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哥,你答应我……”她眼眶泛红,努力克制着泪水,不让它从眼眶中溢出来,“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严峻盯看了被她紧握的手一眼,似也感受到她浓浓的离愁忧心。
“耘耘,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他拍拍她的肩,试图安抚她不安的心。
“真的?”季耘蓄着泪水的眼,露出一抹希望,“你真的很快就会回来了?”
严峻眼中的难色一闪而逝,最后仍坚定的点了下头,“嗯,我很快就会回来了,你等着我。”
“好——”她这才破涕为笑,抬手拭去了悬挂在眼角的泪珠,“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放开他的手,“峻哥,我们来打勾勾。”
“打勾勾?”严峻感到有些啼笑皆非,“耘耘,你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女孩了。”
季耘不顾他的说辞,硬是拉起他的小指,勾住她的小指。
“峻哥,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的……”她咬了咬下唇,“你回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跟那些坏朋友在一起?不要再变成我不认识的峻哥,你变回之前那个温柔的峻哥好不好?”
“耘耘,你别胡闹了。”季耕低喝小妹一声,目光落在朝他们张望监看的警员们,“警察还在等阿峻,我们已经耽搁太多时间了。”
季耘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叮咛,一双坦率的眼直视着面有郁色的严峻,“峻哥——”
严峻抬起一双阴郁眸子,迎视她眼中的忧虑及种种复杂愁绪,“好!我答应你——只要我服完刑,我一定会出来找你。”
她笑了,忙不迭地与他勾勾小指,确认他们之间的承诺。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等你——等你服刑回来,你一定要回来,然后……变回以前的峻哥……”
“好,我答应你!”
坚定的言辞敲上她的心坎,成为一串无法抹灭的回音。
季耘弯起了仍有泪珠的美眸,粲笑如花的目送着他远去,满心怀抱着希望,等待着他的归来——
梦,到这儿就灭了,也让床上的人儿缓缓睁开双眼,抬手揩去溢出眼角的泪水。
季耘盯看着盈在指腹上头的珠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都已经几年了?我居然还无法忘记那一幕?”她皱眉,带着反抗意识的甩去指腹上的水泪。
叩叩叩!平稳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耘耘,七点了,该起床了。”传进房间的是一道浑厚的嗓音。
季耘茫然的看向门扉,意识已被适才的梦境所抽离,只能浑噩的坐起身,脑子连接不起来下一步动作。
叩叩两声,房间大门自动敞开,一名高大的男子举步踏进房。
“耘耘,今天我轮休,你有没有要换洗的衣物,赶快交给我,我打算趁着天气好的时候……”他的话隐没在视线接触小妹呆滞的表情上,“耘耘,你怎么了?”
季耕走近她,弯身低头看她脸上呆愣的神情,边抬手轻触她的脸颊。
“喂,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已经七点喽!再不赶快整装到杂志社报到,你不怕总编削你一顿吗?”
当大哥的手触及脸颊,她才有了反应,“耕哥,我……”
“你怎么了?”她茫然的表情,让季耕无法放心的坐上床侧,“身体不舒服?”
他抬手探测了下她的体温,“没有发烧,是头痛吗?还是……”
“我没事。”深吸口气后,季耘将盘旋于心头的悲哀情绪给逼退,“对了,我今天有一个早会要开,千万不能迟到,要不然真的会被总编给骂到臭头。”
立即的,她从床上跳下,冲出房间梳洗打理去。
“这个丫头……”见她一副慌忙的模样,季耕不禁摇头叹气起来,“也不想想,自己都二十多岁了,居然还这么冒冒失失的,我看她想嫁出去……难喽!”
他站起身,环视了房间一眼,瞧见梳妆台的椅背披放了一些衣物,“丫头就是丫头,就算这么多岁了,还是不懂得打理自己。”
他手脚利落的抓起披放在椅背的衣物,一抬眼,便见到铺放在梳妆台桌面的杂志。
季耕怔忡了一下,目光在杂志的封面人物上停驻。
“这个人不就是……”他吃惊的瞠大眼,连忙抓起杂志,“严峻?!他回来了?”
他清晰的脑子,立即联想到适才妹子脸上的呆愣神情,不经意的一瞥间,他似乎瞧见了她急欲隐瞒的点点珠泪……
“这个傻丫头……难不成她还一直以为,严峻真会遵守承诺回来吗?如果他真会回来,早就回来了,何必要等到八年后的现在?”
