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这么问过他。
那是个下着小雨的夜晚,他下班回到家,她还来不及热情地迎接他,他便说还赶着待会儿要出门。
「我只是回来收拾一下行李的,明天要搭早班飞机到美国出差。」他说,冲进卧房,拿出空行李箱装换洗衣物。
她讶然,一面跟进来帮他收拾,一面问:「你明天要出差?去多久?」
「一个礼拜左右吧。」
「怎么这么突然?你都没告诉我。」
「我也是今天才临时接到通知的。我们有个美国客户最近惹上了官司,我跟另一个律师被派去帮他们。」
「既然是明天的飞机、你今天干么赶着走?」
「我手上还有个案子在进行,我想加班赶一赶,看能不能在出国前把相关文件都准备好。」
「这么说,你打算在办公室里熬通宵?」
「嗯。明天早上直接到机场。」
「你一定要这么急吗?那个案子难道不能等回来再做吗?」
「妳也知道我的个性不喜欢拖。而且那也是个大客户,得罪不得的。」说着,他瞥了眼手表,加快了动作。
她却停下了动作,愣愣地看着他焦急的神态。
「怎么啦?」他察觉她的异样,瞥了她一眼。
「起码等吃过晚饭再走吧。」她仰起头,恳求地望他。「我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
「不吃了。」他揽过她的脸,迅速亲她额头一下。「我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买了三明治来吃了。」
「你已经吃过了?」她神情一变。「我不是跟你说,我今晚会做好饭等你吗?」
有吗?他一愣。
「你忘了吗?」她指控地瞪他。
「对不起。」他道歉。「妳别生气,我答应妳,到美国一定多帮妳买几组特别的咖啡杯回来。」他微笑安抚她,知道她有收集各式咖啡杯的习惯。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他却拍拍她的颊,像哄小女孩似的说道:「乖乖等我回来喔。」潇洒抛下一句叮咛后,他提起行李箱就往房门外走。
她愣了两秒,才记得追出去。「夏野!」
「什么事?」他头也不回。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她低低地、软软地问,听得出语气带着某种不确定。
他叹气,转过身子。「这样吧,我答应妳,回来以后陪妳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我要你今天陪我。」她执拗地说。「我有话要跟你说。」
「别任性,蓉蓉,我今天真的很忙。等我回来再陪妳好不好?」他柔声诱哄。
她不说话,咬着唇,眼眶微微泛红,一副好委屈的模样。
「对不起,蓉蓉。」他再次道歉,低下头,啄了她柔唇一记。「等我回来。」
她瞪视他背影,泪水迷蒙了她的眼,一股奇异的酸涩涌上胸臆。「你……你不要以为我会永远等你!」她大喊出声。
他僵住身子,回头。「妳说什么?」
「我说──」她唇色发白,语音发颤。「你不要以为我会一直等你。」
他拧眉。「妳什么意思?」
「你还不懂吗?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她哀伤地凝睇他。「你总是工作第一,总是没空陪我,就连出差前一天,也不肯多花点时间陪陪我……」
「我说过,这个案子很重要。」他放下行李,不耐烦地打断她。
「难道我就不重要吗?」她气愤地提高声调。「对你而言,我究竟是什么?难道你娶个老婆只是为了摆在家里好看吗?」
「至少不是来扯我后腿的!」他也怒了,火爆地回应。「我已经累了,蓉蓉,真的好累,为什么妳老要跟我吵架?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和和平平相处?」
「你、你把我当成那种不可理喻的女人吗?你以为我真那么想挑起战端吗?」
「那妳说!妳到底想要我怎么做?难道妳要我辞去工作,每天在家陪着妳风花雪月吗?我有我的理想与抱负!」
「我知道啊!我又没要你这么做──」
「那妳要我怎么做?!」他低吼,臂膀激动地一挥,不意之中撞上了身后的展示柜,一只咖啡杯应声跌落,当场碎裂。
这料想不及的意外惊怔了两人,他们同时调转视线,往地上那个碎裂的咖啡杯望去。
那是他们在赌城结婚时,他特地买来送她的礼物,原本是一对,如今其中一个却破碎了。
那是她,最钟爱的咖啡杯──
她弯下身,颤颤拾起碎裂的杯子,心一酸,泪眼顿时蒙眬,彷佛从这不祥的兆头预见了这桩婚姻的命运。
「蓉蓉?」他也突然醒悟自己方才太过分了,懊恼地唤她。「对不起,蓉蓉,我不是故意打破这杯子……」
「你不用说了!你不是要走吗?要走就快走,快滚啊!」她站起身,近乎歇斯底里地喊,毫无理智地将他连人带行李箱推出门外。
「蓉蓉!妳冷静点!」
