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玛栗来到屠英伦的办公室,四面灰墙挂著一幅幅後现代画作,书柜陈列各式艺术书籍,还有各种玩具模型。
「白玛栗……」屠英伦瞅著她说:「原来这是你的名字。」
「屠先生,关於我替朋友相亲的事,还请你代为保密。」玛栗愿意跟屠英伦进办公室,主要是因为好友的拜托。
「没问题。」他爽快答应。
「谢谢。」
「交换条件,告诉我鑫美为什么会输。」
「我不能说。」
「为什么?」
「商业机密。」
去你的商业机密!「撇开你的身分立场,你觉得这提案怎样?比百势烂?」屠英伦换个问法。
「不要套我的话。」玛栗守口如瓶。
「好,公事不能说,问私事总行吧?为什么替朋友相亲?因为知道相亲对象是我?」
玛栗瞠目,旋即笑出来。哦,他以为因为他的缘故,她才去相亲的?好自大啊!
「不是,屠先生,关於这事,真是巧合。」
「你朋友呢?谢小姐为什么不亲自相亲?」
「我必须帮朋友守密,很抱歉。」
秘密、秘密!她该死的怎么有这么多秘密!屠英伦瞪著玛栗,玛栗微笑著,无惧地迎视著他的目光。
「拜托人家帮忙守密,却不肯透露半点口风,你真有激怒人的本事。」
「那会不会是因为你太容易生气?」
「我刚搞砸了准备两个月的企划案,输得毫无原因,我想我有权利小小生气一下。」
玛栗笑了,走到玻璃帷幕前,望著大楼外的蓝天白云。
屠英伦在她身後,凝神欣赏她。唉,她该死的好看,白套装,衬著姣好的身形,黑色腰带束出美好的腰线,他想像双手握在纤腰上的感觉,想到身体发烫,被退了N次提案,他现在应该气得想掐死她,可怎么的,他心里想的竟然不是工作,他甚至有些高兴知道她的真实身分,那表示他有线索可以追求她。
安静了几秒,玛栗回身问:「好了吗?」
「好什么?」他不解。
她微笑地说:「不是想小小生气一下?所以给你三分钟生气。」
「现在开始?」
「刚刚过去了。」她一副遗憾的口吻。
「有点狡猾啊。」他笑了。
「是你不够聪明。」她还以笑容。
他挑眉,问:「晚餐?」再次提出邀请。
「不。」
「电影?」
「不。」她摇头。
他叹气。「不想跟我约会?」
「不……是。」她马上更正。他笑,她也笑出来,唉~~她差点中计,这狡猾的男人。
「告辞。」玛栗走向门口。
屠英伦脚程更快地挡住去路。「你该不会是已经结婚了?」所以才拒人千里之外。
「没有。」
「那为什么不给我追求的机会?」
「我以为被退提案会让你很沮丧。」
「公归公私归私,我还是想约你。」
「是噢。」玛栗拿出手机,当著他的面,拨给某人。
屠英偷看著玛粟,看她对手机说著——
「晓游,妈刚开完会,你在干么……嗯,今天的营养午餐吃什么……哦,好,妈咪下班就去接你,好乖,掰。」
玛栗将手机放回口袋,带挑战意味地觑著他。「现在还会想约我吗?」
屠英伦定定望著她,眼神精明,像在解析她。
「那是你的孩子?」
「对啊。」
「不是还没结婚?」
「对啊。」
他懂了。「未婚生子。」
「是。」
让一个追求你的男人的热情瞬间冷却,告诉他你有孩子,这确实是相当相当很的绝招。玛栗凝视著屠英伦,她面色如常,像是不在乎被知道她未婚生子,可是她真的不在意吗?
屠英伦沈默了,他的沈默让玛栗心头微微泛酸。很多次了,每当有男人想追求她,一旦知道她有小孩,很快就没了下文。她总是逞强地假装一点都不在乎,连好友都被她欺骗,以为她真的不想交男朋友,以为她真的不需要爱情。
但这世上真有女人不想被疼爱吗?真有人不需要爱情,不感到寂寞吗?情人节、圣诞节、新年……各种节日,真的打心里高兴自己是一个人的吗?
