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午后,皇帝召策凌进宫。
策凌原以为皇上召他进宫,想必为商讨他与格格大婚一事,没料到皇上竟然在皇太后面前,将指婚当时爵爷府赠与皇十格格的婚约信物当面退还给他--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皇太后见状,抢先在策凌前头发难。
皇太后原也以为皇上要商讨两人婚事,她老人家特地前来聆听,没想到却见皇帝把信物交还给策凌。
「皇额娘,朕这是代十格儿,把信物还给策儿。」皇帝佯装没事,笑着说道。
「把信物还给策儿?难不成皇上想悔婚?!」皇太后吊高了嗓子眼。
「皇上这么行事,连哀家也瞧不明白了!」
「皇额娘,」皇帝不动声色陪着笑脸道:「昨日我去瞧过静嫔,听见若兰那孩子跟朕说了一番话……」
皇帝故意欲言又止,一对眼睛瞧向策凌。
策凌脸色铁青,静待皇帝的解释。
「皇上倒是给哀家说明白,那十格儿究竟跟您说过什么话?」皇太后眉头皱得死紧。
「十格儿告诉朕,策儿有违夫德,所以!」
「『夫德』?那是什么玩意儿?!」皇太后瞪大眼睛质问。
皇帝清了清嗓子眼,然后续道:「近两日朕已听说,京城里沸沸扬扬的,都在传着策儿的事?」
皇帝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了策凌。
皇太后听不明白还想问话,策凌已经接下皇帝的战帖!
「皇上听说的,并不真实。」他直截了当挑明了讲。
他知道谣言迟早会传进宫中,因为这正是颐静的目的。
「噢?」皇帝挑起眉头。
「皇上,臣必须见十格格一面。」他要求。
「你想见十格儿?但是她并不想!」
「如果不见面,十格格对臣的误会就不能解释清楚!」
皇帝端详了策凌片刻。
「既然你这么说,朕确实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词。那么朕就答应你,让你跟十格儿见上一面!」
「听起来好像是十格儿对这桩婚事有意见?或者,这又是那静嫔的主意?」皇太后对这对母女向来无甚好感。
「皇额娘,您别烦心,这不是静嫔的主意。」
「不是静嫔,那么就是十格儿?总之有其母必有其女,依哀家的看法合该把她们拆散,就不会额外生这么多枝节了!」
「皇额娘--」
「哀家实话说,策儿想见十格儿,哀家没意见!这桩婚事能不能成,哀家也不期盼!总之哀家不论事情如何发展,眼下只要皇上应了哀家一件事,你们要成婚退婚,哀家就全都不管了!」
皇帝挑起眉问:「皇额娘,您要朕应您什么?」
皇太后的话未出口,策凌已然料到!
「母女俩在宫中共处一室,成何体统?皇上应当尽早,把十格儿跟她那不懂规矩的额娘分开才是!」
皇上没料到是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无法反应……
只有策凌明白,倘若皇上真的这么做,对若兰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与伤害!
然而他更清楚的是,倘若他无法说服若兰回心转意,对若兰母女早已心存成见的皇太后绝对不会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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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帝告诉若兰策凌要求见她一面时,若兰不能拒绝皇命,她知道自己必须面对策凌的忿怒与质疑。
于是皇帝安排两人在御花园里见面。
若兰原以为她心底已经做好准备,然而一见到策凌,她的心窝还是狠狠地给揪紧了。
「为什么?」策凌脸色难看,直截了当问她。
「我说过,对你我不求其它,只要求我未来的丈夫所作所为能顾及我的颜面。但很显然地,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妳失去颜面?」他质问。
她不明白,他何以还能明眼说瞎话?「难道这些日子来,外头传的流言还不够吗?」她选择避重就轻。
「就因为『流言』?所以妳要退婚?」他沉下声。
「难道这还不够?」
「我不相信妳是这么没有主见的女人,竟然会相信毫无根据的流言!」
「就因为有主见,所以我认为咱们两人并不适合。」
「不适合?」他英俊的脸孔浮现怒意。
「我倒认为,再也没有人比咱们在床上还来得『适合』!」怒意让他口不择言。
若兰屏息。
「若要谈论这种『适合』,我相信会有更多女人比我更适合你。」
策凌沉下脸。「妳是什么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与他讲理。
「我相信家庭、相信婚姻,然而你跟我却完全不同。你不是一个属于家庭的男人,婚姻只会束缚你,而我不愿意成为你的束缚、你痛苦的根源。」
「何以见得?」策凌面无表情。
「很明显,你的表现说明了你内心真正的渴望。」
他盯着她问:「妳真的知道,我『渴望』什么?」
若兰想起那一夜,她看到策凌从顺亲王府的后院走出来。
「我知道你同意这桩婚约,是因为皇祖母的缘故。如果当初让你自己选择,新娘必定不会是我。」她望着他,喃喃地道:「现在既然是我先提退婚,你不仅没有任何责任还能得到自由,对你而言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即使无缘成为夫妻,她也会把话说明白让彼此好聚好散。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妳的体贴?」他冷笑。
