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唐建国九年(西元931年),时值辽太宗耶律德光继任帝位逾六年,年号天显。
这一年,耿毅十五岁,随著执剑按盾的季叔耿豪,从老家幽州往京都洛阳前进。
一路上叔侄并驾齐驱,在马背上聊著一些大人物夺取天下的故事,少不了要说一下哪几个皇帝死,或是哪几个皇帝失踪等民间轶闻。
等到无话可聊时,做侄儿的人便掏出怀间的小笛,吹奏几阙小曲,即使荒腔走板,做叔叔的也不嫌恶。
反正漫漫长途里,也算是消磨时间。
「爹怎么突然应允我跟叔叔您上京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
耿毅一脸期待地看著小叔道:「长才好,我最爱听整夜的故事。」
听年长者说故事算是耿毅练拳习武、帮忙农稼、吟诵古文以外,闲时最喜欢的一件事了。
因为北方的天空入夜早,民居习惯在天黑後便下工,天冷日不光,大夥闲来无事,头顶著满天星斗,围聚在温暖的火炉前,拉尖耳朵听老一辈的长者说故事。
故事内容不外乎神怪、民间传说,与各朝各代王公贵族与绅士豪杰的轶闻。
老长者仗著能说善道,讲到激动热烈处,脸上的表情与肢体上传达出来的活劲儿特别逼真,让听众有身历其境之感,纵使口中呐喊出的内容千篇一律,故事重来复去的,听者也不觉得无聊。
耿豪了解侄儿雀跃的心态,睨了他一眼问:「可知道你爹在担任幽州观察史以前,是做什么的?」
耿毅眨了一下眼才答道:「军人吧!」
「什么样的军人?」
「这……打仗的吧!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爹爹从没主动跟孩儿提起过,问城中耆老们,他们又都不愿多谈,所以我实在也不知道爹爹以往干过什么好事。」
「好事可多著呢!」耿豪脸上有一种骄傲的表情,向不知愁滋味的侄儿娓娓道来。
「你爹是本朝的开国大将,战功彪炳,年少时还曾追随过前唐的赤胆英雄『晋王爷』,在『晋王爷』麾下服过役。」
「季叔,您口中的『晋王爷』莫非就是说书先生口中那位倾毕生之力,讨伐过黄巢与朱温的武皇帝——李克用?」
「正是。你爹当年与『晋王爷』可是一同出生入死地追讨过朱温的,後来『晋王爷』壮志未酬身先死,将讨伐朱温的遗愿交付给他的亲生儿子李存勖。」
「李存勖?季叔,您说的这人莫非就是我朝的开国皇帝?」
「没错。」
「侄儿对他有印象呢!」因为五年前他驾崩的消息传到幽州时,耿毅也有十岁大了,能将事情牢记在心。
「你爹念在『晋王爷』的遗命未完成,也就倾全力帮著李存勖稳住人心。李存勖不愧为将门虎子,真的排除万难,从朱温手中取回了天下,不仅如此,还大胜契丹人过。」
「啊!这一段事我也听说过了。说书先生说到英明的李存勖是如何杀狗贼时,我们皆一致鼓掌叫好,可是每每到此,就没下文了。真格儿的杀风景!」
「那是因为李存勖的确英明个屁!」耿毅说到此处,也顾不得犯下大讳,不以为然地往地上重啐了一口痰。
做侄儿的见状,不由得观察起叔叔了。
「唉!你爹本以为李存勖是个当皇帝的材料,会有一番作为,可以建立起社会秩序,以延续大唐的天祚。谁知这个将门虎于作战时一马当先,神勇得不得了,可是,当他做了皇帝後,却天真地以为万事太平了,放著『晋王爷』要他讨伐契丹贼王耶律阿保机的遗愿不顾,终日沉迷逸乐、吟诗作戏,抢尽天下的民女……」耿豪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嘴,快速打量侄儿一眼。
耿毅听得正起劲,催促道:「小叔别停,继续说。」
「可这样还不够,他竟把歪主意打到曾为他效命的官员将领的妻女身上!」
耿毅听了叔叔的话,这才了解为何说书先生讲到李存勖得天下後,再也说不下去的原因了,因为他把皇帝当坏了,搞得众叛亲离、怨声四起的,也就没什么值得说的地方。