或许玛栗的冷漠,只是一种保护色,知道自己可能被拒绝,就先一步把所有追求她的人吓跑,一直让人碰钉子,为的是怕自己有了期待後会失望、会受伤。
现在,屠英伦果然也被她吓倒。他不再说要约她,他不再兴致勃勃地跟她抬杠,他现在很沈默。玛栗想,也许他在思索著怎么找台阶下,这是男人的自尊,总不能立刻就说——「对不起,因为你有孩子,我不追你了。」
玛栗走到书柜前,将一本放倒的书取出,重新摆正。假如曾经犯过的错,也能像放颠倒的书,轻易地调转过来,那就太好了。可惜时光不能逆流,很多事发生了就只能面对,她没有摆烂的权利,她必须振作,当个称职的未婚妈妈。
玛栗望著书柜,低声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你认同这句话吗?广告金句奖?」她的指尖,轻轻抚遇书皮,转身,微笑道:「其实我觉得这每语错得离谱。」
屠英伦深深地注视著她。「五次。四天不到,你吓了我五次。冒充谢小姐,知道The Divine Comedy,失常呕吐,变成白经理,现在告诉我还有个孩子。」
「这是最後一次吓你了,屠总监。」玛栗打开门离开,头也不回地。
这次,屠英伦没有追上去,他静静目送。
有没有被玛栗吓到?有。是个孩子呢!可不是养只小猫小狗。他是平常人,想追求的女人有孩子,他如果能若无其事,那他就是神了。
可是望著玛栗纤瘦的背影,想著她逞强的、若无其事的微笑,他竟然感到心疼。
她是怎么面对社会大众异样的眼光?那纤瘦的肩膀怎样担负独自养育孩子的压力?当屠英伦这么想时,他同时发现,自己未免太过关心地。
他们才见几次?现在,她甚至告诉他她有个孩子。
他应该立刻打消追求她的念头,他的热情应该立刻冷却。那他现在替她担忧个什么劲?是怎么了?刚刚他确实被吓一大跳,但现在,望著空荡荡的走道,玛栗已经离开。
他,情不自禁地,又开始想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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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司,玛栗到总监的办公室报告会议结果,交出鑫美团队汇整的提案。
「他们做了很多修正,参考带也很精彩。」
总监看也不看地推开资料。「另外三家比稿的广告公司,你快处理,百势那边明天跟我们开会,把今年的行销策略、商品定位整理好交给他们,去忙吧。」交代完,他将鑫美的资料袋扔进垃圾桶,封口散开,资料和参考带与可乐空罐、炸鸡盒混在一起。
玛栗突然有股冲动想去捡,但她终究只是转身离开。
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玛栗处理越洋的商务信件,为了方便跟外国客户联系,她一开电脑就自动登入MSN。有个讯息弹出来,有人想将她加入联络人。
是屠英伦?
玛栗犹豫,选取拒绝选项。按下那瞬,她就後悔了。
看著桌上成堆待批的公文,等著重凝的行销策略,还有一堆待看的商务资料,这就是她每天的生活。她像机器人镇日不停工作,牺牲睡眠和生活品质,争取来的就是这间小得只能容纳四个人的办公室,还有永远开不完的会、加不完的班,离开公司要彻夜开手机等候上司随时灵光乍现要她改策略,等候客户随时更改合作方式……这是她要的?
瞧瞧她的生活有多无趣,每次经过外面部属的桌子,那些年轻女孩不是放盆栽在桌上,就是跟男友的相片,要不就是追求者送来的花。对了,她们常趁她不注意,偷玩MSN,有次还撞见助理张莉莉跟男友火辣的MSN对谈。
玛栗的目光栘到萤幕右方,她的MSN上的联络人全是商务往来对象。这种只有工作没休闲的日子过多久了?这种拒绝爱,顽强抵抗温情的岁月多久了?