「即使退婚,我也不希望我们彼此憎恨对方!」
「妳甚至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妳亲口要求皇上退婚,已经让我颜面尽失!」策凌的脸色趋于严厉。
「我怀疑妳执意退婚,只为了报复我让妳受困于流言!」
若兰脸色惨白。「如果对你造成伤害,那么我道歉,但是请你公平一点,想一想我受到的伤害不会比你更少。」
「妳可以对这些『伤害』置之不理。」他沉声道:「只要咱们成婚,任何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她摇头,笑得凄然。「我也许可以骗别人,但我骗不了我自己。」
策凌握紧拳头,咬牙对她说:「妳所『相信』的不一定是真实的!妳根本就不知道真相!」
「我很清楚何谓『真相』。」她眼神凝定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亲眼看到你夜半去探视一名女子,即使你们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踰越礼教之处,然而你选择夜半去见她,心中想必对她仍然放不下。」
「妳到底在说什么?」他冷然问。
「那天晚上,我正好出宫替额娘买药,看见你从顺亲王府的后院走出来。」
策凌脸色一变。
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她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不必再听他解释,若兰已经印证她所看见的「事实」。
「难道你能否认,对颐静格格你没有丝毫牵挂?」她阻。
「妳说过,不反对我蓄三妻四妾。」他面无表情。
策凌不能否认。
至少在当时,他的确「以为」他牵挂着颐静。
「但是我拒绝在婚前蒙羞。」她坚决地对他说。
策凌瞪着她,直到确定她清澈的眼神依旧执着那丝倔强。
「皇姑奶奶已经要求皇上,要将妳与静嫔妃分室而居。妳执意退婚,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陷窘困。」
若兰怔然。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收回要求。」她对他说。
策凌深深凝望她。
「回答我,妳以为我向妳求婚,是为了什么?」他低嗄地问她。
若兰屏息片刻,然后凝望着他低声回答:「为了报复颐静格格,答应与我皇八哥的亲事。」
「这就是妳以为的?」
「难道不是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然后承认。「是,一点都没错。」
若兰黯下眼。
「但,那只是我一开始的想法。」他嘶哑地接下道:「如果我告诉妳,现在我要妳,就只是因为『我要妳』这么简单,妳相信我吗?」
这一刻花园里连风都静止,若兰屏息了许久,久到她胸口发疼……
「也许这的确是你『现在』的想法。」她低喃:「然而一年后、半年后、甚至三个月后!还会有其它女人改变你的想法!」
他的眸色剎那间变得深浓。
「情况就是如此,像你这样的男人,永远都会让女人伤心。」
「阿以见得?」他低嗄地问。
「如果你爱颐静格格,就不该改变初衷。」她拿他的话反驳他。
策凌陷入绝望。
他开始明白她要的是什么!
「我不爱颐静,我只能这么回答妳。」他道。
若兰微笑,笑容惨淡。
「无所谓了,我想,你还不知道你到底爱哪个女人,或者哪个女人能为你所爱。」
策凌瞪着她不吭声,久久地凝望她清澈的眼眸。
「妳为何不给自己机会,印证妳的想法是错误的。」看透她眸中的决然,他胸口紧缩。
她摇头。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事实证明任何女人在你心中皆无足轻重,即使我给你再多的时间也没有用。」
他握紧拳头。
「难道,」最后,他嘶哑地问她:「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若兰屏息,片刻后她毅然摇头。
「好……」策凌凄然冷笑。
「既然妳执意如此,我就成全妳。」他终于放弃。
经过颐静这件事,至少现在,他还没有把握给予任何女人爱与承诺,包括若兰在内。
若兰的脸色苍白,得到他的答案,她沉默不语。
「皇太后不会放弃我的婚事,」策凌深深凝望她最后一眼,然后对她说:「我一样会娶别的女人,不管我是否适合婚姻。」说完话后他转身离去。
留下若兰杵在原地,神色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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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皇十格格居然退婚,出乎颐静意料之外。
而这个出乎人意料的结果,着实让颐静心中窃喜不已。
虽然上回策凌拒绝了自己,可依这个情况看来,颐静相信过不了多久,策凌一定会再回头找她。
而颐静与皇八爷之间的私情,仍然秘密地在进行中。在皇八爷面前,她可是纯情与贞洁的化身。
至于每夜的玩乐时光,当然更是绝对不可少!