「我不要冷静,只要你快点滚出去!」她抓狂地冲着他喊,右手用力一甩,狠狠关上门。
当时的他并未想到,那薄薄一扇门,原来可以在他与她之间划下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只是觉得生气,忿忿然离开台湾。等他从美国回来时,一切已经变了,他再也进不了那扇门,而一纸离婚协议书静静地躺在他办公桌上。
她,决定和他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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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野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
他调转视线,回忆里的女主角此刻正半躺在床上,她手捧着一杯冰水,一口一口浅浅啜着,红粉嫣容笑咪咪的,像洋娃娃似的甜美,完全无法让人联想起多年前那晚那个盛怒的女人。
夏野心跳怦然。
说实在的,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当初会和这样可爱的她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妳好点了没?」他坐上床沿,柔声问她。
「好多了。」徐玉曼灿笑着点点头。「我就说嘛,喝点冰水就会好过多了,我现在的脸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热了喔。」她爱娇地拍拍自己玫瑰似的颊。
他心湖一荡,几乎忍不住也想把手伸过去捏一捏。
「喝完水了,是不是想睡觉了?」他笑问。她酒量差,差不多只要一杯就精神萎靡,也该是她向睡神投降的时候了。
「我还不想睡。」她倔强地否认,可睡神偏偏和她开玩笑,让她打了个好大的呵欠。
他轻笑一声。
「哇!好大的呵欠,连臼齿都能看到了。」他故意逗她。
她脸颊爆红。也不知是酒力继续发威,还是因为无法克制羞窘。
她低下头,十指不甘心地绞弄着床单。「我没打呵欠,是你看错了,我一点都不想睡。」
毫无说服力的反驳让他笑得更大声了。
她不依地瞪他。「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喝醉了就爱耍赖。」他眨眨眼,食指戏谑地点她鼻尖。
「我没喝醉。」她还不承认。
「是是,妳没喝醉。」
她瞪他。「我告诉你,我再喝一杯都没问题。」
「嗄?才一杯啊?」
「一杯不行吗?有什么好笑的?」听出他不屑的口气,她掐住他脖子。「对啦,我酒量就是差,怎样?」
「没怎样。」星眸闪亮。「只要那个酒量差的人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很讨厌耶。」她嗔他。
他只是坏坏地扬眉,擒住她的眼,意味深长。
她心跳加速,手臂一软,从他颈间垂落,改为扯住他衣领。
「你真的……好讨厌。」她娇嗔,容颜埋入他衣襟。
他顺势搂住她,软玉温香抱满怀。
她没有抗拒,贴着他胸膛,倾听他心跳的声音。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
她顿时柔肠百转,喃喃低问:「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夏野。」
「嗄?」
「为什么你不干脆不理我?为什么你要那么担心别的男人拐走我?为什么我叫你留下来陪我,你就真的留下来?」她一句接一句问,像是埋怨,更似撒娇。
他胸腔一热。「妳这意思,是希望我赶快滚吗?」
她不语。
「好吧,那我就走了。」他假意要推开她。
她连忙扯住他衣袖。「不要走。」她扬起脸,恳求似的看着他。「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一怔。
那天晚上,她也是像这样看着他,求着他。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听我说?」
「很重要的事吗?」
「嗯,很重要。」她垂下眸,咬着唇。「我怕过了今晚,我就……没有勇气跟你说了。」
她究竟想说什么?夏野猜不出来,只是当看着她苍白着脸,不确定地求着他时,一阵后悔突如其来捉住他。
他忽然好希望那天晚上他留下来了。如果他当时答应留下来听她说,也许他们后来就不至于离婚。
这回,他绝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他捧住她的脸,哑声间:「妳想说什么?」
