘好不害臊哪!”女掌柜眼波流转,模样十分妩媚。“反观这位公子倒是害羞得紧呵。”
“让掌柜见笑了。”沈宜苍拱手为礼。
“公子风姿飒爽、气质出众,想必出身不凡吧?”
“在下──”沈宜苍正要回答,却被人打断。
“噢呵呵呵,”薛霞飞学起女掌柜娇媚的笑声,脸色随即一整。“怪了,我未来相公是什么身分干你何事?将来嫁他的人是我不是你,掌柜大娘,你是不是多管闲事了点?”
听见“大娘”二字,女掌柜双眸闪过厉光,旋即敛起。“噢呵呵呵,小姑娘言重了,小女子只是好奇两位怎么会私奔到凉州来,噢呵呵呵……”
“噢呵呵呵,”再学一次,薛霞飞发现这种笑法很伤喉咙。“关你啥事啊,掌柜大娘?”
“你──”女掌柜顺了顺气,决定转战沈宜苍。“公子,要不要点些什么吃吃?本店菜色虽不丰盛,但绝对美味,来点炖羊肉、太白酒如何?”
“那就──”
“不用了。”薛霞飞再次抢先说:“走了一天的路,我们只想要休息。休、息──这两个字掌柜大娘听得懂吧?会写吧?”语气充满敌意。
不会写的只有你吧?沈宜苍盯著挡在自己前头的娇小背影,有些好笑。
是可忍,孰不可忍!隶属北方民族的女掌柜捋起双袖。“小姑娘!你──”
战火来得无端又突然,沈宜苍抢在女掌柜开轰之前,先一步拉住看来快要扑向女掌柜送上一顿拳打脚踢的薛霞飞,同时示意一旁的店小二领他们到住宿的厢房,火速将人带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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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胆敢觊觎她的人,下场只有一个字──惨!
一进客房,薛霞飞将包袱甩上床板,咚一声跳坐上床榻,盘腿而坐,气呼呼地嘟著小嘴。
沈宜苍关上门,一回头就看见她这模样,好气又好笑。
“你的嘴巴可以吊三斤猪肉了。”
他为自己倒杯茶水,正要啜饮,却见床上人儿伸出蜜色小手。
“给我。”
他愣住,摇头叹了口气,还是送到她面前。
“你真是愈来愈放肆了。”
薛霞飞大口饮尽杯中的茶水,看著他为自己倒水的优雅举止,边说:“我可是你贞操的救命恩人哩,送杯茶水给我喝不为过吧。”
噗──沈宜苍口中茶水喷出,在空中划出半弧。“咳!咳咳……你说什么?!”
他有没有听错?他的贞操?!
“西域边塞胡人居多,有些民族偏好与汉人通婚。”
“胡汉融合,天下一家,这是好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啊是啊,”薛霞飞敷衍应道,语调带酸。“原来沈公子你偏爱胡族姑娘啊。”大色鬼!
“我纯粹就事论事。”沈宜苍谴责地扫她一眼。
“这其中也有作风强悍的民族,通婚不成就抢人,在西域边防的城镇经常会传出汉人遭掳的消息。”
沈宜苍轩眉一凝,义愤填膺。“强抢民女这种行为太过分了。”
“谁说只抢民女来著?”知道他第一回到西域,她就好心点,不笑他笨了。“男抢女、女抢男,在这里是常有的事,有些民族甚至会与族人共享汉族妻妾或丈夫。”
沈宜苍不笨,很快便听出她话中含义,感到不可思议:“你的意思是──”
“那女掌柜看中你了,俊伟不凡的沈公子。”想起方才女掌柜频送秋波的媚态,她心口一坛醋便呛得发酸。“如果你对她有意,那就下楼去啊!我相信那女掌柜早已经磨刀霍霍,等著把你拆吃入腹了。”
“若我真下楼,你会如何?”
“哈!我管得著吗?”薛霞飞冷哼,转身背对他。
好酸、好气、好恼!难怪总听人说富家子弟花心汉,官家子弟薄幸郎!忆及他在西安让她像个笨蛋一样,傻呼呼地担心他要玉儿换掉她,又突然亲吻她,之后却没个说法、没个解释,让她一颗心挂了十五个桶子七上八下的,现下居然又在她面前说要下楼去找那个女掌柜!
