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名当代名望中的名望河东崔氏,早在三代前便已无人在朝仕官。
即使如此,崔家若要办喜事,地方望族该有的热闹排场与豪华手笔,可没因此少半分。
今夜,为了崔府五小姐即将远嫁西北火洵王府,此刻,府邸上下依旧弄得喜气之至,四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齐聚一堂,就等火洵王府派人迎亲。
前厅亲戚大肆喧哗的声响,远远便传入待在房内的新娘耳中;可她被华丽盖头遮掩住的秀丽脸庞上,仍是一脸呼之欲出的气愤,未曾沾染丝毫喜悦。
崔六七是个极不情愿的新娘。
看看崔家将新娘手脚紧缚、口鼻捂住、门外还不时有两名身强力壮的婢女巡逻把关的严密阵容,多少也可窥见崔六七忿忿不平的心底风暴。
“伏威王是个王八蛋!崔老太爷也是个王八蛋!看对眼,要嫁你们不会自己嫁啊!”如果她还有办法出声,崔六七一定就会这么不文雅的咆哮一晚上。
事实上,也正因为她昨夜确实如此勇气十足的顶撞崔大爷,她今天才落得这一副让人五花大绑的德行。
崔六七至今仍没放弃逃跑的机会。再怎么说,要自己远嫁那个鸟不生蛋的蛮荒之地、还得与那个杀人如麻的冷血蛮子共度一生,她不跑才有鬼。
姑且不管她平日是多么的唯诺服从,内向害羞,大祸临头时,也会变的自立自强起来,更别提她从来就不是那种听话的女子。
本来就是嘛,就算拒绝亲事会让崔家遭受火洵王府的报复又如何?这与崔六七她根本一点也不相干啊,她何必莫名其妙的在边疆断送自己的美好人生?
看名字也该知道吧?她又不是崔五小姐,不是火洵王府要迎娶的人!充其量,她也只是五小姐的远房堂妹,三年前才来崔府投亲而已啊!
为何她得代替新娘出嫁?她是招谁惹谁啦!她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呀?
难道……就因为她在投亲的半路上因为饥饿难耐,偷吃了观音大士的贡品水果吗?
所以她遭天谴了?
不——求求您,大士,我把水果加倍还给您啊——我不想嫁——
* * * *
所有事情都是从两个月前,媒人踏进崔家大宅开始。
之后,崔家便热闹了起来,连带平静的绣房也一反常态。
简直是无妄之灾。静静坐在绣房角落,崔六七颦起娥眉,没好气的被迫听进围绕在崔府五小姐——崔缦舞身边一群丫头,叽叽喳喳大嚼舌根。
好吵。 “呀恭喜小姐,贺喜小姐。火洵王府派人来提亲了呢!”
“听说那火洵世子剑扫西方贼寇,脚踩北方盗匪,文武双全,勇猛善战自不消说;那俊美绝伦、风采出众更是名扬天下,乃当代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
“是……是吗?”崔缦舞倒是有些意兴阑珊,兴致缺缺。
一出生,大家说她八字吉祥,能荫家,于是她从小在崔家守护下,被照顾得无微不至,要什么有什么,嫁人反而麻烦。不过女人家嘛,不嫁人又如何?
爹怎么决定,她也只能从命。但对象是那位大名鼎鼎的伏威……
“小姐,咱们可舍不得你嫁人。这样,你让咱们跟去伺候可好?”
平常听到要出门上山参拜,深怕舟车劳动、避之惟恐不及的侍女们,突然殷勤地扯着小姐衣袖,仿佛就算陪小姐出使西域也无畏无惧,变的勇敢异常。
恐怕你们想伺候的不是小姐吧?一旁的崔六七不发一语,手上针线活依旧没停下,只是听着听着,对侍女们显而易见的企图觉得有些可笑。
哎,不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可真是幸福。
“可是听说火洵王府位处边陲,前代归顺我朝,但习俗仍像化外之民……我怎么忍心大家跟着我吃苦?!”崔缦舞一想到自己将要过怎样的未来,便十分不安。
“不,咱们誓死效忠小姐,小姐走到那儿,咱们跟到那儿了。”唱作俱佳的侍女们,忽然发现在可歌可泣的护主情深场面中,似乎有个人不太投入?
“小七,小七你怎么不说几句话呢?”
