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远看著郭冀喝下杯中的最後一滴酒,知道再过不久他就会醉得不省人事。
「我告诉过你三杯醉的後劲极强。」宁知远温和的说。
「可是……我喝了……不止……三杯……」郭冀被酒熏麻的舌头不灵活的吞吐著。在他迷茫的醉眼里,好友的影像忽左忽右的晃动,连向来儒雅的笑容都扭曲成一抹近似残忍的笑意。
「你……一杯也没喝。」他蹙眉指控。
「没错。」宁知远点头承认,「我知道哪怕只是沾上一小口,我就会醉得不省人事。你知道我的酒量很差。」
「跟你……喝酒……没意思。」郭冀嘲弄道,趴倒在桌上,感到不胜酒力。在意识逐渐涣散时,他迷糊地想著,他从来没醉过,一次也没有。看来知远找来的这三杯醉的确是难倒他了,不过,味道真的不错。
他勉强咧了咧唇角,有自嘲的意味。
「我……醉欲……眠,君……可去。」他朝好友的方向扬扬手,随即被睡神召唤,动弹不得。
「郭冀,郭冀……」宁知远摇了摇他,以独特的优雅嗓音唤了他几遍。
郭冀听得到他的声音,却没力气回答。困顿的倦意笼罩住全身,他现在只想睡觉。
「郭冀……」宁知远又叫了他一遍,见他没回答,轻叹了口气。「你说没有任何酒能让你醉倒,没想到还是让我见识到了。你还说,就算酒是穿肠毒药,你也宁愿死在醇美的佳酿中。今天,我该让你如愿吗?」
郭冀原本想微笑的唇,突然定住了。不知怎麽的,他觉得知远的话中有话,令他心中发冷。他蹙了蹙眉,想睁开眼问个明白,但沉重的眼皮却怎麽也不听使唤。
「我扶你起来。」宁知远托住他的臂下,用力将他撑起。
郭冀全身乏力的倚在好友身上。迷糊中,他责怪自己胡思乱想,知远不过是想扶他上床,让他睡个好觉而已。
「我们到外面吹吹风,让你清醒一下。」宁知远的声音仍如往常一般温和。
郭冀在心里骂他折腾人,没事扶他到船舱外吹什麽风?放任他在船里呼呼大睡一觉便行。
「你很重的,郭冀。」宁知远扶他到甲板上後埋怨道。
夜色深沉,这艘顺流而下的大船上,除了值夜的少数船夫外,大部分人都已酣眠。
[瞧,今晚的夜色真美。圆月占满中天,我替你选的良辰美景不错吧。」
郭冀完全听不懂宁知远的话,昏昏沉沉地感到自己的下半身抵在甲板的围栏上,上半身则随著不断颠簸的船身,被冷冽的夜风吹得东倒西歪,幸亏有宁知远扶著,才不至於跌落河中。
他感到危险,强烈地感应到。
一股危机意识逼迫他撑开困倦的眼眸,和宁知远那双阴沉的眼对个正著。
郭冀吓了一跳,知远什麽时候变得这麽阴沉?他想开口问,无奈昏沉的感觉再度攫住他。
「我也不想这麽做……」宁知远阴冷的缓缓扬起一抹笑,轻推郭冀的肩一记,他立刻身体不稳的跌向船外。
「扑通」一声,随著大船继续行驶,消失在夜色苍茫的大运河里。
※※※※※※※※※青黛站在船头凝视著水中的月影。
橙色的月影因水波的不稳定而晃荡不停,时而破碎,时而圆满。
她怔怔的望著,脑子里什麽都不想,任有些凉意的夜风拂过她身上单薄的紫衣。
她不觉得冷,娇弱的身躯却兀自抖颤,也没有伤春悲月,泪竟无声无息地自眼里满溢出来。
合该是个春江花月夜。
她彷佛可以闻到河岸处飘来的野花香,衬著这美丽、圆满的月色,正适合情人间隅隅谈心、山盟海誓。
她嫣然一笑,映照脸上的潸然,秀丽的容貌自有一番凄楚动人的娇柔。
船舱里,她的大哥和大嫂想必正亲亲热热的拥在一起。成亲半年了,他们仍如胶似漆,好似一对比翼鸟,一时一刻也不舍分离。
这次,大嫂要回扬州绿柳山庄料理娘家的产业,大哥自然是随侍在旁,还拉著她作陪。看著以往谨守礼教的兄长,情不自禁的在嫂子身边磨磨蹭蹭;一会儿情话绵绵,一会儿又忘情地注视娇妻的清艳丽容,甚至趁著旁人没注意时偷吻妻子的脸颊,那副痴恋模样,教旁人羡煞他俩的情真。
她该替大哥、大嫂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但,为什麽每当看见他们亲热时,她的心口总是一阵阵地隐隐作疼?眼眶总是酸涩了起来?
