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俊逸,微笑从容,背脊挺直,目光精亮。这是管皓薰看见那个男人的第一印象。
他的身边也不乏菁英份子,但气质如此显目者,实在罕见。
管皓薰心中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懊悔,因为……那个男人正坐在陆宜家的身边。
「老板,快来招呼啊!」陆宜家向他打著信号。
管皓薰强笑道:「马上来。」
魂不守舍的拿出一份菜单,走到桌旁才发现应该拿两份,又折回柜台补拿一份,才踟躇回陆宜家桌边。
「今下天的特餐是麻婆豆腐,附餐是薰衣草花茶。如果不用餐,这里有下午茶可以参考。」他将菜单交给陆宜家与她的男伴,一不小心又将桌上的水杯翻倒,连忙用随身的抹布擦拭。
「老板,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不太像平常的你。」陆宜家接过菜单,瞧他一眼。
「没什么,睡眠不足,有点恍惚。」
管皓薰将坐在陆宜家对面的男人看了个仔细。
英朗的面容,无边眼镜也遮挡不住的锐利目光,这男人光从外貌就逼近满分。
平心而论,自己不能真的算输,他的外表也在众家女眷当中有一定评价,但若真的要抢,只怕是一场硬仗。
他生平从来没跟人争过什么,这一次,他不知道是否该为了陆宜家破例?
他看过几本杜俐芊塞给他的言情小说,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当作爱情的参考,但看完之后,发现男女主角谈恋爱的方式太过「用力」,一点点误会与摩擦就可以掀起惊涛骇浪,将生活秩序弄得七零八落。
他喜好和平的生活,要不然也不会放弃原本庞杂的事业与职位,躲在这个僻巷当中。
要为了爱情做出重大让步与牺牲,他怀疑是否值得?
但看见陆宜家与男人有说有笑的面容,一股深深的悔意是笔墨也难以形容的。
「这位是你的朋友?宜家,你第一次带朋友来。」
宜家?陆宜家瞄了管皓薰一眼。今天老板真的昏头了,他平常都叫她陆小姐的。
她叫他老板,他叫她陆小姐,两人客气守礼,有商有量,她十分珍惜这样的关系。
「老板,你是不是发烧了?」陆宜家伸手摸摸管皓薰的额头,歪头不解:「很正常啊!」
因为这意外的肌肤接触,管皓薰心情一阵荡漾,恍恍惚惚看著陆宜家爽朗的笑颜,又极其不悦的发现男人正用好奇的眼神观察他与陆宜家的互动。
「老板,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回去休息比较好。」陆宜家注意到管皓薰的目光,忽然醒悟了什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杜小姐的男友,苏洺禹苏医师,我们在等杜小姐。洺禹,这是老板,他姓管。」
「管先生,你好。」
苏洺禹颔首,只是尽礼节,神情当中有著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是杜小姐的男友?呵呵,真是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管皓薰失声笑了起来。他失态的举动让两人瞠目,苏洺禹带著剖析的眼神瞧著他,陆宜家则是脸部扭曲。
「老板,你没事吧?今天胡言乱语的。」
「没事,我很好,非常好。」管皓薰温文的笑。
「真的没事?」陆宜家的语气还是不放心。
开门的声音打断陆宜家的追问,一个女孩冲进来
「对不起,我来迟了。」杜俐芊三两步扑入苏洺禹怀中。
苏洺禹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淡淡笑道:「不要紧,我们也刚到。」
人生如此美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管皓薰藏不住自己的笑容,躲在柜台后面偷偷的笑,一不小心,将柜台后的书架碰倒,掉出一本言情小说。
那是杜俐芊某次光临时送他的小说。
管皓薰勉强看了几页,便被男女主角惊天动地的缠绵爱语吓到。
杜俐芊与陆宜家所写的小说,风格回然不同,但一样能给他惊吓的感觉。
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书中人物这般谈恋爱,为女主角耗尽大把家产,在雨中淋成落汤鸡,在街上追逐……
他是一个完全理智的人,过去几段恋情当中,他从来没有为了失恋掉过一滴眼泪,连苦涩的感觉也很少。
他并下认为自己会为了陆宜家破例。
管皓薰自以为是的认为著,却没有发觉脸上明明灭灭、变化不停的微笑。
总而言之,陆宜家依旧是单身的。
他的心情就跟店名一样,实在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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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餐叙过后,三个人离开「心情很好」。