玛栗苦笑,她做得很彻底,把所有追求的男人吓跑了,但活得快乐吗?过去玛栗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拒绝那些男人不痛不痒。可是,这个午後她有些伤感,突然觉得四面墙快要迫得她无法喘息,沈重的工作压力令她疲累,刚刚总监的嘴脸比往常更可憎。
玛栗站起,走出办公室,停在总监办公室外,敲门进去。
总监正在和女友讲电话,他丢个眼色要玛栗等。
「那就买嘛,喜欢什么尽量买……疼你啦,不疼你我疼谁啊?宝贝……」
玛栗走到桌旁,弯身捡拾散在垃圾桶的鑫美资料。
总监一边讲电话,一边困惑地看著玛栗。「那晚上叫司机去接你好吗?我带你去君悦吃饭?还是你想去……」
玛栗将文件和参考带放进资料袋,小声问他:「给我?」
总监不知道玛栗还要它干么,他挥挥手要她没事快走,他还等著跟女友热线。
猪头!玛栗心中暗骂,回到办公室。本来应该著手准备明天开会的资料了,然而她却花了一小时处理屠英伦的作品。
这男人的心血不该就这么被糟蹋,不该沾上炸鸡的油污、可乐的黑渍。她将纸张摊在桌面,用擦布清除污渍。换掉脏的参考带外壳,取出崭新资料袋,一一收入、封口,大功告成!她满意地望著饱满乾净的白色资料袋,拿奇异笔在上面写屠英伦的名字,标上日期,拉开抽屉,放进去。
同时电脑响起邮件通知。玛栗打开信件,屠英伦寄电子信给她。
爱吓人的白小姐:
下次我们再相约N.Y.BAGELS喝咖啡,即使你带著小孩来。
我不会被吓到的,除非你的小孩长得像「恰奇』。「恰奇』是美国恐怖片主角,你知道吧?
——英伦
玛栗笑出来,她没回覆信件,也没砍掉它。
下午工作时,玛栗每隔一段时间就神经兮兮开信箱,反覆地看这封信,好像里边藏了什么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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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势的企划烂透了!」
定期举办的广告人俱乐部,屠英伦和好友叶善闵研究著百势给凯弗科技的企划,白经理任职的公司是凯弗科技饮品公司,贩售各式健康饮料。这支预算不少的饮料新品「心鲜活力饮」,强调帮助消化,促进新陈代谢,甚至可以健美塑身。
叶善闵透过关系问来百势企划。「内容就是冰箱里只有一瓶饮料,女人以为男友会让给她,没想到男友抢走,女人冲上去将男友踢倒在地,抢走饮料,快乐地喝起来。」
屠英伦说:「很明显是受到那出『我的野蛮女友』影响,最近广告片常看到它的影子。」
「没水准,这对商品喜好度有加分作用吗?我就不相信女人都爱要野蛮。」
「可是我们比稿输了。」
屠英伦的企划内容是疲惫的上班族女性,逃离水泥大楼林立的市区,收拾行囊,决定放逐自己,她买饮料喝,写辞职信,走入机场。Ending是快乐的女人漫步巴黎香榭大道,标题是「挣脱,拥有更多」,呼应饮料帮助消化,让体重轻盈的诉求。
「我帮你跟他们内部的人打听过了,凯弗总监跟百势谈好条件,他们总监拿回扣,有暗盘交易,比稿只是秀给外面的人看。」
「下流。」屠英伦不屑地哼一声。
「唉!没办法,这是我们广告人的悲哀,遇上这种事等於做白工,只能认了还能怎样?」
屠英伦思索著——白玛栗也知道吗?她甘於为这种人做事?
主席走过来,说道:「英伦,下周在尊翔饭店举办的演讲,要麻烦你费心了。」
屠英伦比个OK的手势,他常免费为广告同业做演讲,颇受好评,受邀不断,主席总是安排他做压轴演讲。
聚会结束,屠英伦离开餐厅,冷风扑来,这几天又有寒流来袭,冻得人脑袋快僵掉。这几天他常发电子邮件问候白小姐,但她一通也没回。他在每封信加注签收要求,她没签,他甚至连她看过没都不知道。
好个白玛栗,酷若坚冰,可是现在他抓到玛栗的小辫子,怎能放过兴师问罪的机会?兴师问罪是幌子,想见她才是真!屠英伦在餐厅外抽完一根菸,喜不自胜,面带微笑。
回家後,他敲一封电子信给玛栗——
白经理,打电话给我,急,与贵公司名誉有阴。
——屠英伦
信刚寄出,他的手机就响了,白玛栗打来了,原来只有工作才能让她著急。
「什么事?」玛栗没好口气。
屠英伦吹声口哨。「真快,该不会二十四小时黏在电脑前吧?」
「我加班。」
「现在?」深夜十一点?