“耕哥,早餐呢?”季耘顶着一头乱发跑进房,没瞧见他拿着杂志发呆叹气,整个人埋进了衣柜,“牛仔裤……我的牛仔裤呢?”
一见她冒失的闯进房来,季耕连忙把目光移开,抱起一堆待洗衣物,“别老是穿牛仔裤,有时候也该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打扮自己?”季耘敬谢不敏的直摇头,“免了吧!我们跑新闻的装扮,最重要的就是简便,可以应付随时骤变的状况,才是最要紧的。”
“你不是说,今天只是要开早会吗?应该没机会到外头跑新闻吧?既然如此……”季耕从衣橱中拿出一套套装,那是她刚找到工作时,他特地送给她的礼物,“今天就穿套装去上班吧!”
“啊?”季耘盯看着他手中的套装,瞠大的双眼仿佛是看到了怪物一般,“耕哥,你是开玩笑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快把衣服给换上,早餐我已经弄好了。”不让她有发出质疑的机会,“还有,你上班快迟到了。”
“啊——迟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季耘立即抓起套装,“耕哥,现在几点了?七点十五分?!”
季耕悄悄地关上房门,对于每天早上上演的混乱情况早已习惯,却仍不忘叮咛一声:“耘耘,早餐我放在桌上,你可要记得吃喔!”
“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她扯开嗓子回应,赶紧将心神转绕回眼前的穿衣大战中。
套装?开啥玩笑,打从她进入杂志社就职后,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年,没穿过这种Lady的服装了。
天!这个套装怎么那么难穿呀?拉链在哪儿啊?双腿怎么凉飕飕的啊?啊——有谁来救救她啊——
“呼——”结束了一个会议,严峻不由得松了口大气。
瞿炎唇边牵动着一丝笑意,“只不过是一场会议,你怎么看起来一副快不行的样子?据我所知,你不是这种不耐操的男人啊?”
严峻瞪他一眼,咬牙切齿的低喝:“你是最没资格说风凉话的家伙,只不过是一个会议,是呀!这‘只’是一个通宵会议,直到刚才才结束的挑灯夜战会议!”
“行了,我知道了,你的火气别那么大行不行?”瞿炎掏了掏耳朵,有些承受不住他充满火气的低吼声。
“我的火气能不大吗?”一个彻夜不眠的会议,让严峻的忍耐到达底限,“这些日子以来,我有开不完的会,有签不完的公文,还有永远都出席不完的大小宴会……这些原本都是你应该做的事,为什么现全堆在我头上了?”
“嘿嘿嘿……”瞿炎不改嬉皮笑脸,变起了黑眸倒映着脾气暴躁的老友,“峻,你应该知道原因。”
“原因?”严峻冷哼一声,眼底露出一丝鄙夷,“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为了你的爱妻!为了她,你不但把公司的事全推给我,还宽大为怀的原谅了你的‘仇人’……”
“峻,那些都只是误会。”提起往事,瞿炎眼底闪过一丝狼狈之色。
之前他为了报复诱拐母亲离家出走的莫盛,不惜用尽一切卑鄙手段,想要毁掉莫盛,却没想到,在爱神的作弄下,他爱上了莫盛之女——莫淼淼。
经历了一些激烈的争吵及挣扎后,他无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说:他一点都不爱莫淼淼。而一直尘封在他记忆及往昔的陈年往事,就这么揭露开来,这才发现——他的恨一点意义都没有,惟有爱、惟有幸福,才能成就一个圆满的人生。
“是啊,那些都只是误会,所以误会一解开,你就迫不及待的把公司丢给我,自己则跑到丈人的公司大显神威去了。”严峻不耐的以指敲打桌面,郑重的声明,“炎,请你搞清楚一件事,‘环宇国际贸易有限公司’可是你一手打下的天下,这是你的公司:”
“峻,你这句话就说错了。”面对好友的声严色厉,瞿炎依旧抱着轻松自若的态度面对,“‘环宇’不是靠我一个人打来的,而是靠你跟我两人的努力所成,再加上你也有投资资金在公司上,怎么说你都有一份,你怎么可以把全部的责任,都推给我?”
“狡辩!”严峻感到疲累的暗暗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只负责出钱,管理方面由你负责……”他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疼的太阳穴,“你一向是管理与开发的能手,突然把公司交到我手上,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着手?”
“别担心,你做得很好。”事实证明,公司交到他手上半年,不但不见一丝衰败,反而开发了一些新兴的业务,这足以证明严峻的管理能力。
严峻拢起眉头,“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想知道,你哪时回来坐镇?”