说这个餐叙难得,一点也不为过。杜俐芊是一月一书的言情小说快手,陆宜家是退稿率高於过稿率的小说界新手,外加在医院当中名气节节高升的苏洺禹,三人都是对工作相当执著的工作狂,要凑到三个人同时有空,难上加难。
「宜家,今天老板怎么……怪怪的?」
走在摩肩擦踵的人行道上,杜俐芊挽著陆宜家的手,附在陆宜家的耳边问。
「嗯,他身体有些不舒服。」陆宜家点头。
「下下下,下是这样的,我指的是……他笑个不停。」杜俐芊心有余悸。
「也许是今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陆宜家猜。
「也许是因为你今天的光临。看到你的身影,他的人生就像炙热的沙漠中降下一道清凉的气流。」杜俐芊也猜。
「你想太多了,俐芊。这不是你的爱情小说。」
「才没有,我发誓管先生对你有兴趣。」杜俐芊举起手来。
「我不相信,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他从来没有探问我任何事情,连约我出去的意图都没有过。」杜俐芊的论调,陆宜家听了好多次,这一次照样嗤之以鼻。
在十字路口,双方正在道别,陆宜家要回她的住处去为下一本书奋斗,杜俐芊要与苏洺禹一起去逛书店,忽然一辆黑色礼车疾驶而至,猛然停在他们身畔,发出尖锐的煞车声。
「啊?!」陆宜家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会被撞上。
车子稳稳的停在她身旁,虚惊一场。
一名看来极有涵养的俊美青年从车中走出来,他站定在陆宜家身边,微微鞠躬。
「宜家小姐,总裁正在等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瞧了瞧车子,又瞧了瞧男人的模样,陆宜家浮出一丝浅笑。
「你是……『他』派来的?」
「是的。」俊美青年点头,手轻轻一摆,请陆宜家上车。
派出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就想摆平她?
不屑。
「如果我不呢?」陆宜家冷冷地说。
有没有人告诉过他,她是柔道黑带?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那,休怪我们失礼了。」
俊美青年微微一笑,一招手,两名男人从大礼车上下来,轻易架住陆宜家,柔道黑带的实力在两个彪形大汉手中丝毫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放手!你们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杜俐芊尖叫,声音响彻整条街。
「你们这样对我,未免欺人太甚!是他叫你们这么做的吗?」陆宜家怒气冲冲,一脚踢上俊美青年的脸。千钧一发之际,青年抓住了陆宜家的飞踢,反而借力使力,将她往车里面推。
陆宜家毫无作用的挣扎,只让她摔入车厢当中的姿势更狼狈。
「宜家!你们做什么!快放开她!」杜俐芊用自己的花拳绣腿扑上去,但很快被壮汉们推开,苏洺禹连忙扶住她。
这短短一瞬间,车子已经发动,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你为什么不帮忙?」杜俐芊气得打男友,眼中泪光闪闪。「宜家被他们抓去了,怎么办!」
「双拳不敌四掌,刚刚那情形,就算我帮忙也没有用。不过我已经记下车号,马上报警,一定可以把宜家救回来。」苏洛禹掏出手机。
他不是不急,只是天生小心谨慎,不做没有胜算的事情。
「等等、等等。」杜俐芊连忙按掉苏洺禹的拨号。
「等什么?救人要紧。」苏洛禹心急,又把手机抢了回去。
「报警也没用的。」
杜俐芊拉住男友的手,急得跳脚。
「方才那辆车子,是他们陆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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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大宅还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白墙红瓦,点缀著蓝色的窗子,窗台上有几盆黄色雏菊,格局是优雅大方的欧洲风情。
当车子滑入车道,像是早有准备,几个外籍佣人都等在门口迎接,齐齐向陆宜家鞠躬。
「小姐好。」几个菲律宾女佣一齐开口。
「哪来这么多繁文褥节?」陆宜家已经不习惯这等排场,听到这些口号,不禁皱了皱眉头。
「少爷交代的。」
小姐、少爷……这个地方始终没有脱离古老家族的迂腐。
陆宜家耸耸肩。他们高兴的话,就随他们吧!