不该有的,不该是这样的。
青黛轻咬粉唇,极力想压抑下从心中最秘密的角落里逃逸出的一丝苦痛。
大哥、大嫂带她乘船绕行太湖,一路往扬州边行边玩,是为了排遣她心中积聚的忧闷,她也该顺著他们的心意,放开胸怀才是。为何她总是抛不开心里的影子,直挂念著那个曾跟她有名无分的儒雅少年?
答案太过明显了。
青黛苦涩的扭曲著粉唇。
只要望见大嫂美丽的娇容,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张一模一样、难分轩轾的芙蓉脸蛋。郁新晴沉静、温柔的美丽,虽不及嫂子疏影的娇俏活泼,却另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气质。
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青黛便不自禁地为她的仙姿雅容所倾倒,世间竟有这般绝色。
而站在那位温婉秀丽的美女身旁的俊美少年,正是跟她指腹为婚的红叶山庄少庄主杜玉笙。
想到那个如今已跟她解除婚约的前未婚夫,青黛眼中的热泪再度滑落,被夜风一吹,冷冷的沁人她无依的心田。
新晴像嫂子疏影那样美丽出尘,而玉笙——则跟她大哥行云一般痴情。
大哥说,玉笙是那种一旦动了真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的男人。大哥劝她要放弃玉笙,因为让玉笙动心的人不是她,而是他温柔秀丽的表姊新晴。
尽管如此,感情的事却不是说放就放那麽简单。杜玉笙不只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他俊美的身影更在两人初相逢的那刻,镶镌进她的心版,再难磨灭。
明知道流水无情,但她这朵飘零的落花仍执意要落在水中。可她又不甘心被人所弃,任细如丝雨的愁绪将她缠绕。她该如何?眼睁睁看著玉笙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被迫娶她?
不,她办不到。
自幼看惯父母的恩爱,她青涩的少女心中早编织著对未来姻缘的幸福幻梦。她受不了被丈夫冷淡、怨恨,又深知自己将来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新晴在玉笙心中的地位。毕竟,他们自幼青梅竹马,她这个只有名分的未婚妻又算什麽?
何况,新晴是那麽温柔美丽,放眼全江南,除了她的孪生姊姊疏影,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之比拟的佳人。
她能拿什麽跟新晴比!
青黛眉尖紧蹙,泛起一抹苦笑。琴棋书画诗酒花,她没有一样能及得上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的郁新晴。她知道没有人及得上她,至少在玉笙心中,他的新晴表姊无人能取代。
所以她绝望了。青黛吸吸鼻子,唇畔绽出一抹凄清若雪地冷梅的浅笑。
她还有骄傲啊,比似雪的白梅还要寒彻骨的骄傲。因为她的主动退让,成全了一对佳偶,也在玉笙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她记得当她平淡地告诉他同意退婚时,他脸上的欣喜若狂和眼中闪动的盈盈感激。她知道自己将是新晴以外,会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异性;尽管,那只是轻幻如飞花的感激和尊敬。
那就够了,青黛在泪影中嫣然一笑。她清丽的倩影倒映在水中,却可并无人欣赏,只能与月相伴,随波逐流。
但她不在乎,心里的幽恨都随春水而去。只是十七岁的娇容,却浮现出不属於这年纪该有的沧桑。
退婚的打击,会随著日月偷移而淡去吧。她如此期望著,并希望每个花月良宵,她都将不再记起玉笙潇洒俊逸的形影,不再为情所困。
该忘的,还是要忘去。
她逸出一声长叹,轻拢发丝,沿著船舷往舱房的方向移去。漆亮若寒星的乌眸缠绵地凝视载著船来船往的大运河河水,暗忖在这条河上行驶的船只里,有多少跟她同样失意的姑娘,被困在寂寞的情海里。
遥夜沉沉如水,跟她有缘的人会在何时出现?