愈想愈委屈,愈想愈心酸,难过的情绪直涌上心坎,逼得她眼眶渐渐发热、变红。
“那我就下去啰。”
“……”
“霞飞?”沈宜苍走近床侧,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无奈佳人只肯让他看见她头顶发旋。
又闹脾气了。盯著她的发旋,沈宜苍笑忖。
“我是开玩笑的。”他说,以食指挑高她下颚,讶然惊见一张带泪的小脸,哽咽无声,一双红通通的眼幽怨地对著自己。“霞飞?!”
一反以往石破天惊的哇哇大哭,沈宜苍还是头一遭见她小家碧玉似的啜泣,顿时慌了手脚。
没想到平常大剌剌的她会因这玩笑而气到落泪,沈宜苍满心歉疚,万分懊悔。
伸臂将她泪湿的小脸压贴在心窝处,立刻感觉到胸前衣衫透著一片湿意。
“你欺侮人、欺侮人……”薛霞飞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拚了命地想忍住泪,偏偏眼泪都不听她使唤,如雨般狂落。
“那只是玩笑,我发誓。”
“发五发六都没用,你就会欺侮人……”委屈的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喜欢那女掌柜就下楼去啊!被她当种马一样折腾到面黄饥瘦、形容枯槁、不成人形也是你活该自找,我才不在乎呜呜……”
面黄饥瘦、形容枯槁……噗哧!沈宜苍摇头失笑。
“笑?!你还笑得出来?!”小拳恨恨地捶上他腰背,虽然气恼,但知他不谙武功,薛霞飞仍不忘要收敛劲道。
“是是,在下万分感谢薛女侠的拯救贞操之恩。”沈宜苍空出一手,将她一双粉拳压在腰侧。“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在骂人的时候特别会引经据典?”
她泪眼气恼地杀向他。“你还戏弄我!”
“别气了。”低头亲吻她的额,沈宜苍放柔声音安抚。“我对那女掌柜一开始就不存任何遐想。”
“那是一开始,谁晓得你现在有没有!”
“开始不会有,现在也没有,以后更不可能有。”一口气说完,不给她鬼扯的机会,沈宜苍握住她的小拳头,摩挲片刻,才将她一指一指慢慢扳开,在浅蜜色的掌心落下一个个轻吻。“因为我有你。”
满腔的怒气就因为这句话,顿时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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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浓浓的疑云在沉默中笼罩薛霞飞心头。
只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为什么她会觉得开心?对他的满腔愤怒就这么呼的一声全给吹散了?
薛霞飞实在不懂自己怎会如此轻易被安抚,就为了那一句“因为我有你”?
慢!因为我有你?!
不,不对!他不只有她!
“骗人!”珠泪再度夺眶而出,“你在南京城还有个蓉儿!”说什么只有她,全是谎言!这个可恶的花心大萝卜、风流薄幸郎!
“蓉儿?”
“我不过是她的替身!”他以为她没有听见吗?他曾说她的脾气跟那个蓉儿很像。“你只是把我当作她,呜呜……”
这是哪门子的误会?沈宜苍叹气。“蓉儿是我妹妹。”
悲上心头,薛霞飞哽咽道:“我当然知道蓉儿是你的妹──啊?你刚说什么?”泪眼眨落两大滴泪,抽了抽鼻子。“妹、妹妹?”
“我家小妹,年方十岁。”难怪她在流芳镇会嚷出蓉儿的名,之后时而露出古怪的表情,用一种他不明白的轻视眼光看他。“别告诉我,你一路上都在吃蓉儿的醋。”
“谁、谁吃你家小妹的醋?”她嚷,殊不知酡红的圆脸早出卖了她的心思。“我、我为啥要吃你的醋?”
“我倒很高兴你因为我灌了一肚子醋呵。”
“我才没──晤……”狡辩的话被他压下的唇封缄,薛霞飞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昏了。
不能让他这样下去!再怎么迟钝、再怎么粗枝大叶,她也知道这是何等亲匿的举动,更清楚自己不该任他胡作非为,但……
全身无力……除了展臂攀住他肩颈,薛霞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明明她武功高强,而他只是文弱书生,为何老是让他轻易得逞,猛吃她豆腐?