「小姐,请跟我来。」
俊美青年领著陆宜家上楼,前往走道尽头的书房。
这个书房陆宜家太熟悉了,她二十几年的岁月有一半的时间在此消磨,里面有丰富的藏书、音乐光碟,还有一台白色钢琴。
少女时代的她与任何少女一样,喜欢卧在软沙发上阅读爱情小说,倾听各类音乐。
哥哥陆鸿志也是她记忆当中鲜明的一页。相差五岁的他们生活环境有某种程度的差距,当她高中时,他已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她只能从一些亲戚口中的赞美知道哥哥的出色成就。
当她终於在大学校园当中崭露头角,他却已经跻身商界,为陆家的复兴努力。
他们不能说很亲,长兄如父,陆宜家对哥哥有些敬畏,但他们始终还是和乐的一家人,寒暑假会一起前往国外度假。
而在「那件事情」之后,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成为两个互相仇视的陌生人。
他将她视为麻烦,她则恨他入骨。
「总裁,小姐到了。」俊美青年在门口敲了敲,不等回答便将门开启,微微开启的门缝,还看不见里面的光景,但书房当中等著什么人,陆宜家一清二楚。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勇敢、勇敢。
但面对那个人,似乎只有勇敢是不够的。
一次次被他逼到悬崖边缘,想要反抗到底,宁死不屈,却被他牢牢抓住,连死都没有自由。
恍惚的想起从前,陆宜家的心痛了一下。
「请进。」
俊美青年对怔忡望著四周的陆宜家欠身,举起手请她进门。
「你叫?」陆宜家看向他。
「我叫侯市君。」
「我会记住的。」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陆宜家对方才路上的一场闹剧忿忿不平,她相信眼前的男子不会看不出来。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没错,请静待我的报复。」陆宜家对他微微一笑,她可没忘记他刚才是如何像丢米粮一样的把她扔进后车厢。
「请小姐多费心了。」
侯市君似乎胸有成竹,淡淡一笑将她送进了门。
一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陆宜家,他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
「你终於回来了。」
傲慢的声调,挺直的背脊,英俊的脸庞,高级西装包裹下的完美身架,还有那双该死、近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眸。
一年来,他的改变不大,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
陆鸿志,她的哥哥,她躲了将近一年的哥哥。
光看名字就知道父母对他的期望,期许他拥有展翅高飞的鸿鹄之志,而自己只能宜室宜家。这种男女之别,多不公平!