「屠先生,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暗示他讲重点。
「我知道为什么此稿输给百势,你们公司有暗盘交易,上头的人讲好条件拿回扣。」
玛栗沈默几秒,问:「你有证据?」
「没有。」
「掰~~」
「喂!」
「怎?」
「为这种人工作不觉得丢脸?对我们广告人来说,比稿很浪费时间,更残酷的是比稿不公平,被耍的感觉让人很呕。」
「我没有时间听广告人讲辛酸话。」
「哦?」他笑了。「那交换好了,我听你讲五分钟辛酸话,你听我抱怨广告人的辛苦。」
那边安静几秒,她悠悠回道:「我没辛酸话要讲。你爱抱怨的话,可以打25059595。」
「那是?」
她甜美道:「台北市生命线,2505救我救我。如果你觉得他们服务不错,可以捐款支持,捐款帐号华银145200437995。」
他哈哈大笑。「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对数字记性很好,最近电视都在打他们的广告,没事我挂了,掰。」
「等等、等等、等等!」可怜连说三次「等等」,这个玛栗早晚要他的命。
「我真的没时间跟你聊。」真的,好忙啊。
他奇怪道:「你加班到这么晚,怎么回家?」
「『大爱』计程车是女性的福音,车上还有香水百合可以闻。」这是大爱车行的创举,要求每辆车子放一束百合,司机都要长得很「大爱」,气质很「大爱」。
「那我可不可以开爱的黑色福斯接你?」
「不好笑。」玛栗挂上电话。
「喂——」
真狠!屠英伦怔望著手机,叹气。回想刚刚对话,他直笑,这女人大有趣了,生命线?亏她想得出来。大爱计程车?屠英伦哈哈大笑。
看一眼墙上时钟,他坐在床上,抽完五根菸。
玛栗的声音还萦绕耳边。他想像这样一个女人,这么冷的天,留在公司加班,深夜搭计程车回家,是怎样的心情?这个纤弱女子,要独自扶养小孩,还要兼顾事业,是怎样的生活?
屠英伦躺在床上想,想他们第一次会面,想她那次激情的呕吐,想她吐完後难堪地趴在桌上,那瘦小的肩膀……
他还想著她告诉他有小孩时,那倔强的眼神。
他一直以为女人都是肤浅虚荣的,直到遇见深沈的玛栗。屠英伦只要想到那么冷的夜,正在熬夜加班的玛栗,他就没办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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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弗科技六楼,行销经理办公室,玛栗关上电脑,揉揉酸痛的颈子。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她忙得连晚餐都没吃。今晚晓游托给佩瑜的母亲带,睡在谢家,等天亮了玛栗再接她上学。
玛栗收好东西,约好计程车,过十五分,下楼。大楼外停著大爱车行的黄色计程车。玛栗上车,报了地址,司机发动车子。
「等等。」玛栗突然又下车,走向停在前方的黑色福斯车。凑身在车窗前打量,她看到车内屠英伦对她笑著。
屠英伦按下车窗,一束白色百合越过车窗,他笑著说:「我的车也有香水百合。」
「你太闲是不是?」她还是冷冰冰。
他依旧笑著,不以为意。他发现自己开始习惯她冷冷的态度。「我刚刚在想,要是你能发现我,我们真的就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对,果然!」
「送花也没用。」不,玛栗内心警铃大作,提醒自己不要被感动。
「那宵夜呢?你看——我去N.Y.BAGELS CAFE买了贝果套餐。」他指著座位上的餐盒。
「我不饿!」警铃响得更大声了。玛栗啊玛栗,感情误人哪!她要坚守心防。
屠英伦按下音响,The Divine Comedy 歌唱I'm all you need。
「玛栗,大爱计程车没有The Divine Comedy。」
天色黝暗,天气好冷,玛栗站在红砖道上,冷得发抖,呼气都化作一冽白烟。她望向车内,望著屠英伦的笑容,那男人温暖地笑著……可恶,她的防线断裂了,顽固心墙遭受最大考验,她有些儍了。唉唉唉,玛栗玛栗,撑住啊,不要被感动啊……
就在玛栗犹豫的时候,屠英伦下车,走向计程车,弯身对司机说了几句话,计程车开走。他回来牵住玛栗的手,开车门,将她推进车内,关门,绕过车头回驾驶座,发动汽车。
然後他有些霸气地说:「为了让我进行起来更有效率,今天晚上我们来讨论一件事——白玛栗小姐希望拥有的是什么样的爱情?」他问得很直接。他需要一点线索来接近她的心,他希望用对的方式讨好她,而不是一直碰钉子。