随著另一声感叹,水面浮现一缕暗影。
青黛敛神凝视,挥掉眼中的残泪,晶亮的美眸很快捕捉到水面上浮沉的物体。是人吗?她蹙起眉。
「小姐,夜深了,快进船舱里吧。」充满慈祥的声音响起,青黛回头一看,发现是楚家的老管事方二叔。
「方二叔,你看那个是人吗?」她神色凝重的指著水面,方管事立刻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咦,好像没错。」
「那……快点把他救上来。」青黛当机立断道。
方管事连忙吆喝船上的夥计,一时之间,原本平静的船舫嚣嚣扰扰地吵成一片。
※※※※※※※他在冷湿的黑暗死地中挣扎,尽管身体是那么沉那麽重,由心底的一丝不甘心所激发出的微弱清明始终占住灵台,不教他完全放弃希望。
在黑暗中,他攀住救命的浮板,伤痕累累的身心找到暂时的栖身之所。顺著湿冷的河水流去,他几近昏迷的理智险些绝望。就在这时候,嘈杂的声响传来,似是有人落水,而後他感到身下的水流略有变动,数只强健的臂膀拉住他,经过一番困苦的奋斗,他离开了折磨他几乎有一辈子那麽久的河水,浑身湿透的身体,被放到乾燥的船板上。
「他……还活著吗?」娇嫩的嗓音是他一生听过最悦耳的仙乐,他努力的睁开两道细缝,越过数张夹杂著好奇和关心的粗犷男人脸孔,终於和发出仙乐的可人儿相对。
皎亮的黑眸里,盈满温暖的关切。郭冀被她水柔的眼光罩住,只觉得身心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感觉贯穿他无依惶惑的心灵。他知道他安全了,真正地安全了。
眼睛乏力的垂下,陷人宁静的睡乡里。
※※※※※※※※椎心刺骨的疼痛扰得他睡不安宁。他轻哼了声,举起乏力的手想揉太阳穴,却被手臂下肌肉的撕痛刺激得龇牙咧嘴,懊恼地呼出痛苦的呻吟。
「什麽……什麽事?」缩在椅内打盹的小童被突如其来的痛哼声惊醒得跌落地,半晌才搞清楚那扰人清梦的闷雷出自何方。
「吓死我了。」他惊魂南定地拍著自己的胸脯,谨慎地移往床上他负责看顾的病人。「你醒了啊。」
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郭冀的视线之内,他小心地深吸了一口气,模糊的视线渐渐澄清,发现眼前的小人儿是个年约十二、三岁,做仆役打扮的男童。
「水……」郭冀舔了舔唇,勉强从乾涩的喉中挤出一个字。
「等等。」男童转身走向房里的一角,郭冀听见他倒水的声音,没多久他瘦小的身影便回到床前,先是迟疑的将茶杯放在床边的角桌,然後才坐到床上吃力地扶起他。
「啊……」郭冀痛呼一声,男童脸上立刻现出愧疚之色。
「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弄痛你。实在是你浑身是伤,我不晓得该扶你哪里才好。」男童稚嫩的道歉赢得郭冀一个苦笑。
「来,喝水吧。」男童尽责的将水喂进他口中,郭冀饥渴的吞咽下喉,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著唇边的水珠。
「小哥是?」郭冀忍住被男童扶躺回床上时误触到伤口的疼痛,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叫活活。」难得被人尊称小哥,活活立刻眉开眼笑地回应。
「这里是……」
病人再度开口,灰白的脸孔隐现痛苦之色。活活同情地看了一眼,他也生过病,明白生病的人说话最是耗费力气,不待这个人再开口就做了回答。
「这里是扬州绿柳山庄,你在前天夜里被我们姑爷船上的夥计救上来。喔喔,我倒忘了,小姐吩咐过你一醒来就去通知她。」
说完後,活活便转过身朝外跑去。
郭冀愣了一下,还不是十分清醒的脑袋正忙著消化男童刚才所说的话。原来他昏睡了那麽久。扬州绿柳山庄?不,他心头突生的一根刺不是为这六个宇。姑爷、小姐……脑子里冒出昏迷前深烙进心坎中的温柔俏颜。她是什麽人?难道会是什麽小姐?