“我没打算回来。我觉得把‘环宇’交给你,是正确的决定。”瞿炎不禁佩服起自己当初的识人眼光,“瞧瞧你,才接管公司半年,你就跃升成为炙手可热的黄金单身汉,这半年来,几乎每一本杂志都争先恐后来采访你,每个月出刊的各家杂志封面人物,几乎都是你。依照这种状况,堂叔根本不用担心你娶不到老婆嘛!”
“怎么,我爸是不是又跟你抱怨什么了?”听出他话中有话,严峻的注意力也跟着转移。
“堂叔会跟我抱怨什么,你还不清楚吗?”严峻行事向来沉稳,难得会见到让他困扰的一面。
“老大不小,该娶房媳妇了,是吧?”他的父亲严堂在身体逐渐康复之际,也对抱孙一事产生了莫名的冀望,一切的祸源皆来自于——瞿炎。
瞿炎千不该、万不该讨了房媳妇,更不应该还生下了一个活蹦乱跳的胖小子,搞得父亲每次一见到瞿炎的胖小子,就欣羡不已,接着就把歪脑筋动到他头上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老人家是希望,你干脆找个女人生个孙子、或是孙女,给他抱抱。”瞿炎不慌不忙地补注一点。
严峻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好兄弟,如果你没有在一旁煽风点火的话,我就谢天谢地了,至于结婚的事,我到现在还没有考虑。”
“好兄弟,你是说真的吗?”瞿炎显得惊讶不已,“都快迈入三十大关了,你难道没有心仪的女人?”
他这个好兄弟虽然不属于斯文白净一族的俊帅男人,可也是个浑身充斥着成熟魅力的男人,再加上他傲人的身家背景,一堆女人看见他,就像是蜜蜂看见蜜一样,争先恐后地想沾惹他、得到他的青睐。
“心仪的女人……”他脑海深处,浮现一张爱哭的脸庞,脸庞的主人最擅于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博取他的同情心。
在她脸上及身上,似乎都感受不出一丝压力、一点悲哀及所有不快……
她总是那样的知足、那样温顺的接受一切,不论周遭的人所给予她的,是好是坏、是悲是苦,她都宽大的接受,毫无一丝怨言……
思绪陡地打住,一股浓稠愧疚感,牢牢地罩住他的心,也让他不由得忆起,多年前曾经许下的一个诺言。
那是他第一个许下的诺言,同时也是第一个失约的承诺……
瞿炎观察着他脸部的表情起伏,小心翼翼地探问:“峻,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女人?”
“什么?”严峻突地回过神,显得有些恍神,“你刚刚跟我说什么?不过,不管你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公司就交给你负责了。”
瞿炎根本还来不及插上口,严峻已经一连串的交代完毕,带着浑身的疲惫及丝丝火气,离开办公室。
好半晌,当办公室呈现出一片幽静时,瞿炎这才发现严峻的棋高一着。
“好家伙,这一招真是高呀!”他认命的暂代起严峻的职务,放他回家好好休息,却盯着他离去的门扉,喃喃低语:“万一堂叔又跟我提起关于峻的婚事时,我可以用这一招来应付……这一招,真是高呀!”
“哇——来不及、来不及了。”季耘抬手瞄了眼腕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逼近,她的心就忍不住焦躁起来。
“真不是我爱说,台北市的交通,真的需要好好整顿一下,每天早也塞、晚也塞,要到何时才不塞呀?”她的小嘴一张一合嘀咕着,坐在摩托车上眼观四方,想找条小路钻出这条塞得动弹不得的大马路。
她灵巧的控制住龙头,轻轻一转,便趁隙钻出了车阵,转入一条小巷道中。
她暗暗吐了吐俏舌,要是被大哥看见她那副不要命的钻车道技术,只怕会铁青着脸指责她,然后把她冲锋陷阵的50c.c宝贝车给没收,锁进不见天日的地下停车场。
当一辆机车从她身旁呼啸而过时,季耘吓了一大跳,无可自抑地睁大双眼,瞪着那辆急惊风的机车骑士背影。
她双手按压住两侧把手的刹车线,平复着受到惊吓的心情,朝着远去的机车骑士开骂:“啐!在这种小巷子里冲锋陷阵,你想死不成?”