耿豪继续数落李存勖当上皇帝後昏庸的恶行。
「他专门宠信一些伶、太监及小人,任他们去污辱开国元勋与功臣,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冤杀昔日的战友,搞得朝中人人自危。心灰意冷的人眼见『复唐』无望後,不得不挂冠求去,而你爹就是其中一位战功卓著却倒楣的大将军。」
「原来爹还有这么一段英雄往事!可他老人家从不在孩儿面前透露过半句。」
「你爹为人正直如弦箭,後悔替李存勖打过天下,也就羞於提起这事。不过,也还好你爹在你娘辞世後,及早请调回老家戍守边关,避开了宫中的祸患。」
「後来呢?」
「李存勖当了四年皇帝,弄得朝纲混乱,路上多死殍不打紧,甚至还传出互易妻与子而食的惨剧。民怨沸腾之下,有人忍不住,就在晋阳拥戴了当今圣上称帝了。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小兵。」
耿毅眼瞬也不瞬地凝视豪叔,对他亲口道出的事并不感到讶异。「我听人提过,豪叔多年前有一位心上人,但在万般无奈下被召进宫里……」
「那是陈年旧事了,不堪一提。」耿豪对侄儿苦笑几声。
耿毅听到这里,忍不住瞄了叔叔一眼,「当今圣上英明吗?」
耿豪朗笑出声,「乖侄,我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直御指挥使』,说圣上不英明,那不是同时否决了我自己吗?」
耿毅自问自答地说:「爹爹大概也是认为当今圣上英明吧!要不,不会同意我入京的。」
耿豪听了侄儿的话,也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没多说什么。
耿毅却不由得继续探索,「可我就不懂,这些年朝廷送来几份诏问帖,要爹入朝做太师。为什么爹从不应允呢?」
耿豪是知道原因的,但是侄儿涉世不深,有关政治敏感的话说得太坦白,不但会害了大哥,也会牵连到无辜的孩子。
耿豪於是谨慎地说了耿毅该知道的事。「你爹经历过大风大浪,已不再眷恋功名与厚禄,他只想回幽州老家为地方父老们尽点心力,做一个清廉爱民的百姓官。」
「绚烂归於平淡」的观念在年轻的耿毅心中是遥远的,因为他的男儿大志根本从未被启发出来过。
「唉!总之,你爹身经百战後,守城懂得战略,让契丹人南下打劫时尝不到甜头,这样几次後,契丹人便知趣地绕过了咱们上谷这地方,乡亲们算得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
耿豪对侄儿道出的只是一部分,另一个真实面却是——
耿毅的父亲——耿玠,虽然不满意李存勖的作为,但对当今圣上李嗣源趁火打劫的方式取得帝位也非常有意见,他因此不愿入朝参拜皇帝,也迟迟不让宝贝儿子入京。
但是,在当朝皇帝麾下卖命的弟弟耿豪却抱持了不同的看法,甚至和年岁大他两旬的长兄争论。
「大哥有以往在朝建立的威望支撑著,才能与圣上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行事。但是毅儿大了,你得替他想想,让他见一些世面,总不能老是派他去帮老农奴犁田、打麦,对著一大锅的羊毛胡搅乱拌的!依我看,要耗去一个健儿的大志,莫过在农稼上。」
「我这是要他体恤长者,培养他的怜悯与助人之心,怎会耗去大志呢?」耿玠当时理直气壮地驳斥弟弟的话,却因为弟弟将目光转到自己身後而停口。
耿豪快快不乐地问著哥哥,「那眼下这一幕你怎么解释呢?」
耿玠随著弟弟的视线转了身,这才看到自己十五岁大的儿子正支使一票八、九来岁的小男童,在城外黄土陇坡上,撒网捕捉云雀,吓!俨然就是一个孩子王!