玛栗怔望著屠英伦,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鼻尖慢慢红了,跟著是眼眶,然後是整张脸。
「可恶……」忽然玛栗往前一趴,肩膀抽动著,哭了。
玛栗想著,也许这么感动不是因为心动了,也许只是因为她太久没被呵护。事业再成功,面容再冷漠,或许心里还是住著个小女孩,想像自己是公主,有王子呵护爱宠。有人嘘寒问暖,在她尚未开口要求时,就先照顾到她的需要。一直以来倔强地说不要,也许只是假装,伯会开始依赖。
现在玛栗痛哭,是因为真正感觉到被呵护的温暖。在这么冷的夜晚,在她又累又饿时,他的关怀害她心灵脆弱如幼儿,哭泣不休。
望著痛哭的玛栗,屠英伦真是被吓到了。她哭起来真不是盖的,不哭则已,一哭惊人,崩溃的哭声掩没The Divine Comedy的歌声。在玛栗惊天动地的痛哭时,屠英伦不知所措,尴尬、慌张著。
「我做错了什么?」
玛栗摇头。
他又问:「为什么哭?」
玛栗摇头。
他又再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玛栗还是摇头。
「不介意的话,我能抽菸吗?」
玛栗点头。
屠英伦按下车窗,点菸抽。他有些烦躁,面对突然崩溃痛哭的女人,这个鑫美的创意才子不知如何是好。他的大脑飞快转著,回想刚刚对玛栗做过的事,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听著玛栗伤心的哭声,想不透自己做错什么惹她哭了。
现在该怎么做?可以抱她吗?不行!搞不好她会觉得他轻浮。那可以说笑话逗她吗?
英伦瞄著玛栗——喔,她哭得那么伤心,现在说笑话会不会挨巴掌?
那……那现在要不要开车载她去海边散心?电影都这样演的,但是他们还不熟,她会不会误会以为他心术不正,想带她去偏僻处乱来?
不能抱她安慰她,总可以握她的手,表示一下关心吧?可是万一被甩开就糗大了。
结果屠英伦一直抽菸,玛栗一直哭泣,The Divine Comedy一直唱歌,唱掉整张专辑。屠英伦想著,也许是The Divine Comedy 勾起什么伤心的回忆,害她哭了。
屠英伦按停音响,听ICRT,好死不死正在放Guns N Roses的Don't Cry Origina主唱伤感地唱著——
「Don't you cry tonight~~I still love you~~Don't you cry tonight~~Don't you cry tonight~~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And don't you cry tonight……」
这下好了,白小姐听见这么伤心的歌,哭得更厉害了,连声音都哑了。屠英伦赶紧关掉音响,但玛栗又去扭开。
「我想听……」她哽咽著,脸还趴在臂间,上身趴在挡风玻璃前的平台。
结果屠英伦又继续抽菸,听玛栗一阵大一阵小、歇斯底里的哭声。最後电台主持放完三首歌,玛栗终於止住哭声,脸还是趴在臂间,左手伸向他。
「有没有面纸?」
屠英伦赶快奉上面纸,她用力擤鼻涕。他再奉上一张面纸,她抹脸。然後深吸口气,玛栗坐直身子,恢复正常表情。像意识到什么,挪挪屁股,取出压扁的百合,放在前方平台。
车厢很静,思……气氛有点尴尬。
「没事吧?」屠英伦小心翼翼,试探地问。
「思。」她吸吸鼻子。这会儿,她头发乱了,妆也花了,像个小女孩,可怜兮兮的。
「那……」他随口问:「要不要吃贝果?」
「好。」
「Shit!Shit!」屠英伦突然跳起,头撞到车顶,他被菸烫到。刚刚忙著注意玛栗的表情,他根本没注意到左手还夹著一根菸,忘了捻熄。
那滑稽的一连串动作,教玛栗看儍眼,跟著玛栗大笑,笑得抱腹。
屠英伦愣一会儿,也笑了,接著懊恼地说:「真是的,我想在你面前保持酷酷的形象,这下毁了。」
「我都能在你面前呕吐,你这算什么?」
突然亲近不少、屠英伦打开餐盒,玛栗拿蓝莓贝果吃。痛快哭完後、她好饿。
「等等——」屠英伦擒走贝果,打开,帮她抹上乳酪酱。「要配上这个才好吃。」将抹好的贝果交给玛栗。
玛栗接了,双手拿著,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吃著,像个小女孩般害羞腼覥,脸上还带著泪痕,鼻头还红红的。
屠英伦像个初恋少年,像第一次开车载女孩的儍子,这会儿他竟一直儍儍地望著玛栗吃东西的模样,看她瘦小的身子窝在座位,窝在他的车子里,吃他亲手帮她抹好的贝果。
天,他福至心灵哩,感觉超幸福哩!
