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荒路遥,慢条斯理的继续未完的行程,但容柯的脑子动得可不慢。
一个姑娘家能走多快?
坐在生意清淡的茶棚里,悠哉的他喝着凉水,揣测着甄平安的脚程,斟酌自己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陈伯,您说的可是李婶铺子里的那位姑娘?」
「可不就是那位姑娘。」陈伯喝了口水,再说:「前两天,就见她跟李婶嘀嘀咕咕在咬耳朵。」
「她是李婶的旧识呀?」
「不,都不认识,打外头来的,你瞧她那身穿着打扮,李婶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怎会认识关外的人呢?」
「她找李婶做啥呀?」
「说是想到她铺子帮两天忙,赚几文钱。」
「李婶应了她?」
「你说呢?」陈伯叹了口气。「小丫头片子娇滴滴的,口口声声说要挣路费,唉,瞧了真让人心疼。」
一杯凉水喝光了,容柯心中的疑惑也几乎解开了。
原来他与大昊的六条腿终究比小姑娘的两条腿走得快多了,那个问题一大堆的壮汉他没见过,可是,记性超强的他倒是对那位陈伯有一丝印象,前两天经过一个热闹市集,陈伯有个铺子专卖些古玩铜器,话多嗓门大,生意手腕好不好他不知道,但他挺会炒热场子的气氛却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咱们过于高估那双脚了。」啧,真是浪费这段路的往返时间与脚程。
汪。
「再看来,咱们得回头了。」
汪、汪。
「挣路费呀?」再倒杯凉水,一抹玩味的愉悦掠上容柯的唇角。「这倒有趣了,真想瞧一瞧她是怎么个挣法。」
喝完凉水,他和大昊走上回头路,这一瞧,瞧出了容柯生平第一次的仰首大笑。
娴淑良德?
秀气?
优雅?
脑子里一一点出家人七嘴八舌对他所描述的甄家大姑娘的闺女模板,嘴角越扬越高,狂笑不止。
李婶的铺子卖的是各类蔬果,箩筐、竹篓摆满路边任君挑选,就见个模样白嫩、明眸皓齿、笑容满面的小姑娘在篓间穿梭,手里拎了个走江湖的老汉常敲击的锣鼓,铿铿锵锵的将众人的目光引过来,再衬着她不时扯开嗓门的叫卖与吆喝,场子相当热闹。
从李婶笑得阖不拢嘴的神情看来,上门光顾的客人确实增加了不少,但看在容柯眼里,那杵在一旁找她喳呼聊天的路人才是多着。
哈,阿翼知道他未来的媳妇儿竟这么的娴淑良德吗?
但话说回来,这「娴淑良德」的甄姑娘,倒是块做生意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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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谢过李婶免费赞助的清粥小菜,荷包里多了十个铜钱,吃饱喝足的甄平安又上路了。
走在路上,她想起李婶的叮咛--
「这一路去,小姑娘,妳可要小心点呀。」
「有坏人?」
「哎唷,妳以为每个人都像大婶我这样和气呀?我跟妳说,外头的坏人真的很多呢。」
外头的坏人真的很多?乐天派的甄平安颇感狐疑,最坏的恶徒不是在大理、在甄家吗?就是她阿爹那土霸王?
从踏出大理的那时候起,她便受到一些人的照顾与好意,否则她哪撑得到现在呀,只不过大婶昨晚临睡前,神情凝重的跟她咕哝,说她发现有人在盯着她瞧,让她觉得不太对劲,要她自个儿小心点。
「应该不是垂涎我的美貌吧,嘻。」口袋有进帐,她心情大好。「我不偷不抢,盯我做啥呀?管他的,若真有人这么闲闲没事做的盯我的梢,那我也管不着……欸欸,老伯伯,您小心点呀!」她冲上前,堪堪替一位老人家扶妥两桶水肥。呃,真不是普通的臭。
讨厌,她动作这么快做啥?就算也称得上是「黄金万两」,可是这种「黄金」她不爱呀!