也就在那一刻,耿玠勉强接受弟弟的建议,让儿子赴京了。
并且嘱托了弟弟一句,「进京以後,找个时间带这孩子到他娘的坟前叩个头吧!」
所以对耿毅而言,走洛阳这一趟纯粹是去跟娘磕头、说话的,去去即回。
做父亲的人却似乎想得更远了。
耿玠不但亲自上牧场,挑了一匹健马牵给儿子,甚至大费周章地请专人打造一把适合儿子气道与臂力的长弓。
这还不打紧,他竟然解下自己腰间永不离身的小玉笛交给儿子,「这是你娘留下来的遗物,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了。」
「爹,孩儿不过离家个把月,实在不需要这些行头。」
做爹的人平日的权威已减,口中竟有几丝劝诱。「你带著就是了。」说完,对儿子挥了挥长袖,算是告别。
就这样,耿毅暂别了年过半百却依然雄伟壮硕的父亲,上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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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第三天,耿毅在叔叔的建议下,换上防御装备。
耿毅顺从地照做,眼底却堆满了疑问。「为什么要换装呢?」
耿豪简要地说:「接下来要经过的地方治安不是挺好,得防范一下。」
正如叔叔所说的,他们接下来所经过的几个小城与村落,隐藏著萧条的气息,居民也都带著敌意与挑衅的姿态,盯著他们叔侄俩骑马而过。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们随身佩刀、执弓及背箭筒的军戎模样,让一些流氓土豪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也吓到了一些寻常百姓。
他们一入城,老弱妇孺就纷纷地走避,缩退到宅门里,街道上清冷萧条,只剩几个乞丐与流民冷眼旁观。
倘若他们奔腾於乡间小道,村民远远睨到他们就丢下东西不干活,抓著儿女往茅房土屋里躲。
叔侄俩连日奔波,日高人渴思凉水的情况在所难免,不得不硬著头皮,上前敲门,讨个方便。
衣著褴衫的田野翁,依他们的要求捧了两碗水出来,一双抬高的手臂,骨瘦如柴、颤抖不停。
老人眉下混浊半阖的眼里也晃过惊弓之鸟的恐惧,让耿毅联想到数日前,被他与其他男童「围剿捕杀」的无助云雀。
耿毅心中有著愧疚,才刚抬手要赏对方几分小文以回报对方的善心时,对方误会他的动机,以为他要抡拳挥下来,见状抱头窜到一边了。
「这位大叔,我不会伤你的。」
耿毅还刻意摊开并放低自己的大掌,让对方瞧个仔细。
那田野翁没敢看他手里的东西,忙晃手摇头,「不,大爷,饶了我们,给水是咱们应该的,您的赏钱我们是万不能拿,您好心,大慈大量的爷俩儿喝完了这碗水就快赶路吧!您的钱我们是万万不敢拿的。」
耿毅还一副「但是……」的模样。
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他座下的马儿却被叔父给牵走了,让他不丢下老村农都不行。
坐骑载著百思不得其解的耿毅远离破茅庐後,耿毅才回过神来问叔叔,「我没有加害他的意思啊?他为什么一副撞邪的模样儿?」
耿豪这才解释,「教他撞邪的是别人,而且大概被欺侮过不下一次了。」
耿毅仍是一脸的郁闷不乐。
见多不怪的耿豪只好扯一些不相关的话题,转移侄儿的注意力,「别在意,再过两天的路程就要到京城了,届时的情况就会改善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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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唐京都洛阳
洛京城外,春意正浓,满山牡丹盛放邀人采。
入了城门後,林荫扶疏的大道上熙熙攘攘,阵阵炊烟从满庭芬芳的囱屋逸出,袅袅地往天飘散。
微风一阵吹去,花香、菜豆香与煮茧香全搅和在一起,往人的鼻子四溢过来。
一种香气,三种趣味,嗅在耿毅鼻间可觉得有意思极了。
洛京的繁华让耿毅开了眼界,他方才了解穷苦的农民的确是少了许多,但行骗的乞丐却多了好几倍!若不是豪叔挡在前头,耿毅还真的分辨不出孰真孰假。
耿毅从未接触过热闹市集与江湖走唱表演,忍不住停马观赏,直到小叔频频顾盼、催促後,才又驱马前行。
除了杂耍之外,他还注意到京都的女子用起胭脂白粉来特别阔气,有些大姑娘的睑涂得竟比老家的泥墙还厚!
而且竟然一个个摇著各色各品的牡丹花团扇,偎在门边,千娇百媚地冲著路上的行人笑。
姑娘家有这样暧昧的举动,看在耿毅的眼里是非常奇怪的。
因为老家风俗虽淳朴,但是人们的言行举止却格外俐落与爽快,尤其春耕过後,田家加倍忙碌,不论男女老幼都有职责所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成了生活上的标准模式,若忙後得以挪出闲空,也是蹲坐著聊天抹汗的时候多,哪里会挺著一双酸疼的膝盖,倚墙乘凉呢?