唉,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怎么这么可爱?唉,她穿著白色套装吃东西的样子怎么这么像个天使?唉,她刚哭过的表情怎么美得害他心慌?可怜他感觉自己像儍瓜,这会儿一句俏皮话都不会说,只是忙著看她,打量她的嘴,红通通的鼻,她恬静笑著吃东西的模样。
屠英伦想著,她没告诉他为什么哭了,接著又想,那也没关系,因为後来她笑了,她愿意笑那表示她开心了吧?
「我可以叫你玛栗吗?」想了那么久,结果他只是愚蠢地说出这一句老土话。
「唔……」玛栗看他一眼,抹抹嘴,笑了。「可以的,屠先生。」
糗了!屠英伦移开视线,感觉自己的脸好烫。天,他从没在女人面前这样紧张,他发现自己甚至流汗了。今晚好戏剧性,突然他感到荒谬,不由得笑了。
「唉,又被你骗了。」
玛栗咬著贝果,奇怪地看著他。
他转头,盯著玛栗。「我以为你很酷很冷静,结果你刚刚哭得一场糊涂,那么情绪化。」
玛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贝果很好吃,谢谢你,屠先生。」
「不客气,白小姐。」他们相视而笑。
车厢里,有贝果的香气,玛栗的香水味,放送的暖气,电台播放情歌。挡风玻璃起雾,将两人身影朦胧。
这两人的缘分开始明朗了。这两个看似聪明世故的城市男女,这会儿竟都有些儍儍地,表情都有些恍惚,讲的话都有些无厘头……
是不是因为爱情,让人变不聪明?
是不是爱情,让人放弃世故,开始耍天真?
这时候的屠英伦和白玛栗,心里都乱开心的,像在梦里,轻飘飘的、轻飘飘的,有点晕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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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暗著,暖气机开著,屠家两老躺在床上,彻夜不眠,情绪亢奋。屠老爹退休後热衷艺品买卖,之前在大学当校长,现在在家当「孝妻长」,除了跟太太游山玩水,就是关切爱子的婚姻大事。
屠太太问:「现在几点了?」
「一点,已经一点了。」屠老爹好兴奋。
「儿子还没回来!」屠太太更兴奋。
屠老爹猜测:「这么晚开车出去,一定是去约会。」屠英伦嫌台北停车麻烦,泰半都搭大众运输工具,可是今晚他跟太大都听见了,儿子很晚的时候还出门,儿子还开了他的爱车,这、这肯定是去约会了。
「嗯,我猜是跟谢小姐出去。」
「希望这次顺顺利利就交到女朋友,跟谢小姐一起,然後马上结婚,婚後不到一个月就有了——」
「我们就可以抱孙子!」她握住老公的手。「这次很有希望,英伦很挑欵,上次还拜托我帮忙问谢小姐的手机号码,真难得,儿子第一次主动追女人。」
以前多的是想倒贴屠英伦的女孩,大概是他天生酷酷、不鸟人家的样子,反而很吸引某些女生。家里常收到女孩子寄来的仰慕信,一遇上情人节,还有吃不完的巧克力。
屠老爹感慨地说:「每次吴教授、王教授他们都跟我炫耀孙子多可爱,我都不能说什么,我在想我们家英伦生的孩子一定比他们好看,你看那个吴教授塌鼻子,王教授又秃头,他们孙子会可爱?」屠老爹想像:「我们英伦多俊啊,要不是因为太挑剔了,早就一准女人住到家里来了。」
屠太太也想像:「这个谢小姐长得福福泰泰的,一定很会生,还是留美硕士,跟我们英伦多配,要是能娶到她多有面子,简直是我们屠家的福气。」
两老越想越美,越想越得意,好像待会见屠英伦回来就会带个小婴儿来了。
屠太太打呵欠。「我连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