“可怕的塞车时段。”她再度催动油门,“我一定要跟政府抗议,要他们为台北市的交通给我好好想想办法,要不然我就写篇专刊,来探讨台北市无可救药的交通阻塞问题。”
她话一落下,右手缓缓催动油门,才刚要起步,巷口边突然转进了一辆黑头车,她一时来不及反应,让小型摩托车直直往前冲去。
“哇——”她发出惊诧的哀叫,在两车相撞的紧急一刻,刹住了正欲亲吻上黑头车的宝贝摩托车。
季耘瞪着一动也不动的黑头车一会儿,料想在适才的紧急状况下,驾驶人应该也狠狠踩下刹车板,制止了车子的行进,否则现在她还能看着黑头车车身和她宝贝车之间,不到两公分的距离,而捏了一把冷汗吗?!
“小姐,你没事吧?”深吸一口气之后,严峻定了定有些飘浮的心神,这才开门下车察看。
他怎么可以在这种拥挤的小巷道,下车察看彼此的情况,难道他没长眼睛,好好看清楚现在的情况吗?
季耘皱起了秀眉,正要开口教训他的没神经。
她的后头挤了一长串的摩托车,而前头的巷道则被这辆黑头车,挡去了三分之二的出口。换言之,他这么一下车,他们岂不成为阻塞交通的大罪人了!
“你这个人难道……”她的眼在接触到那男人时,不由得发直,脑子也在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是……是他?!眼瞳在瞬间注入了种种愕然情绪,让她在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姐,你没事吧?”映入严峻眼帘的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她穿着一袭湖绿色的套装,尖瘦的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呆愣以及惊诧。
而让他感到惊讶的,是她带着豪气的站姿,她的双腿分撑于机车两侧,以己身的力量支撑住机车,然她却没有注意到,及膝短裙因这举动而翻折上去,露出了她一双匀称白净的大腿。
他发现她有一双白净美丽的长腿,白皙的肤色莫名的勾动他的心。
他的眼往上游移,对上了一双晶莹柔亮的大眼,霎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电流,窜过背脊,直击他那颗毫无防备的心——
这双眼……这双天真坦率又晶亮的眼……
这双眼仿若是多年前,那一双对他殷殷祈求的黑眸,教他在刹那间衍生出了一缕又一缕无法解释的熟悉感。
小姐?他竟然称呼她为——小姐?!这种天杀的生疏感,让季耘觉得,自己真是个愚不可及的大蠢蛋!
季耘的眼很快被一层冰霜给封闭起来,强迫自己移开注视他的眼,只因为从他双眼中,她读不出一丝应有的熟悉感,也捉摸不到她所渴望见到的惊奇。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之间只剩下浓浓的生疏感及一股沉重的陌生感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没事。”她冷淡的别过脸,一脸酷相的指指他身后的车阵,“我只知道你下车察看的这个举动,是个非常愚蠢的举动。”
“愚蠢的举动?”她既冲且不客气的评语,让严峻不禁拧起了双眉,“小姐,我只是关心你……”
“留着你无谓的关心吧!”她不领情的催动油门,“诚如你所看见的,我很好,什么事也没有。”
八年了!时间已经匆匆过去八年了,他当然不会记得那个只会缠着他、依赖着他的愚笨小女孩……
而她,却像个傻蛋,紧紧记住当初的诺言,甚至在午夜梦回间忆起这件早该忘记的往事。
严峻确定这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抑或是太疲劳所致,他是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火气,也确实接收了她毫不客气、不具善意的反击。
他是哪里得罪她了?因为刚才的撞车事件吗?或许是他惊吓到她了。
“小姐,既然你这么说……那么你没事就好。”挑灯夜战的疲惫,让他无心去探究她的不善从何而来,他只知道得赶快摆平这件事,还给台北市一个通畅的交通。
面对他客气有礼的答话,季耘发现自己对他根本已经无话可说。
八年,八年让他成为一个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闪亮星星。
八年,八年的时光改变了他,也改变了她,让原本熟悉的两人,成为陌路人。
八年,好长的一个八年啊——
“我真的很好,好得不得了!”咬牙切齿的,她从齿缝中迸出回应字眼,催动油门,以极快的速度,扬长离去。
“小姐……”感受到她浑身上下流窜的怨气,严峻回头正要唤她,却不经意扫过她隐含伤感的眸子。
没有骇人的寒霜、没有不善的火气,有的只是一双盈满伤感哀情的眸子,那双眸子强烈的勾起藏于脑海深处的记忆,而那柔巧的五官侧面烙上了他的心,激出了一丝丝他曾经遗忘的熟悉……
盯看着她消失在车阵中的背影,尘封的记忆逐渐变得鲜明清晰,“耘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