少年人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期盼世故的豪叔能评出个一个道理来。
做叔叔的人听了一味地笑,然後解释,「住在城里的人有其讨生活的方式。你若看不惯,下回打那儿经过时,离那些姑娘们远一点。」
耿毅点了头,随著豪叔又行了半里路,在经过一摊专卖珍奇古玩的店家时,做叔叔的人便下马走进铺里了。
耿毅骑著马在铺外的石道上耐心等候著,无聊时便仰望头上那片遮阳的树叶,听著虫鸣与鸟语,感受和煦的阳光与气味。
不知何时,远方传来悠扬的乐曲,要不了片刻,一列庞大的骆驼车队迎面而来,教路上的行人纷纷地避走到两侧。
耿毅稳住马儿,循序地退避到一旁等候。
只见三、四十来位重武装打扮的壮汉,牵著马匹,伴行一辆骆驼高车缓步而来。
高车上,坐著一名相貌雍容的华服男子,男子自我陶醉似的吹奏著管箫,其身後伴坐了一位陷入沉思的美丽少妇,与一名头戴双环髻的女孩。
那女孩睁著漂亮的瞳仁凝视著前方,纤指却慢条斯理地拨弄竖在怀前的箜篌,一双韵致的手在二十几根直竖的弦间来回拨弄,与男子的管箫一搭一和著。
说真的,耿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个像她这样娇纤又亮眼的弄弦女,一时著了迷,忘了君子非礼勿视的教条,竟目不转睛地瞪著对方看。
女孩像是有所感应地朝他望了过来,与他四目交会了好半晌。
耿毅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转不开眼,耳边悦耳动人的箫声与弦乐把他勾进了魔障缥缈之境,让他动弹不得。
女孩毫不畏怯地承受著他的目光,并似有若无地打量他一圈,最後落在他的弓与箭,嘴上有著一抹不以为然的淡漠後,旋即收回目光,兀自撩拨著弦。
耿毅不以为忤,仍是静坐在马上,目送驮著她的骆驼车轮,叽叽嘎嘎地打他身边滑滚而过,尤其在他们近身交错的那一刹那,女孩姣好玉瓷般的容颜已完全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自然无心去打量之後十一几辆载著书箱与行李的马车了。
喧闹过後,街道显得格外宁静宽敞,行人也似乎从容许多。
过不了多久,街上的气氛就回复到先前的热闹了。
尽管虫鸣鸟语花香依旧,但在耿毅的心中,却植入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究竟是哪里差了呢?
他也说不上来,总之,懵懂的心上是挂记了一些事,这事本来都是可有可无,他从不在乎的,如今,因为这一个弄弦少女,却有了惦记。
「耿毅,骆驼车队已走远了,咱们似乎也该上路了。」
叔父的声音刚出口,耿毅也适时地从悠扬的余音之中清醒了过来。
「究竟是谁能有这么雍容华贵的气派?」耿毅问得乾脆。
耿豪照实答道:「是契丹王阿保机的皇太子——东丹国王耶律倍。」
「东丹国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还一副咱们汉人的打扮?」
「这就要扯上契丹人的政治斗争,还真是不亚於咱们汉族。」
「哦!怎么说?」耿毅一脸的兴致勃勃。
「阿保机六年前弃世後,耶律倍的弟弟耶律德光受到阿保机皇后的支持,与他争王位,他争不过,只好沦落到出亡的命运,如今投靠我国。当今圣上仁慈,给他庇护,赐予赞华的汉名给他。我朝宫掖里的人都称呼他为赞华先生。」
「这个赞华先生看起来似乎很有学问的样子。」耿毅继续追问著。
「这倒是真的。说起来颇丢人,朝廷里文武百官那么多,但论才艺学识时,竟没一个比得上这个外族胡人,」
耿毅听了当真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他本以为契丹人只会骑马打仗,净做一些打劫放火的勾当!哪里想过在杂胡人里,竟也有汉学通!