她怔怔望着他,许久,才轻轻开口。「我想……说那天晚上我要说的事。」
「哪天晚上?」
「你还记得吗?有一天你赶着回家收拾行李,说隔天早上要到美国出差。」
就是那天!他惊疑地看她。
「那天晚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她继续说道。
「是……什么事?」他问,喉咙发干。
她却不回答,忽然别过头,像陷入了挣扎。
「蓉蓉?」他疑问地挑眉,转回她脸孔。「妳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我想告诉你……」她凝视他,眼眶一点一点泛红。
夏野背脊发凉,绷紧身子等待着。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全部的勇气坦承。「……我怀孕了。」
「什么?!」夏野脸色当场刷白。「妳、妳刚刚说什么?」
「我怀孕了。」她敛下眸,凄楚地低语。「这就是那天晚上我想告诉你的事。」
他不敢相信。
「妳、怀孕了?怎么可能?那孩、孩子呢?怎么不见了?」他惊慌得语无伦次。
「孩子……流掉了。」
「什么?!」又一个沉重的打击。夏野全身冻凝。
徐玉曼哀伤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出原委。
「那天,我特地跟公司请假早点回家,做了好多菜等你,全都是你喜欢吃的。我还买了香槟,点了蜡烛,我想跟你吃顿烛光晚餐,然后告诉你这个好消息。我没想到,你居然连留下来吃顿饭都不肯……」她停下来,眼神因回忆显得蒙眬。
他心惊地望她。
「我很生气,也很难过,对着那一桌子菜哭了一整晚。」她沙哑着嗓音继续说。「后来我告诉自己,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想在工作上求表现,所以才那么拚命工作。你每天加班,还经常要到国外出差,你一定也很累。我告诉自己不要怪你,多为你想一想,所以隔天早上,我决定到机场送你。」
「妳来送我?」他愕然。「可是我没看到妳啊。」
「因为我没去成。」她涩涩解释。「我在巷口过马路的时候走了神,让一辆机车给撞上了……」
「妳出车祸?!」他惊得声音嘶哑。
「嗯。」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近乎恐惧的表情。「那个机车骑士马上送我去医院,我没受什么伤,只有小腿稍微骨折,可是孩子……却流掉了。」说到这儿,她再也抵挡不住窜上心头的伤痛,哽咽起来。「我、我在医院住了三天,一直想着那个流掉的孩子,我、我一直想,一直哭──」
泪水顺着颊畔滚落,她迷蒙着眼,蒙蒙眬眬地,好像又回到了最软弱无助的那时候。
那时候的她,多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啊……
「妳为什么不告诉我?」夏野握住她肩膀,激动地摇晃她。「为什么不叫我回来?」
只要她一通电话,他一定马上放下一切赶回台湾看她的啊!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他仓皇地追问。
「我打了,可是你没开机。」
「我没开机?」他呆然,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我想你大概是忙着跟客户开会吧。」她苦涩地扯扯嘴角,抬手擦去狂流不止的眼泪。「我挂断了电话,忽然觉得一切好可笑,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嫁给你,不知道我们的婚姻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懂,我觉得好难过,再也受不了了──」
所以,她才决定离婚。因为他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而她,再也承受不起那样的痛楚。
夏野大恸,展臂紧紧拥住徐玉曼。她柔软的娇躯,在他怀里发着颤,像朵禁不住风吹雨打的小花。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对不起,蓉蓉,是我对不起妳,是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一连串地道歉,心神激越,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用……跟我道歉。」她颤声低语。「我说出这件事并不是要责怪你,我只是想解开我们之间的心结。我不想再跟你针锋相对了,如果可能,我想跟你当朋友。」
「当朋友?」他喉头一梗,胸窝揪紧。
他有这种资格吗?