崔六七虽是崔缦舞的远房堂妹,可由于出身未校的分家,又因三年前父亲亡故才回本家投亲,以致本家的侍女们不曾将崔六七当成主子来看待。
“要我说什么?”崔六七连正眼也没多看瞧对方—眼。
每次缦舞小堂姐和她的侍女们打混摸鱼的时候,她就得负责赶出一堆绣品权充小姐的手艺来交差。
不然等会那位湘绣名家尉迟夫人一进来,又要开始训诫一堆什么女人家该有哪些本事等名言。她最讨厌有人哕嗦她什么了。
“你至少也该祝贺小姐一声吧?小姐这一去,将来可是伏威王妃耶。”所以如果她们跟着小姐去,应该也可以捞个侧室坐坐?
“你们也太天真了吧?”向来坚守“远离麻烦”原则的崔六七,决定彻底解决这些老妨碍她工作的噪音。吓一吓她们,让这些不知趣的侍女们闭嘴。
“你们刚没听到吗?媒人说亲的对象并非世子火洵翼,而是伏威王本人。那伏威王七老八十的,病的只剩口气,为了要冲喜,才决定向小姐提亲。”
崔六七平常不好逞口舌之快,更不好蹬浑水,可此时她却说得挺开心的,稍微把她刚刚听到的消息加油添醋,保证听了以后没人敢再起哄。
“缦舞堂姐八字好,小时候甚至好几次让人请去扮观音,活脱脱是吉祥天女再世,人家认定能冲喜也是自然,可万一救不回老王爷的命……”
得意的看着众人脸色逐渐铁青,噤若寒蝉,崔六七话说的更为起劲。
“虽然老王妃逝世已久,堂姐嫁去固然是正室,但这岂不是跟守活寡没两样,何况老王爷年事已高,一旦呜呼哀哉,说不定还会拉小姐陪葬讨吉祥?不求同年同日生,可得同年同日死,不枉夫妻一场。”
打开始兴致勃勃的众丫头,一个个不由自主的松开小姐,退了数步。
“再说,搞不好堂姐有多少个陪嫁丫头,他们就葬多少个丫头……免得没人服侍。想想我还真佩服你们,竟对堂姐如此忠心,上穷碧落下黄泉,誓死追随,真让人激赏啊。”
崔六七的话未完,看周遭大伙无不希望方才早咬掉舌头、从没说过那些话的模样,她不免直呼痛快。
好,去除扰人杂音,这下她总可以开始工作了吧?尉迟夫人说要检查堂姐的绣品,为了表现堂姐的高超手艺,崔六七还得绞尽脑汁的摆平这些针结。
都是方才大吵,害她本来打算绣个出神入化的“百鸟朝凤”,一被分神,弄得现在时间不够,只好加紧赶工改绣“凤凰合鸣”;无辜短少九十九只。
“呜、呜、呜——呜哇……呜哇——”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陡然炸开,差点让专心埋头苦绣的崔六七,连针带手戳破绣布。
“又怎么了?”崔六七有点恼火的抬头循声望去。这会又是从哪儿……
“小姐!”面对端坐着的崔缦舞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侍女全慌了手脚。
“小姐别哭呀!”
“我不要嫁,我不要嫁——我不要被活埋——”
崔缦舞掩面而泣,侍女们无助地于一旁排排站,不断传递方巾给小姐拭泪,却没人敢再出声立誓追随小姐脚步。毕竟,活埋一个也够了……
崔六七再次被迫中断工作,不免光火。若这样吵下去,她不就只能绣一只大大的“凤舞九天’’敷衍尉迟夫人?
搞不好最终凤凰舞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只剩“九天”能交差。
看到堂姐哭的这么稀里哗啦、肝肠寸断的,她没好气的回嘴道:
“这有什么好哭的,人家要埋,你就乖乖等人埋吗?再说,王爷还好好的,你干吗咒他短命?说不定你们还能做一世的恩爱夫妻……”
“要我守一辈子……活寡吗?不,我不嫁,我不嫁——”
“好啦好啦……你不嫁就同老太爷说去,反正脚长你身上,就算跑了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你。”崔六七摆摆手,只想早点打发走这些吵她的家伙。
“要说就快去说,免得当真订了亲,想退婚还会连累崔府。”
“说的对,说的对……”强打起精神,顾不得颊上泪痕未干,崔缦舞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女们请命去了。
崔六七当然知道随口胡诌马上会被拆穿,等会可能会被侍女们骂的狗血淋头,不过在她们求证的这段时间,她好歹能有一段安静时间。卯起来赶工喽!