「小姑娘,谢谢妳呀。」
「甭客气啦。」忍住扑鼻的屎尿臭味,她纠着眉心。「您当心点,别泼了满身。」这家人的屎尿真是臭呀!
「好。」
连说了几声好,却见老人家站稳脚步后,又抖抖扁担的躬下身,预备再来第二回合,她瞪着眼,有些看不过去了。
「您还挑?这担子会不会太重了点?」
「不会不会。」
「依我看,老伯伯您还是别再试了。」她说着,偏偏又狠不下心来视而不见,「您是要挑到河堤边的菜园吧?还有段距离呢。」她刚就是从那方向过来的。
「无妨,我慢慢的蹭呀蹭,也就蹭到了。」
蹭?「恐怕天黑了,您还没蹭到呢。」心直口快的她没想太多,直接给了建议。「老伯伯,您都这把年纪了还做这种粗活?怎不让儿女们代劳呢?」
「儿女不争气,唉。」
左一声叹、右一句哽咽,甄平安的神经再怎么粗,也嗅得出老人家大概是有苦难言,这下子她更为难了。
看得出来,若无外力救援,老伯伯与两桶屎尿铁定就这么卡在路上进退两难,而左瞄右望,这乡径小道上,足以伸手救援的外力除了她,很难再有别人,问题是那两桶屎尿不但看起来重死人,连臭味也是惊死人,只这么眨眼工夫就熏得她晕头转向了。
该不该帮忙?甄平安满心挣扎。
「妳……」老伯伯忽然又开口。
「我?」杏眸眨眨,手才不自觉的举起,她就强迫自己止住捣鼻的动作。「怎样?」真的好臭哩。
「妳是那位姑娘吧?」见她一脸疑惑,他补充说明,「在李婶的铺子里打杂挣路费的外地姑娘。」
「啊!我的名气何时变得这么大了?呵呵,对啦,就是我。」
「一个娃儿出门在外是辛苦了点,更何况是像妳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叫妳做这种粗活也真是难为妳了,这样吧,妳替我挑个两、三担的水肥到菜园,我就给妳两……不,三只土鸡。」
喝,老伯伯这是在买通她吗?
「不够?」见她傻楞楞的不语,老伯伯再开口,「那除了三只我养的土鸡外,再给妳五个铜钱如何?」
真的假的?三只又肥又大的上鸡,还有五个铜钱?
甄平安的头已经点得如捣蒜,但一想到交易的对象是好老、好瘦,而且似乎儿女不孝的可怜老人家……她拿眼偷瞥着老伯伯的粗衣、草鞋,她的脖子突然硬挺着动弹不得,因若点头,她觉得自己像在抢劫。
见她仍不语,老伯伯忽地红了眼。
「也是,纵使家财万贯又如何?老来时,孝心终究不敌金钱的诱惑呀,儿女们一个个全都失了天良,莫不巴望着我快点儿双脚一蹬,好霸了我的财产,唉。」吸吸鼻子,抖颤颤的双腿又屈起,打算挑起那两桶重担,「小姑娘,妳就甭管我了,赶路去吧。」
啊啊啊,老伯伯是在用苦肉计吗?
可是不必老伯伯这个布衣财神使出苦肉计,她就已经很愿意了啦!
「三只大土鸡?」双腿已经微弯,她再次确定。
「还有十个铜钱。」
喝,老伯伯真狠,竟又加钱了,这……她再不拚,就是傻蛋一个!