终于,一吻暂歇,沈宜苍好心地给她喘息的空间,闪动情欲的湿润眼眸,灼亮地盯视怀中人。
薛霞飞困难地吞咽了下,在他的眸光下,她觉得自己像是猎人眼中易捕的可怜小动物,鼻翼轻掀,嗅进的净是他身上的男子气息。
识时务者为俊杰,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教会她,两方交手,打得过就打,敌不过就──逃!
可惜,沈宜苍看出了她的心思,将她压倒在床上,阻断了她的去路。
薛霞飞一颗芳心紧张得猛跳,只差没从嘴里蹦出来。
须臾,耳畔传来他低沉如磁石的嗓音──
“你顾全了我的贞操,有没有想过──”
“想、想过什么?”
“你自个儿的贞操怎么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吗?我未来的妻?”既然她方才在女掌柜面前大剌剌地宣告两人关系,他若不顺水推舟就太对不起她一番美意了。
他未来的……妻?“真的?”
“什么?”他明知故问。
“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刚说了什么?”摆明吊人胃口。
“沈宜苍!”
“唉,得此蛮妻,真是我的不幸。”
“谁蛮了?!你什么都不说,我又不是住在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如果你只是戏弄我,最好就此收手,我、我、我……”“我”了老半天,薛霞飞发现自己说不下去。
她无法想像他若只是在戏弄她,自己该怎么办?
在这念头浮上心头之际,她已热泪盈眶,透露伤心颜色。
自十五岁起,她孤身闯荡江湖,后来因缘际会加入“找”,因为“找”的差使其实与四处游历并无二致,是以她从不觉得有什么束缚或羁绊,直到遇上了他。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的不自由,情感投注得愈深,这份牵绊便缠得愈紧──因他喜、为他怒,只要有他在,她几乎看不见其他事物,除了他。
她头一遭这么喜欢一个人,可他是怎么对她的?!
知道她大字不识几个,却总爱作弄她!
好可恶!他是不会武功、不懂得用拳脚伤人,但有时口舌之利更甚刀剑,他的戏谑让她觉得很受伤。
“傻丫头。”见她如此伤心,沈宜苍又笑又叹地搂她入怀,两人面对面侧躺在床上,一手拍抚她微颤的背脊。“是不是真心,你难道听不出来?”
胸前的小脑袋左右猛摇。
“就算听不出,至少那日我的举动也说明了一切。”
“哪日?”
“在擎虎山,你受伤往下坠时,我想也不想就跟著你跳下去,这样你难道还不懂?”回忆当时目睹短戟刺进她右臂的惊骇画面,恐惧如涨潮的江海汹涌地袭向心坎,他收臂搂紧怀中人。
薛霞飞不假思索道:“你是笨蛋,沈宜苍。”
下一刻,她被推开些许,男人染上情欲的眸子转而夹带怒火。“说清楚、讲明白,我哪里笨了?”
“不过就那么一把小小的短戟,若我薛霞飞因为这点小伤落败,岂不成了江湖第一大笑话?再说,你明明不会武功还跳下来,吓了我好大一跳!”事后想想,仍心有余悸。“要不是我轻功卓越,已经练到江湖上我自称第二、还没人敢说他是第一的境界,怎么带你脱险?”
“敢情在下还成了薛女侠的累赘,嗯?”最后这声“嗯”冷冷发出,先前的怜疼已不复闻。
“说累赘就太严重了。”小手拍上他肩膀,好心安慰。“只不过轻功是靠经年累月练出来的,普通人不可能在瞬间学得这门功夫,我知道你的心意,冲著这点,我能体谅啦。”
“多谢你的体谅。”六个字从紧咬牙关的齿缝间迸出。
至此,再听不出他话中真意就太迟钝了!