他蹙紧眉,才待往下深思时,便听见门外传来的莺声燕语。
「活活,别像只小猴子一般毛躁……」活泼的甜美语调和他记忆中的娇嫩嗓音略有不同,却是同样的悦耳。
「小姐,怎麽又骂活活是猴子了?」活活喃喃埋怨,「活活是急著向小姐禀告那个人醒了。」
「怎麽不早说呢。」女子不耐烦的道。
郭冀暗感好笑,心情奇异地放松下来。这位小姐倒挺有趣的,才说人毛躁,没想到她更没耐心。
隔开寝室和外面小厅的珠帘再度刷地一声响起,淡淡幽香浮动,郭冀不自禁的深深呼吸。久经花丛的他,很快辨织出这淡雅的香味,绝非出自一般的庸脂俗粉。他胸口莫名地狂跳,期待一睹佳人的真面目。
他朝珠帘的方向看过去,霎时张大了嘴,脑子一片空白,彷佛走进她盈盈浅笑的眉眼里。
天下间竟有这等美女!
一时之间,郭冀只觉得这辈子没白活了,被好友背弃的怨恨都消融在她好奇的点漆水瞳中。她凝脂般的皓颊,绝美精致的五官,乃至於她凌波微步的仙子体态,充塞住他所有的感官。
天啊,她真美。
他只能喟叹一声又一声,再无法发出其他的言语。
「你没事吧?」仙子般的小姐对他眨眨眼,菱形的红唇上扬,绽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我……」郭冀发现自己只能喘著气,贪看她倾城倾国的绝色,水灵灵的国色天香,充满生命活力地散发著,一颦一笑均能勾人魂魄。
「你好像好多了。」天仙美女自顾自道,不怒而威的星眸扫了一眼在旁边捧腹狂笑的男童。「活活,你太没礼貌了。小心我向雪姨告状。」
「哎哟,我的好小姐。拜托,千万别跟我娘说。」活活惊恐的求道。
「哼。」美女调皮的别开脸,任他在一旁打躬作揖,逗得她身边那位只比男童大个一、两岁的少女咯咯娇笑。
「洋洋,你还不帮我向小姐求情?」活活懊恼的瞪视他那位全没手足之情的姊姊。
「哼。」少女学著小姐高傲地扬高瑶鼻轻哼。「小姐教训得没错,你的确欠人教训。我是你姊姊,洋洋是你叫的吗?」
「哎呀。」活活苦著脸,既不愿向大他一岁的姊姊低头,又无法让向来只爱看他出糗的小姐放他一马,只好端著可怜兮兮的表情求救似的望向床上的病人。
郭冀唇角上扬,被他们三人逗得连肉体上的痛苦都忘了一大半。他朝男童点点头,到底没忘了他的饮水之恩。
「小姐……」他悦耳的男性嗓音吸引了美女的眼光,暂失光彩的虎目被爱慕的情怀催发出熠熠光辉。
仙女般的小姐嫣然一笑。
「你想为活活求情?」她灵动的眼眸充满笑意,「没问题。反正他取笑的人是你,你都不介意了,我也没话说。」
郭冀顿时感到啼笑皆非,头一次有脸红的冲动。他心头一惊,审慎地注视眼前的美女,这一看更不得了,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玉容,都是那麽的教人怦然心动,情难自己。他连忙用力掐痛手臂,才再度让脑中的思绪澄明。
他活到二十六岁,这还是第一次被女人迷得晕头转向。
「在下郭冀,敢问是小姐救了我吗?」
「不是,也是。」美女轻绽贝齿,调皮地笑道。
郭冀一头雾水的瞅著她,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是我的小姑发现你漂流水中,这才命管事叫人将你救起。然後是我轻施医术,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不过老实说,这一切该算你命大,吃了一肚子水,又醉得一塌胡涂,居然没给水鬼抓去。」她虽是轻描淡写地说,但郭冀是何等精明,立刻从话里听出一丝的嘲讽。
「在下并不是故意掉进水里的。」他蹙了蹙眉,很不愿让这位绝世美女误以为自己是酒鬼之流。她刚才提到她小姑?他灵光一闪,直觉想到昏厥前所见的温柔女子一定是她口中的小姑。温郁的感觉泛上心田,然一股小小的遗憾也同时悄悄地钻入。
这回他的眼光注意到她盘结的发髻,轻烟密雾般堆耸的云鬓,分明是已婚妇女的装扮。天仙美女的年纪不过是二八年华左右,竟已罗敷有夫?怎不教人扼腕!