用嘴巴吸足了气,她弯身,一鼓作气的将两桶屎尿扛起,卯足了吃奶的力气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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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容柯打量着跟个老伯伯交头接耳的甄平安。
「她看起来很活泼。」自言自语,他不经心的拍拍大昊的脑袋,「你说是吗?」
一人一狗伫立在河堤边,目光的焦距不同,心思也全然相异。
容柯看的是甄平安,而大昊瞧的是容柯,牠的主子。
虽然主子仍旧是懒洋洋的性子,问话也像在聊天,可是盯着她瞧的双瞳像是瞧上了瘾般,凝望向她的眼神极具光彩,带点热,带点笑、带点兴味,更有着不由自主的探索,总之主子似乎也感染了她多姿多采的奕奕精神。
汪、汪汪。悲情的圆眼瞅着容柯,大昊吠得很心酸。
那个聒噪的女人活不活泼,牠不管,牠只知道主子变勤快了。
「看来她又多管闲事了。」他语中含笑。「两桶水肥?啧啧,看不出她个头娇小,却这么孔武有力。」
汪。
「怎么了你?」察觉到牠的叫声有异,容柯抽空瞧牠,「病了?」
病?大昊含酸带悲的打从鼻孔喷气,摇头晃脑,泪汪汪的圆眼仰望着总算将眼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王子,隐隐约约,牠有种即将失宠的担忧。
「咦?小心呀。」语未完先闪人,见大昊难得的慢了半拍,还趴在原地冀盼他的回眸一视,他倒也没急催牠,任牠自求多福。
大昊仍在状况外,但危机已经接近了。
呼,好重好重,呼呼,真不是普通的重,呼,这是一门赔本生意,甄平安很确定这一点。
喘着气,她吃力的挑着两担肥水,颤抖的双脚随着沉重的木桶东摇西晃,完全无法掌控行进方向,辛辛苦苦的努力向菜园前进,又得小心翼翼的不让屎尿洒出来,尤其是不想让它洒到自己身上,好累呀。
眼角瞥见有障碍物杵在行进的路线上,她咬牙,急慌慌的出声警告。
「快……走……开!」
欣慰的是,那男人倒是很机灵,早在她开口前就已经跳开了,反而是那只长相凶狠的……狗还是狮子?老虎?
管牠是啥东东,总之来不及再出声示警,像螃蟹般偏着走的她已经连人带桶的倾向牠,被牠雄伟的身躯挡了一下,人平安,只有桶子斜倒,泄了些屎尿出来后,被她手忙脚乱的扶稳,重新上路。
汪!
狗吠声带着没人会忽略的难以置信。
眼神慌乱且忙着控制场面的甄平安听见牠的不满,但她没时间停下来致歉,呼呼喘着气的继续执行任务,只见老伯伯步履蹒跚的追上前与她并行,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交头接耳了起来。
河堤边小径,容柯与大昊狗眼四目相对后,不约而同的移向牠那双庞大的狗爪子,方才倾倒而下的屎尿正不偏不倚的全都流进牠的毛缝中,上头还有些深色的浓黏物,恶心难闻的气味阵阵传出,霎时风停、气凛,时间的运作停滞在这一刻。
容柯不太起波澜的黑瞳瞪大。这是?
汪汪汪!
向来就爱干净的大昊放声暴吠,四脚扬起,朝方才喝水的下方河边狂奔,眼角隐约泛着水意。
生平第二次,容柯仰头大笑。
直到甄平安跟老伯伯达成共识,赶回容柯身边时,他的笑意仍未止,而大昊还在湍流的河水里打点自己,只见牠发了狂似的在流水中潜入游出,忙得很。
「对不起!」
见她不停的弯腰道歉,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懒散模样,瞳光扫到总算在河岸边抖落一身水珠的大昊。
他耸肩,「问牠吧。」
「牠?」疑惑的目光寻到前脚挖沙,鼻孔喷气的大昊。「牠是狗吧?牠的脾气很大吗?牠看起来好象很生气耶,牠会不会冲过来咬我一口呀?牠……等等喔,我马上回来。」
就见她连珠炮似的说了一串,完全没有容柯插话的余地,好不容易她停下来喘口气,就见她胡乱挥挥手,跑向蹭呀蹭、慢吞吞地蹭回路边的老伯伯。
「喂?」
「抱歉,我还有事,你跟牠谈好,先别走,等我一下下。」一肩挑着空桶子,另一手搀着老伯伯往他家走去,甄平安不忘回头叮咛,「我一定回来,真的真的,不骗你们。」
不管她是不是在骗人,反正她是跟那个老伯伯跑了,将他跟大昊晾在这里。
汪!