但显然的,沈宜苍低估了薛霞飞迟钝之境界,像是故意要惹恼他似的,她又补上一句──
“真的是太笨了。”
简单一句话,彻底摧毁沈宜苍斯文有礼的谦谦风范。
咬牙再咬牙,他终于明白爹被娘气得怒极攻心,又因爱妻心切而不得发作的苦闷。
“是,我是做了蠢事,”事后平心静气想想,他的确蠢,可在当时却是做得毫不迟疑,这也是他自己完全没料到的。“但即便是蠢,与你同生共死的心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你应当明白。”
薛霞飞默不作声好一会儿,就在沈宜苍决心舍弃“君子动口不动手”的戒律,将双手放在她可爱的小脖子上要紧紧收拢之前,她主动钻进他怀里,纤细手臂溜过他颈项两侧,紧紧地将他圈抱起来。
“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螓首压埋在他胸前,薛霞飞的声音微微哽咽,“如果那时我没有及时接住你,轻功没有好到能带我俩逃离那群山贼,那不就完了吗?我死不打紧,只要你活著就好……”
“霞飞?”沈宜苍愕然俯首,只能看见她露在外头的耳朵通红似火。
“……要是你死了,就算我打败那群山贼、剿清他们的贼窝,替你报了仇,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这些话,她藏在心里好久好久。“如果你当时真的死了,我一定会先为你报仇,再自尽好下地府去找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对他的感情竟如此深重?!这是沈宜苍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愧是薛霞飞呵!总有办法在上一刻让他气得咬牙跳脚,却又在下一刻让他为她朴拙的情意感动得无以复加。
沈宜苍知道,他今生今世说什么也放不开她了。
“什么泉?”突来的好奇心战胜了吐露真心话之后的羞赧,埋在心上人胸前的小脸忽然抬起,求知若渴地问:“在哪儿?它涌出的泉水特别好喝吗?”
薛霞飞果真不是盖的!
不消片刻,她又让沈宜苍质疑起自己是否做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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铿锵!刀剑交击声在肃州城外十里处响起,引起正好路过的一双男女注意。
这一男一女,前者作书生打扮,后者身著劲装,俨然一副江湖侠女的模样。
两人闻声,彼此互望一眼,极有默契地勒马停下,循声目巡,最后在左后方约莫百尺之外,瞧见一人独对十数名身著战袍的男子。
薛霞飞眯起眼细看,打量那人身形──不是女子便是少年。
“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太不像话!”话方落,便冲动地策马掉头冲去。
“霞──”拦不住人,沈宜苍低叹一声,只好跟上,希望来得及在问清楚事情始末之前阻止她。
但薛霞飞的行动力惊人,一如以往,总在他还来不及弄清楚状况前,就见她两手执剑跟人打了起来。
一对子母剑在她手里有如水中蛟龙,游走于枪矛间,不消片刻,她已和边关将士对上十数招。
“住手!”沈宜苍扯嗓一喝,暂时中断了对战的情势。
将士们机灵地同时退往一方,薛霞飞则收剑回鞘,护著方才遇袭的少年退往沈宜苍的方向。
沈宜苍迅疾下马,朝将士作揖。“不知各位军爷为何原因追捕这位少年?”
“这是咱们爷儿的事,你们少管!”领头的壮硕男子粗吼:“小子,要命可以,把你怀里的东西交出来,爷儿我就放你一条狗命!”
“不交不交,打死我也不交!”青衫少年躲在薛霞飞后头,一手揣紧怀里的包裹,同时朝他们扮了个鬼脸。“我说过了,这是啸龙堡的东西,你们想硬抢才是不要命!”
“臭小子!”不堪被激,男子大手一挥,喝令手下上前夺物。
“敢再往前踏一步,别怪我剑下无情!”薛霞飞挺身向前,厉声喝斥,成功阻止了众人的攻势。
方才一战,高低立见,是以包括男子在内的将士们听见她的威胁后,没人敢再往前。
“女侠好,女侠妙,女侠呱呱叫!”少年得意万分。要不是他怀里抱了这么个笨重东西,一定双手鼓掌,边跳边叫好。“快快快,把他们全砍了,敢动啸龙堡的人罪该万死!快,杀了他们!”
“霞飞。”沈宜苍旋身欲阻止,实在很担心她被这么一起哄就痛下杀手。
“你真是太不相信我了。”看出他眼底的担忧,薛霞飞不禁恼了。“往西域的一路上,你见我杀过谁了?”