她抬起头,试着对他微笑,清纯的笑容里,闪动着楚楚动人的泪光。
他难以呼吸。
「我想跟你和平相处,就像今天晚上一样。你知道吗?」她含泪坦白。「其实我今天根本没那么醉,我一半是装的,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处。」
他震撼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当朋友好吗?」她轻声问他。
他无地自容。
他有这个资格吗?在那样无情地重伤过她以后,他凭什么得到她的友谊?凭什么得到她温柔的对待?
他没资格啊!
他抱紧她,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恍惚地想象当她一个人躺在医院病房,面对着流产的残酷事实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她一定很痛很痛……
老天!他真恨自己。
夏野紧紧咬着牙,克制住想当场咆吼的冲动。
他恨,恨自己当时不在现场,恨自己的疏忽伤害了她,恨他之前竟想不到她的苦,还那样冷酷地对她!
他恨自己那时候,没能及时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对不起,蓉蓉。」他颤声道歉,一颗懊悔的泪水,悄悄滑出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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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妳说夏律师哭了?」
美国回台湾的飞机上,外景三人组大嚼舌根。小美透露了个内幕消息,阿杰跟小王大为震惊。
「怎么可能?夏律师堂堂男子汉,没事干么哭?」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妳在哪里看见的?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你们在办Check-out的时候,夏蓉不是在饭店大厅跟一个外国小男孩玩起来了吗?」小美解释。「那时候夏律师站在一旁看着,我本来也在清点行李,一抬头居然看见他眼眶泛红。」
「眼眶泛红?」阿杰和小王面面相觑。「真的假的?」
「真的!」小美强调。「后来夏律师好像发现我在看他,还赶快转过头去,不敢让我看呢。」
「不会吧?」阿杰皱眉,想不透。「看个女人跟小孩玩有什么好哭的?」
「我在想会不会他联想起了什么?」小美臆测。「夏律师不是离过婚吗?会不会他前妻带走了小孩?」
「不对。」小王摇头。「我记得他们没有孩子。」
「你确定?」
「我是看周刊报导的。上面说夏律师跟前妻才结婚一年就离婚了,也没生小孩,所以我那时才觉得奇怪。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为了抚养小孩,不会给老婆那么多赡养费。」
「那究竟怎么回事?」
「这个嘛……」小王沈吟半晌。「你们说会不会跟夏蓉有关?」他突出惊人之语。
其它两人同时瞪向他。「夏蓉?!」
「你们不觉得吗?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什么问题。」小王神秘地说道:「我在猜,他们俩结过婚。」
「咦?你也这么觉得?!」阿杰跟小美异口同声。
小王扬眉。「原来你们也这么觉得?」
这么一交流,三人才发现原来这疑虑早就在各自心中发酵。
「所以你们也怀疑前天我们在那间小教堂看到的照片的确是他们喽?」一阵沈思后,小美首先开口。
「可是他们两个都不承认……」
「当然不承认啦,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况他们俩现在在外人眼中又是死对头,要是让人知道他们居然曾经结过婚,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风波呢!」小王头头是道地分析。
「说得是。这件事让人知道的确不太好。」
「所以啦,他们会想瞒住这件事是可想而知。」