浑身湿透的大昊气怒的走向容柯,一张狗脸横眉竖目、狠劲十足。
容柯暗笑,替甄家小姐庆幸着,若她在,恐怕连他都制不住怒气腾腾的大昊……咦,又是那张脸。
在李婶的铺子、更早之前的赶路途中,还有就在出了大理的时候,容柯见过他好几回,先前都可以当做是巧合,以为不过是个同路人,可如今他不这么想了。
那双眼睛在窥伺甄平安,他敢笃定这一点。
「看来除了我,还有别人盯上她。」
汪。
那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见她跟人跑了当然也没留下,摀着鼻子跟上去,完全不晓得自己的行踪已经露了馅。
大昊也准备追去,但容柯不动如山。
汪?
「咱们别浪费脚力,她说会回来找咱们。」他安抚躁动的大昊。「我信她。」
就一句信任,大吴忍气吞声的陪着主子等,等没一会儿,那聒噪的女人竟然真的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只咯咯啼叫的大土鸡。
满头汗水的甄平安边跑边笑,两只大上鸡拖慢了她的脚程,但见到他们真的仍等在原地,她笑容加深。
「你们真的还在呀!」
「嗯。」
「我刚刚还一直很担心你们先跑了哩,那我就真的很内疚了。」人还没到,喳呼声就先传来了,「老伯伯真的很老很老了,他都八十几岁了,所以我不敢催他走太快……呼呼,好累,他说要给我三只土鸡,可我只敢跟他拿两只,连那十个铜钱都不敢拿,事情没办妥哪有脸拿呀,呼,这鸡还真不是普通的重哩。」
容柯没上前帮忙,双手交握在胸前,他要看她究竟想怎么做。
气喘吁吁的她停在他身前,仰视着他的笑眸熠熠发亮。
「对不起啦……啊,不是对你说,应该是对牠说。」视线下移,她再次表达歉意,「对不起喔。」
汪。
「这声汪是表示你不计较了?」
汪。
「为何这么拚命?」他看着她问。
「讨口饭吃,当然得尽全力喽。」笑咪咪的解释,她丝毫不以身上的臭味为耻。「出门在外生活不易,辛苦是在所难免啦。」她有感而发。
以前过惯了好日子,纵使常跟臭阿爹大眼瞪小眼的大小声,也常跟着家里的长工在山林里溜达,但至少餐餐吃好、穿好,习以为常后,几乎要以为这本来就该是她享受的锦衣玉食了。
如今她的想法改变了。
「妳……」眉微拧,容柯没将疑惑问出口。
身为甄添南的掌上明珠,金银财宝任她拿取,就算是留书出走,怎会身上都没带银两?
「离家后才知道光有一身傲骨是填不饱肚子的。」似是心有灵犀,他没问出口的问题,她主动给了答案。「喏,这只大土鸡给你……干么用那种眼神瞧我?是给你的狗做赔偿,呃,你确定牠是狗?但牠看起来真的不太像狗……鸡是给牠吃的,谁教我不小心泼牠屎尿,那很臭耶!」
容柯没伸手接过大土鸡。
虽然有些不解,但他不接她也无法硬塞,可怜的大土鸡就这么头下脚上的被甄平安晃来晃去,处境颇为难堪,而大昊则在旁边顶着湿濡的鼻子,狗眼锁住咯咯叫的猎物。
见状,甄乎安索性将难逃恶运的大土鸡往牠口中一塞。
「大功告成,就这么和解。」她拍拍手,再趁势拍拍大昊的脑袋。「乖喔,你慢慢享用,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要事?容柯挑眉,逃婚的确是一件很慎重且严重的事情,她一心想走,他当然不会留她,想看她到底要逃到哪去。只不过不出他所料,拎晃着一只大土鸡的甄家小姑娘前脚刚走,鬼祟的那人便后脚紧紧跟上,完全无视他与大昊的存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蝉自然是她,甄家小姐;螳螂有人捡去当了,而黄雀……大昊,我看起来像吗?」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