「我可不是自愿回来的。」
陆宜家别开眼睛,不与他的视线接触。
上下打量完陆宜家的打扮,陆鸿志轻声的笑。「宜家,你愈来愈有庶民风味了。」
一开口,就是一句近似侮辱的话。
陆宜家倔强地抿著嘴,一句话也不肯说。
她的态度很明显,有话快说,没话就不要东一句、西一句闲扯。
「坐下吧!站著不好说话。」
「有事找我就说吧,我听著。我不想停留太久,这里的空气让我不能呼吸。」陆宜家摆出傲慢姿态。
陆鸿志上下看看她,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
「好伤人,我找你来一定有事吗?你没想过我是来联络兄妹情谊?」
「没想过。」
「找你叙旧?」
「没旧可叙。」陆宜家交叉起双臂,摆出无话可说的姿态。
「我希望你搬回来。」这句话的威力媲美炸弹。
「除非我死。」陆宜家反应激烈,视死如归。
「你以为你进了门还走得掉?」陆鸿志缓缓说出,眉头挑起。
「你……」瞪著陆鸿志,陆宜家心中一阵发寒。
他又要把她关在这里?依他的能力,当然做得到。
「你如果再把我关在这里,就等著我与这栋房子同归於尽!」
这句话相当没有说服力,连陆宜家自己也听得出。
陆鸿志被这串对话逗得十分开心,呵呵的笑起来,身体微微颤动,他用手轻轻击打大腿。
「呵!宜家,你一点都没变,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激烈,小小一个刺激就可以让你炸起来,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一场战争,你这样活著,不累吗?」缓下气息后,他微笑道。
陆宜家瞪著陆鸿志,恨死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
仿佛她是被他抓在手里的猎物,准备玩弄一番后再处以极刑。
事实上也是如此。
瞧著她倔强的眼神,陆鸿志的眼神柔化。
「宜家,你还恨我吗?」
陆宜家瞪著他,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问话。
「恨、当然恨。你说我精神耗弱,宣告我无行为能力,甚至请了精神科医生来帮我看病。你现在问我恨不恨你?你该不会天真得以为时间可以消弭一切?二十年后,你可以再问一次,我还是会回答你,我该死的恨你。」
「宜家……」陆鸿志深深叹了一口气,难以言喻的悔恨藏在心头,没有露在脸上。
「别说了,我是个心智耗弱者,俗称疯子,怎敢让陆大总裁跟我这种低下的人说话。」
陆鸿志皱起眉头。
当初做得太绝了些,才落得兄妹决裂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
当年陆宜家的男友江雅树在军中自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陆宜家不相信男友会自杀,化悲恸为力量,提出种种疑点,结合媒体、人权团体等种种力量,准备游行抗争,要求将所有军官死因查个清楚明白。
这对陆鸿志来说就像一把利刃。他正在重振陆家在商场上的颓势,努力建立良好的政商关系,自然不可能让陆家出现这种异议份子,给当权人士不良印象。
几次跟陆宜家沟通无效之后,他两方权衡,决定牺牲陆宜家。
他在最后一刻拦截了这个行动,为了合法化限制她的自由,陆鸿志一下作二不休,替陆宜家申请了禁治产。
在他的安排下,陆宜家整整被软禁了三个月。
就在这个陆家大宅内,陆宜家过了一百天没有自由的日子,失去金钱与自由,她不再有力量反抗社会体制。
陆鸿志成功地折下一只鸿鹄的羽翼,陆宜家原本要展翅高飞,却因为这件事情而跌落到泥泞当中,再也爬不起来。
「宜家,当年我的确反应过度,但你能不能看在兄妹二十多年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陆鸿志口气放软。
「答应什么?」
「出席今晚的生日宴会。」
陆宜家没回答。
她还记得陆家的生日宴会有多虚荣,高官名流在宴会当中穿梭,美酒佳肴,统统都是为了炫耀,宾客临走前,才惊觉不知寿星是谁。
寿星是谁从来不是重点。
「谁的生日宴会?」陆宜家不悦,陆家又干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
「你不知道今天几月几号吗?」陆鸿志惊讶。
「不知道。」
作者当久了,只记得日复一日赶稿,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毛病她有,杜俐芊更严重。过了端午才惊觉没有吃到粽子,写完了一整本冬季的恋曲,一开窗户被夏天的炎热吓一跳,或是指著太阳说今晚的月色真亮。
她们都有一些作白日梦的天分。
「该回到现实生活了,世外高人。」陆鸿志轻笑著说。
」告诉我,别吊我胃口,是谁的生日。」陆宜家避开陆鸿志深深的凝视,不耐烦的催促。
轻轻叹口气,陆鸿志有些无奈地回答:
「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