「怪不得有时候会觉得他们挺有默契的。」阿杰揉捏下颔。「如果他们真的曾经是一对就说得通了。」
「其实啊,昨天晚上我们解散后,我又一个人跑去那间小教堂了。」小王忽道。
「什么?」其它两人讶然。「你去干么?」
「笨,当然是找证据啊。」小王白他们一眼。「我去看能不能找到他们当初登记婚礼的纪录啊。」
「咦?」两人听了,精神一振,眼光期盼地发亮。「那怎样?你找到了吗?」
小王沮丧地摇头。
「什么嘛。」阿杰跟小美也跟着颓丧。「没有婚礼登记,那不就表示他们根本没结婚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小王依然坚持。「我觉得他们即使不是夫妻,起码也曾经是男女朋友。」
「你有什么证据?」
「现在是没有。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曾经在一起,就一定有人知道。」小王斗志满满地拍胸脯。「这种事不可能瞒骗全世界的,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你们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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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坐在商务舱的两人正兴致勃勃地享受着美食,丝毫没想到自己已成为八卦的男女主角。
夏野点了一道香嫩的红酒煎牛排,徐玉曼则点了一道酥软的奶油鳕鱼,两道主菜送上来时,看来都色香味俱全,惹得他们食指大动,拿着刀叉就准备大快朵颐。
不过开动以前,有个例行程序得先做。
只见徐玉曼将配菜的青豆全数往夏野盘子里送,而他也忙着把煮得熟软的红萝卜递给她。
玉米,她喜欢,都送给她吃。
鳕鱼,他也爱,分一半给他。
他不喜欢的烤面包,让她品尝。
喝了一半的浓汤,交给他收拾。
就这样,一来一往,一往又一来,短短几十秒,问都不问对方一声,两人便重新安排了眼前的食物,动作利落至极。
「嗯,这鳕鱼好棒,你快尝尝。」她催促他。
他跟着尝了一口,果然好吃,他满足地叹息。
「可惜妳不敢吃三分熟的牛排,不然我这个也很好吃。」他笑道,一面切下一小块牛肉。「要不要?」
「恶!」她皱眉瞪着大剌剌渗出血丝的牛肉。「我才不做野蛮人。」
「那真可惜。」他眨眨眼,快乐地把半生牛肉送入嘴里咀嚼。
「奇怪。」她睨他。「你一点都不会觉得恶心吗?」
「不会啊。」他不以为意地笑。「我只是替你们文明人感觉可惜,这可是人间美味呢。」
「人老了,要注重养生。」她苦口婆心地劝。
「我才刚过三十,正值青春年少。」他大言不惭。
「青春年少?」她正端起香槟喝,一听这话,差点喷出来。「拜托喔!」她没好气地嗔视他。
「怎么?」他闲闲微笑。「只小我两岁的女人有什么不满吗?」
「嘿!」她瞇眼蹙眉,摆出凶恶的表情。「没人告诉你,别在女人面前提起她的年纪吗?」银亮的餐刀威胁似的在他眼前摇晃。
「小心点。」他假装惶恐地躲开。「我可不想成为飞机谋杀案的主角。」
「你才不会是主角,顶多是被害者。」她坏心眼地笑,还想再说些什么,飞机忽然激烈一晃。她不禁尖喊一声,惊慌地抓住他臂膀。「怎么回事?」
「别紧张。」他拍拍她。「只是个小乱流,没事。」
「怎么会没事?」徐玉曼绷紧全身肌肉,只觉机身不但继续摇晃,而且还有愈趋剧烈之势。她瞬间刷白了脸,更加紧拽住他。「好像……好像很严重,夏野。」
「没事,这一点都不严重。」他安慰她。「妳瞧,至少餐盘里的东西都还乖乖不动。」他试图以玩笑缓和她的情绪。
偏偏这话才刚说完,原先还装乖待在他盘里的青豆马上很不给面子地四处跳散开来。
这下子,不但徐玉曼花容失色,夏野脸上也不觉浮上三条黑线。
「你、你看吧,这乱流明、明明很大──」她慌得口吃。
他半无奈地翻白眼。「好吧,为了证明这只是个『小乱流』,我会负责把这些青豆给叉回来。」
「叉、叉回来?」
「请看我表演,小姐。」说着,他举起叉子,十分尊敬地膜拜它两秒,然后缓缓对准一颗在餐板上滚动的青豆。
一击中的!
在飞机摇晃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刺中一颗滚动的豆子?强!