在百花妓馆里,颐静每夜化身为风情万种的妓馆小娘,恣情纵欲辗转在不同男人的怀抱里……
而今夜,令人亢奋的节目才刚要开始。
颐静在妓馆后厢房内,为自己戴上那早已准备好的金色面具。
离开后厢房前,她对着镜子里那衣着单薄的女子顾影自怜一番,临别一瞥,颐静得意地咧开嘴,露出胜利的笑容。
北京城最有身价的男人,只能任她玩弄在股掌间,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是全北京城最能迷惑男人的女神!
撩起掩不住春光的薄纱裙角,她媚笑一声走出厢房。
来到前堂时,她扭着蛮腰、千娇百媚地推门而入。
堂内男男女女,人人脸上都蒙着面具,然而这其中就以颐静的服装最为大胆。几乎半裸的蒙面美女一进场,堂内男人全数屏息,现场一阵鸦雀无声……
颐静骤然发出一声媚笑。
「怎么?又不是头一回见面了,各位爷们别停呀,咱们继续畅饮美酒、痛快享乐吧!」颐静以她独特低哑、妖媚的嗓音,促狭地道。
接着她狐媚的眸子一瞟,选了一名看起来身强体壮、脸上蒙着虎面具的男人扭着腰肢贴过去,顺势倒在那男人怀里!
那男人的手却没如她意料中,贴上她的背心肉。
「这位爷是头一回来的吧?别害臊,既然上这儿来就是咱们有缘,尽管尽兴玩乐吧!」她媚笑着,大胆地拉起男人的手,不知羞耻地往自己胸口贴!
恣情沉醉在淫乱欲望里的颐静全然没发现,男人阴沉的眼神,如秃鹰攫食般牢牢地叨住颐静嘴角边那独特的小痣……
尽管脸上戴着面具,颐静的身分看在熟人眼底,还是一眼就被揭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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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一名英俊男子站在百花妓馆的围墙外等候着。
肃全回来的时候,策凌知道事情已办妥。
「爵爷,全都安排好了。」肃全跟主子禀报。
「确定人已经进去?」
「皇八爷早已经进入厢房,颐静格格也如往常般穿着淫秽暴露,刚才也已经进入厢房玩乐。」
策凌咧开嘴,他黑沉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
肃全等了会儿,不见主子吩咐。
「爵爷?」
策凌阴骛的眼神投向纸醉金迷的百花妓馆!
「现在,就等好戏上场了!」
当夜策凌设局,让皇八爷加入百花妓馆的淫乐房。
一群人嬉戏至夜半酒酣耳热之际,颐静胆子渐渐放大,在众人怂恿下她终于忍不住揭下面具--
然而她万万料不到,这面具一揭下,就是她悲惨命运的开始!
当夜皇八爷在众人面前将颐静休弃。
第二天顺亲王府的颐静格格化身为妓馆鸨娘,夜行淫乐、不守妇道之事终于纸包不住火迅速传开!
一夜间,颐静成了京城贵冑,人人唾弃的淫娃荡妇!
豪门公子们一听见颐静的名字,从原本的苍蝇见到香肉,到如今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就连躲避在顺亲王府自己的房间里,房外的婢女们也对她指指点点任意嘲笑,府内低下的男仆看她的眼光非但不再庄重,还充满了讥诮与淫秽……
她就像过街老鼠,成了被人诅咒、遗弃的淫妇!就连李氏也不敢再上门找她。
从此之后颐静只能关在房内,整天对着镜子上妆再卸妆,时常对着镜子又哭又笑、喜怒无常……最后连她自己的亲阿玛都不敢接近她。
王府里的婢女从门缝里给她送吃的,没人敢接近她。
日子一久,昔日艳光四射的颐静格格变得蓬头垢面、丑陋不堪,她不分昼夜地在屋子里头又喊又叫,那尖锐剌耳的叫声就像野兽一样令人难以忍受……
她甚至攻击接近她的所有人--包括顺亲王在内!