「竟有这种事!」
「当然有。」耿豪自我调侃似的说:「战事连年的结果,其实跟秦国始皇『坑儒』的後果没两样,那些会作诗献策的死的死、逃的逃,要不然就来个装疯卖傻以自保,也就把『北方第一才子』的头衔给了赞华先生。」
「原来如此。」
「毅儿,我还有一些事得办,先送你到客栈後就赶去宫里,至於这个赞华先生的种种事迹,往後遇上了机会我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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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机会很快就到了。
耿豪回宫中不到半个月,皇上就设下了国宴,邀请赞华先生与文武百官共襄盛举,同时赐给「赞华先生」一间闲置无用的古刹,做为安居宾馆,并指定耿豪为赞华先生的护卫总指挥,要他统筹保护赞华先生一家人居处的安全。
国宴上,除了後唐皇帝李嗣源与他的爱妃花见羞夫人及朝廷人马以外,还包括了自愿伴随赞华先生出亡的四十多位亲信与侍卫,可谓文臣武将汇集一堂,场面甚是壮观。
耿毅托了父亲的福,得以跟随叔叔赴宴。
耿毅隐在众多大人之中,打量著坐在皇上身旁修修有容的「赞华先生」。
他见赞华先生举手投足间,有著文雅鸿儒式的风范。
尤其当赞华先生起身与皇上互相比赛射箭时,所表现出的武士神姿,是那么地从容不迫,真正做到了孔子所说的境界——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而後唐皇帝李嗣源的表现也确实豪迈英勇,一副惜才爱将的模样,让耿毅觉得当今皇帝还真有容许贵宾抢去风采的雅量。
也许身为贵宾的赞华先生也感觉到了这点,还特别加入自己的武士阵容,亲自为皇上表演一段赫赫有名的契丹大鼓。
包括东丹王在内的二十几位壮士出列後,便成四列排开,从容地敲著百斤重的大鼓,那震天的鸣响好似万马奔腾,又像众神轰天的呐喊,在在地激发起嘉宾们心中澎湃的情绪。
这样的鼓队阵仗与训练有素的表演堪称百年难得一见,大夥无不睁大眼、拉尖耳朵地捧场,独独耿毅心不在焉,整个人的心思与注意力全都逗留在赞华夫人身後的女孩。
她离耿毅所坐的位置那么远,其芙蓉般的容颜却近在耿毅眼前飘流似的,这样相缠也就算了,耿毅非但不闻隆隆鼓声,响在耳际的竟是半个月前在大道上听过的奇幻乐曲。
更害人不浅的是,每当风吹袂起时,她傲然遗世独立的模样,仿佛就是仙子下凡,活要将游魂往天上勾去似的。
耿毅傻愣地望著远端的俪人,一直到前後左右的大人们热烈鼓掌,开始耳语交谈後,他才半醒过来。
「赞华先生神采翩翩、允文允武,真不愧是北方英杰阿保机之子。」
「是啊!听说他不仅骑射漂亮高明,诗琴书画也是样样都精,而且,医术精湛。」
「既然东丹国王如此优秀,如何称不了帝?」
「猛将手下无弱兵,猛将之上也得有一个强王才压得下群雄气势。」
「没错!我若是那些野蛮的契丹人,瞧他那文绉绉的模样,到他手下打仗,也要变得裹足不前了。」
「没错!无怪他会被族人逼得退位给自家弟弟。」
「正是情势比人强啊!」
「咦?赞华先生身旁坐著的人是谁啊?」
「是他的宠妃奚夫人,一路陪他走过艰难,可说是同命鸳鸯啊!」
「站在後面那个标致的女娃儿呢?会是他与奚夫人的千金吗?若是的话,身分就贵为公主了。」
「就我所知,应该不是。我听到的传闻是,赞华先生的确是有一双儿、女,但没能跟著他逃出来。」
「听说是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对方几年前死了,千里托孤给他,他们夫妇就将她收养下来,让她跟著姓耶律,过著如公主般的娇宠生活。」
「看她那副媚态动人的脸蛋,长大後肯定是一个尤物美人,恐怕是送进宫里,给那些公侯作乐用的。」
「绝对会在咱们男人之间造成骚动。」
「什么咱们男人?根本就没你我的份!」
「怎么会没份?女人再美,一旦被那些公侯作乐蹂躏之後,不多是残花败柳?大人说弃就弃,届时,看咱们小人里头谁有福,能捡这一杯羹尝。」
「去!到时你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呢!」
「搞不好当了我儿媳妇也说不准。」
「想得美!这样就想当个扒灰老了?你要不要脸啊!」
话到此,几个三、四十来岁的军官们吃吃笑了起来。
耿毅静静地听著大人的对话,感觉到周遭的大叔们对皇帝招待的贵宾们有种不怀好意的侮慢,直觉地对这些衣冠楚楚的大人们生起了一丝反感。
对於父亲不愿让他上京参朝这一件事,又感觉出了一些原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