徐玉曼睁大眼,崇拜不已。「好厉害!」她拍拍手表示赞叹。
「哪里,哪里,小意思。」夏野得意洋洋地抱拳为礼。
只是再来就没如此顺利了,接下来足足两分钟,她一直瞪着他拿叉子到处追逐不听话的青豆。
到后来,他实在撑不下去,碎碎念起来。「拜托拜托,青豆兄弟们,给点面子吧。拜托拜托!」一面念,一面继续追逐,动作还愈来愈夸张。
她看得噗哧一笑。「别闹了!夏野。」眼看着他的叉子直追到座位下,她赶忙拉起他。「喂!人家都在看了,很丢脸耶。」
「不行,我要证明我的实力。不过是几颗青豆嘛,我怎么可能没办法对付?」
「你别闹了啦!」她笑得几乎弯了腰,搭住他肩膀。「别这样逗我笑啦。」
「总比让妳哭得好。」他好认真地说道。
她愕然望向他。
他停下动作,对她眨眨眼。「妳想想,万一坐在我身边的女人,莫名其妙嚎啕大哭起来,人家会怎么想我?我可不想背负欺负女流之辈的罪名。」黑眸闪闪发光。
「你、你可恶!」她不服气地嘟起嘴。「干么嘲笑我?我才不会在飞机上哭呢。」
「话别说得太满。瞧妳刚才发现有乱流,不是差点就哭出来了吗?」
乱流?徐玉曼一愣。经过夏野一阵玩闹,她压根儿把这件事全忘了。她静下心来,发现机身早已恢复平稳。
不知不觉间,飞机已经脱离乱流了。
他是为了让她分心,方才才故意耍宝逗她吧?他明明不是那种爱耍宝的人,却为了她故意搞笑。
她心一牵,感激地望他。
彷佛看出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俯近她耳畔。「幸好平安通过乱流了。妳知道吗?我刚一直在想,万一妳又发起神经找起座位底下的救生衣,结果发现没有,说不定会马上晕倒。」
「怎么可能没有?」她睨他。「我才不会像你说的那样紧张兮兮呢。」
「哦?妳确定有吗?」
「当然有。你别想骗我,我才不会上当。」
他没说话,只是望着她,嘴角噙着神秘的微笑。
她蹙眉。「你干么那样看我?」
他还是不说话,还是那样若有深意的眼神。
她心跳一乱。「不、不会吧?」
「因为空姐说没有备份的,我怕吓坏妳。」他严肃地说道。
不可能!
她冻住身子,呆了两秒后,赶忙弯下腰想摸索座位底下,可是餐桌板碍着了她,她身子伸展不开,想推高餐板,偏偏上头还放着一堆食物,她一时不知所措,急得直踢小腿。
正着慌间,一阵清朗笑声拂过她耳畔。
她僵住动作,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夏野!」
「妳不能怪我喜欢逗妳,蓉蓉,真的不能怪我。」他捏捏她鼻尖。「妳紧张的样子真的太可爱了。」
上天饶恕他,他居然爱极了她的飞行恐惧症!
「你好过分!」她怨他。
他却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带着几分邪气,惹得她脸红心跳。
「我、我不理你了啦。」她垂下眼,仓皇地拨弄着方才因弯腰垂落至颊畔的发绺。
「我来。」他俯向她,帮她挑起那束散乱的发绺,弯拢至耳后。他动作轻柔,指尖在碰触到她小巧的耳窝时,竟流连不去。
她蓦地感觉耳朵发烫。「好了吧?你可以放开了。」
他却不肯放,依旧抚弄着她美丽的耳壳,眸光一转,擒住她嫣红的容颜,跟着脸一落,攫住她轻轻发颤的唇。
他温柔地吻着,像一根羽毛般轻盈的吻,却如大鹏展翅般强力扑动她的心。
她脑海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更无法抗拒,只能任由他偷香。
他好坏啊!方才那样嘲笑她、恶整她,现在又这样欺负她!
她应该生气的。
可是为什么她不但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好想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他,任由他为所欲为呢?
她不但一点也不想抗拒,反而好想──
就此沈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