“我只是提醒你。”
“作恶多端的山贼,我都只是押他们送官严办了,这些个不过是仗势欺人的虾兵蟹将,我会与他们一般见识吗?”真是太太太瞧不起她了!
“是我的错。”沈宜苍温声笑道,打躬作揖只求佳人展颜一笑。“别气了好吗?”
“哼!”
“霞飞──”
“臭娘儿们、穷酸书生!你们俩好大的胆子,竟然不把爷儿们放在眼里!”不甘被冷落在一旁当木头,将士受辱的大叫。
“哎哟,你们还没逃啊?”圆眸溜过讥讽之色,薛霞飞冷笑一声,“一般来说,聪明人见自己不敌对手,都会撂下一句‘给我记住’,然后脚底抹油走人,各位军爷还杵在这儿,足见你们──没脑袋!”
“臭婆娘!你有胆再说一遁看看!”
“我就再说一遍怎样?!没、脑、袋!一字一字说得够清楚了吧?”
“霞飞,得饶人处且饶人。”民不与官斗,再加上他们来到边陲之地,他的身分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饶他们不饶啊。”薛霞飞想来就气。“叫我臭婆娘就算了,还骂你穷酸书生!你哪里穷了?你爹官拜礼部尚书,你娘又是诰命夫人,你哪里穷?又哪里酸啦?”
“霞飞,话随他们说又何妨,别气了,嗯?何况……”他俯身在气呼呼的佳人耳边细语了一句话。
只见薛霞飞先是一愣,而后微笑,扬声对那群将士道:“好吧,我何必跟你们一般见识,还不快走!要不然我真的不客气了。”
“你、你──你们给我记住!”话甫落,众将士纷纷落荒而逃。
“早说晚说还不都要说,拗个什么劲儿呢,只会吠的──刚刚你怎么说来著?”她回头询问方才对她耳语的男人。
“丧家之犬。”沈宜苍相当尽责地提醒她。
“对,没错,只会远吠的丧家之犬!”就因为是狗,身为人的她才不屑与他们一般见识,跟狗计较就太贬低自己了。
“侠女姊姊,你怎么没有杀了他们啊?”少年轻扯薛霞飞袖角,清雅小脸扬起天真无邪的笑靥,眼中透著兴奋直嚷道,“你应该杀了他们,这样才能一劳永逸。”
“你直嚷著杀呀杀的,有本事就自个儿追上去砍人家脑袋啊。叫我杀就杀,你是我的谁啊?”哼,害她方才被沈宜苍错怪为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谁理他啊!
没想到会被拔刀相助的女侠如此炮轰,少年脸色青白交错。
须臾,他脸庞恼怒的涨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万一那些人等你们离开,又追上来找我麻烦,那我该怎么办?救人救一半还不如别救!”
“小鬼,口气这么冲,当我救你是上辈子欠你的啊?‘知恩图报’四个字有没有学过?会不会写?要不要我教你怎么写啊?”
“冷静点,霞飞。”沈宜苍出言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说到底,她才是最有可能不会写这四个字的人。再说,这孩子谈吐不凡,思虑条理分明,或许不会武功,但绝非等闲之辈。
“是他无理取闹,不说谢就算了,还这么凶,我救他是应该的吗?”
“别恼别气。”将她搂进怀中,沈宜苍好声好气地安抚,转向少年,“小兄弟──”
“谁是小兄弟啊?!”少年怒瞪他一眼。
“那──少侠?”沈宜苍在那少年脸上读出喜色,知道自己说对话了。“敢问少侠,那些军爷为何找你麻烦?”
少侠这称呼听起来还挺顺耳的,少年志得意满,“还不就为这东西。”他拍了拍怀里的包裹。
瞧见两个大人讶异的目光,少年显得更骄傲了。
“好吧,看在你们帮了我的份上,就勉强让你们开开眼界好了。”
“我一点也不──唔!”薛霞飞话未说完,便被沈宜苍捂住嘴巴。
“麻烦你了,少侠。”沈宜苍赶紧开口,纯粹出于息事宁人的心态,顺应少年倨傲的骄气。
少年傲然哼笑几声,解开裹巾。
“当当当当──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