* * * *
“什么?小姐不见了?”两个月后,当崔六七在琴课上左等右等,偏是等不着堂姐来,她正准备按惯例,隔着屏风伪装成堂姐弹一曲让先生品评时,她险些被侍女通传的这突如其来消息、给吓得弹断琴弦。
那日之后,她听说由于火洵王府势大,又请求圣旨赐婚,以至于崔家无法婉拒这门亲事;可她本以为堂姐会乖乖认命出嫁,没料到堂姐就这么跑了?
崔缦舞平日总让侍女们当成宝贝似的呵护着,大家闺秀必学的琴棋书画、女红功课,她皆不用自己动手,都由美其名的“伴读”崔六七负责打理。
外界谣传小姐有多么才貌双全,其实无一不是崔六七不想在崔家白吃白喝惹人闲话,刻苦咬牙撑出场面,帮小姐建立的好名声,也算偿还崔家人情。
但,养尊处优的五小姐,竟然也会硬着头皮逃跑?只会让别人照顾的五小姐,绝不可能自己决定离开崔家……莫非有人怂恿她,并且帮她逃跑?
现下正主儿不见踪影,她这替身也甭演了。匆忙来到乱成一团的崔家大厅打探消息,她才打算小心翼翼默不作声地跨进厅堂,却立刻让人给揪了出来。
“你好大的胆子,崔六七?”
一见到崔六七出现,周遭火冒三丈的人们立刻将她团团围住。
“啊?”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崔六七还没弄清究竟发生何事,就被人拉住手臂一把拽在地上,叫她跌疼好几处。
凭空降下无妄之灾,她满怀委屈的抬头一望——喝!只见大堂上每个人皆对她投以愤怒目光,排队准备将她吊起来打,吓的她动也不敢动,呆呆趴着。
她……她也不过听到消息晚来几步,这也不成?大不了她下次走快些……
“我、我下次不会再犯了……”她最怕出风头惹麻烦,赶快道歉息事宁人。
“让你有下次还得了?竟然敢怂恿咱们乖巧的五姑娘背弃崔家?”堂上主位端坐着的崔老太爷,一开口,那锋冷语意便叫六七背脊不寒而栗。
“我怂恿谁?”六七从来只有让人呼来唤去当下人的分,何时有那本事让人听她的?“老太爷,这定是冤枉,六七——”
“六七,六七,你怎能做出这种事?”哭着推开人群、挤到六七身边的,是她那从父亲亡故之后便重病的娘亲。
可有一瞬间,六七娘亲重重扑过来,并死命掐着六七纤细颈子之时,六七险些以为娘亲奇迹似的康复了。她的脖子……唔……快断了呀。
“我没有……怂恿小姐……”
“没有?你一进来就向老太爷赔罪了,现在又想否认?”六七之母摇晃女儿仿佛毫不费力、摇的起劲,摇的热烈。
“那不是……”果然是多说多错,看来一进门,六七就忙道歉的策略失败;非但逃不出莫名其妙的局面,反而自动把麻烦揽上身。
“我……我没……没有……”
六七她猛然住口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六七被娘亲掐到窒息,而是因为她脑海中浮现一幕前些日子……她急着打发走吵人噪音时随口答腔的话。
“好啦好啦……你不嫁就同老大爷说去,反正脚长你身上,就算跑了也没人能奈何的了你。”
妈呀!不会吧?那时她随便说说,小姐听听就算,居然当真?然后,就这么在婚礼前七天,溜的不见人影?这么听起来,六七好像还得负点责任。
“这下你还想狡辩?”眼见六七不语,老太爷冷冽的将所有问题全扔到六七头上。虽然不见得能解决问题,可有个代罪羔羊出气,至少心情会好些。
“伏威王原本就是功臣,这世子火洵翼近来更因战功卓着而成了皇上跟前大红人,咱们放任新娘失踪,不摆明着是公然向火洵王府挑衅。”
崔老太爷步向六七,指着她鼻头就是要她认错。
“圣旨赐婚,若有违抗免不了一场抄家减门,现在缦舞被你吓跑,你自个儿说说,你如何负责?七天后若无婚礼,崔家上下千余来口决不放你干休。”
“我——”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自来到崔家,就为崔家小姐做牛做马不算,现在连小姐的婚事结不成也扯到她头上。
吓唬小姐的人是她没错,可当小姐找上老太爷求情时,太爷也该解释过,小姐订亲的对象并非老伏威王,而是众人垂涎的世于火洵翼呀!