视线紧跟著她无边丽色的俏颜,移向她穿著白绢里对拎杉子、银红纱比甲、白杭绢画拖曳长裙的的娇躯……眼光又倏地回到她略微凸出的小腹。
这……真是可惜啊。
彷佛是嫌她名花有主的身分对他的打击太小,竟还让她身怀六甲。郭冀在心里暗叹道,十分遗憾他的救命恩人居然不容他以身相许来报答。
这样的美人儿,可不要配个凡夫俗子才好。在郭冀心里,除了自己以外,就只有三年前结识的那位卓尔不群的江南佳公子才配得上她。
他正这麽想时,忽地听见屋外传来的脚步声。珠帘再度被掀起,天仙美女立刻转过身,轻盈的身影像只粉蝶般飞进蓝衣人的怀抱。
「疏影……」悦耳的男性嗓音充满温柔的情意,健勇的臂膀拥住怀里的俏佳人。「你是有身孕的人,怎麽可以再这样蹦蹦跳跳的?」
「哎呀,人家不管。谁教你一大早就撇下人家,不知到哪去了。」疏影哀愁地抒发著闺怨。
郭冀听得心里愤慨,暗恼这个做夫婿的未免太不懂得怜惜娇妻了。
「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吵你。我不是吩咐雪姨告诉你,我跟聂总管巡视佃农去了吗?」蓝衣人耐心的解释著,语气充满无尽的宠溺。
「我知道。可是人家看不到你,会想你嘛。」
「是,是为夫的不对。」满足的轻笑声扬起,郭冀酸涩的猜想蓝衣人心里必是像刚被灌入蜜汁般甜郁。
虽然瞧不见美少妇的表情,但从她双手挂在夫婿颈上,偎依向他怀里撒娇的背影,加上她娇柔婉转的嗔怨,郭冀也能想像出她妩媚妖娆的模样。他只觉得全身骨头酥软,暗忖那个做丈夫的八成被迷得比他还要神魂颠倒。
「疏影……」蓝衣人唤了爱妻一声後,再也管不了有旁人在场,情不自禁地在娇妻的俏脸上吻了一记,才不舍地放开她。
郭冀看得又妒又羡,才想别开险时,却瞥见美少妇贴近夫婿耳边低声咕哝。蓝衣人听罢後,秀逸出尘的俊美脸孔转向郭冀。
「楚兄!」郭冀发出一声惊呼,无法置信眼前人竟是故友。
可不是嘛!那双灿若明星的眼眸,那张教女人发狂的俊脸,正是他三年前结识的知交楚行云。
「郭兄醒了。」楚行云言笑晏晏的走向他,飞扬的神采里增添了三年前所没有的适意满足。
这也难怪,娶妻如此,夫复何求。
「没想到会为楚兄所救。」他感叹地说。
楚行云温文地一笑,炯亮的眼光投向三年前在开封结识的好友。即使经历了一场生死大难,脸色灰白的粗犷俊容,依然充满令人著迷的男性魅力,而那双向来熠熠有神的虎目,依稀恢复了往日热血男儿的神采。
「行云没尽什麽力。是舍妹发现郭兄落难,命随行的侍从将郭兄救起。幸好内人精通医术,及时以针灸之术医治,郭兄才得以平安无恙。」
「楚兄太客气了。若非楚兄一行人,郭冀只怕已含恨九泉。」
好友语气中的苦涩,令楚行云一怔。他和郭冀虽然有三年没见面,但素知他酒量极好,除非在信任的友人面前,否则绝不纵酒狂欢。这次的酒醉溺水事件,恐怕极不单纯。
「郭冀,我知道你从不喝酒误事,何以这次会为酒所害?内人在救治你时,发现你陷人醉酒的昏睡状态。若不是仗若你超乎常人的坚毅意志,早就回天乏术了。」