终于,就连顺亲王也不得不承认,以往他那虚荣高傲的大女儿,如今已经彻底成了暴力狂乱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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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兰被迫搬离景阳宫,已经过了月余。
除了心蝶服侍,若兰现在住的地方多了其它宫女,却少了自由与自在。她多了许多皇太后规定的「功课」,以及早午晚三回的例行间安。
尽管如此,若兰为了额娘在宫中的名望,所有皇太后的安排她悉数照单全收。
只是搬离景阳宫后,也许因为不适应的关系,若兰时常感到身子不适,整个人昏昏沉沉,疲倦恶心。
情况坏的时候,她甚至一整天吃不下一口饭。
若兰敏感地察觉到情况不寻常,她并非无知少女,很快地就联想到可能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最坏情况!
在一次空腹作呕之后,若兰已经能够完全确定,如今在自己身上正发生着什么事……
「格格!」
将近午时心蝶才心事重重地从门外走进来。
若兰正准备去跟皇太后请安。「怎么现在才回来?咱们还得要跟皇祖母间安,就怏来不及了!」
「格格!」心蝶唤住主子。
「怎么了?」
「我……」心蝶欲言又止。
「究竟怎么了?」若兰笑问她。
心蝶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刚才……我在外头听见其它宫人说,皇上给十三格格许了丈夫。」
「是吗?善喜年岁不小,确实也该指婚了。」
「可是、可是十三格格指婚的对象是--」心蝶顿住,她咬了咬牙才接下道:「十三格格指的对象,是策凌爵爷。」
听见这个消息,若兰脸上的笑容消失。
半晌后,她重新若无其事地对心蝶微笑。「那又如何?」她淡道。
「如何?」心蝶瞪大眼睛。
「格格,难道您听见爵爷将娶十三格格这件事,一点都不在意吗?」
「我为何要在意?又凭什么在意?」
「可是--」
「别说了,」她打断心蝶未完的话。
「咱们该出发了,如果错过时间皇祖母会不高兴的。」说完话,若兰径自走出屋外。
心蝶愣在原地好半晌……
「格格,您等等我!」回过神,心蝶这才急忙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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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蝶带回来的消息,对若兰并非全无影响。
然而她告诉自己,应该将这件事彻底遗忘,因为从退婚那天起策凌与她的生命就再也没有交集。
然而当她在坤宁宫前巧遇策凌时,若兰的脸色十分苍白。
策凌远远的看见她,他脸上没有表情。
两人错肩而过时,他终于停下开口:「很久没见了。」
若兰停下脚步。
策凌走到她身边。「妳好吗?」他低嗄地问。
「谢谢爵爷的问候,我很好。」
策凌凝望了她好一会儿,久到若兰以为已经过了一辈子。
「妳看起来很累。」许久后他终于开口。
若兰心窝紧抽。
「大概是昨夜晚睡,爵爷看起来倒是气色不错。」她装作若无其事。
「明日我将启程前往大漠,不久会回京城,之后我将再回到大漠,正式继承汗位。」他对她说。
意即是,他将不会再回京了。
「是吗?恭禧你了。」她对他微笑。
策凌凝望她,欲言又止,最后仅仅短促地道:「好好照顾自己。」
「我当然会。」若兰再次对他微笑。
策凌看到她的笑容,想起当日她执意退婚的情景,他瞇起眼。
「妳听说颐静的事了?」
若兰点头。藏不住话的小应子,早已把这阵子京城里轰动一时的「大事」,一五一十说个详详细细。
「妳退婚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件事。」
若兰没回应。
「妳为了她跟我退婚,」策凌定睛看她。「难道直到现在,妳仍然坚持当初的决定?」
心蝶追上来的时候,策凌还在等待她的答案。
若兰惊慌地感觉到腹部一阵呕意,然而她却对他露出笑容。「当时我的决定,与颐静格格并没有关系。」
策凌定定地凝望她。
「我只在乎我的丈夫,是否愿对我忠实。」她对他说。
策凌沉下眼。
若兰认为话已说完,她回头对心蝶说:「咱们走吧!」
「告诉我,」他突兀且语调尖锐地质问她:「退婚让妳得到什么?!」
若兰两手按着心口与腹部,好一阵过后终于决绝地对他说:「只有唯一却是最重要的『尊严』。」
她说完话便朝坤宁宫而去,留下策凌面无表情地瞪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