楚行云这番略带戏謔的调侃,让郭冀脸色阴沉了些,炯亮有神的虎目眯起,投射出略带困惑的愤怒。直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想不明白宁知远何以会害他。
「一言难尽。」他只能从紧抿的唇线中挤出这四个字来。
楚行云看出他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心情,微微一笑,也不逼他。「若有需要行云出力的地方,郭兄但请吩咐无妨。」
「多谢楚兄。」郭冀感激地道。他迎向好友了然的眼光,那对漆亮的眸子里,依然是三年前令他倾心交往的坦荡正气。楚行云是他所认识的人中最为表里如一的君子,郭冀知道即使他遭逢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宁知远所背弃,在他杯弓蛇影的惊慌心态下,楚行云仍是他永远可以信任的人。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什麽时,珠帘方向的另一道凝视强烈地扰乱了他的心情。
其实早在楚行云进房後没多久,他便依稀有此感应,只是这对郎才女貌的夫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才无心理会。
但现在他再难压抑心中因那道眼光而生的温郁暖流,黑白分明的大眼带著连他自己也不甚了解的渴盼越过楚行云夫妻,投向珠帘的方向。
楚行云随著他的眼光看过去,微笑地对珠帘外的人说:「青黛,进来吧。你不是很想看看郭冀兄吗?」
帘外的人犹豫了片刻,才轻掀珠帘进来。
步履盈盈,如娉婷芙蓉随风舞来;冷香袭人,似有还无地沁人郭冀鼻端。他只觉得那香味奇特,眼光自来人秾纤合度的紫衣娇躯,移上那张清丽动人的俏颜。
脑中轰地一响,他顿时领悟何以对她的眼光生出奇特的感应。眼前的女子便是助他从死沉的河水里逃出生天来的救命恩人。那双圣洁美丽的水眸,曾让他感到平安宁静。他眼中生出湿热的感觉,热血沸腾的心涨满感激,若不是身体还虚得很,便要下床向她致谢了。
「这位是舍妹青黛。」楚行云向他介绍。
郭冀朝青黛颔首,「楚小姐,大思不敢言谢,郭冀会永远感铭於心。」
青黛为他虎目里涌现出的承诺眼光吓了一跳,她轻启朱唇,客气地说:「公子言重了。」
短短五个字,道出了青黛的教养。不愧是楚行云的妹妹,那端凝的雅姿透露著江南闺秀雍容高雅的气质,轻柔而低缓的声音,似流水悠扬,不疾不徐地钻人他跃动的心灵。
他感到热血澎湃,迥异於被楚行云身边绝美的妻子所挑动的情潮,楚青黛带给他春水般的暖柔。虽不及她嫂子的绝色,然青黛的美貌在一般女子中仍算是拔尖的,尤其是她冰艳的朱唇,更似早春绽放的一朵红梅般令人惊艳。
郭冀发现自已竟然有些心动了。
在他人生中最难堪的关键时刻,遇到这双绝美的姑嫂,他纳闷这是否为老天爷跟他开的一场玩笑,一个情场浪子,竟有想安走下来的感觉。但此时,他确实比任何一刻都要羡慕行云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