误会澄清后,小姐再有不满,也不该要她承担嘛!这根本是推托——小姐怎么还会因为误会而逃?这底下一定有人搞鬼“我去负责找出小姐!”
她生平与人素无仇怨,她非要弄清楚,是谁想要栽赃陷害她!
“找人?”老太爷冷嗤了一声。“我看你想乘隙逃脱才是真的吧?”太爷一场手,家丁们便一拥而上准备架走崔六七。
“太爷,您先听六七一句。”她要真被关了就全完了!
为求自由,六七扯开喉咙喊:“王府即将派人前来迎亲,不快找回新娘不成,请让六七将功赎罪,就算是赌上性命,七天内,必定找回小姐!”
“找回她?你有那本事?崔家动员上百人出去,至今无消无息,就凭你?”崔老太爷锋利白眉一挑,似笑非笑。
火洵王府虽贵为功臣,可也不过是从前代起归顺我朝的蛮子,哪比的上目前朝起便是地方上名望世族的崔家?
老太爷对圣旨早有不满,心底其实更不愿宝贝孙女这么委屈下嫁,但,眼前如果不找个人嫁给火洵世子也不成……
脑筋转了几转,目光落在眼前小女人的身上。
“你既想将功赎罪,那干脆由你代替缦舞嫁给火洵世子,伺候他一生,如有泄密,让王府知道你代嫁一事,到时连累崔家,咱们死,你也活不成!”
不等她回答,老太爷便让人将崔六七押下,严加看管。
“慢着,这不成呀——”
六七原还想反抗下去,可斜眼乱瞄,却见她退到角落的娘亲,手里不知从哪拿来的三尺自绫,就要往头子上绕,视线一交会,仿佛在告诉她——
敢说个“不”字,不回报崔家恩情,娘做鬼也不答应。
这回六七想跑也不敢。她自认不欠崔家什么,可娘却是她惟一的亲人,总不能眼睁睁看她娘亲……也罢,成亲前,要逃还多的是机会。
好汉不吃眼前亏,慢慢再想方法脱身。七天内,非逃不可!
* * *
然而这一耽搁,直到迎亲当天,六七被迫穿上火洵家为新娘特制的喜服为止,她几次骗过侍女们解开她的束缚,企图逃脱房间,但都让老太爷识破。
可看外头热闹景况,她若再不走,岂不真的得一个人去面对那传说中凶猛好战的恐怖世子?
所幸老太爷怕六七的伶牙俐齿,再次说动侍女帮她,早将底下一干人等全数撤走,现在她身旁没人,不逃更待何时?
她勉强自床上站起,跳呀跳的,跳到房间中央的圆桌边,屈身向前,几乎是贴着桌面,拿整个脸往桌上茶具撞去,将东西尽数打翻,碎裂一地。
“唔!”她又转身跪跌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挪动自己身子,使被绑在身后的双手能捡起碎片,割断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崔六七在手腕上错划了几道伤口?总之六七满头大汗的解开绳索时,已是日正当中,眼看迎亲吉时即将到来。
她在鼎沸人声接近前,总算成功拿椅子撞破破木条封住的窗口,顾不得身上仍是一身喜服,抛下沉重碍事的凤冠霞帔就冲了出去。
虽不曾拜师学武,可在崔家这段期间,她也不是白混的。
小姐的琴棋女红等功课,常必须由她代劳,因此溜达厨房之际,她就借机练得一身好厨艺,甚至在府内闲晃时,也跟着护院们学防身术。
就算拳头功夫不算一等一,至少手脚还利落,胆子也够大,巧妙地避开人群、找到偏僻角落、爬树翻墙还难不倒她。
“呀!”她落地时虽有些失败,不小心扭伤脚,可至少没让人发现她逃脱——等一下!她刚刚明明就是相准没人才跳的,怎么这会儿却听到——
六七顺着那急速接近的马蹄声,不免讶然转头往她右侧一望——
她被迫抬头,迎着炫目阳光,看向那巨大阴影,惊觉来人已至她的跟前!
这家伙好快!何时来的?好可怕呀!
这是六七被那骑土驾马经过时,所带来的强烈风压撂倒前,惟一的感想。
完蛋了,她躲不开!这下她会活活让马蹄踩死!
下一刻,就在六七认命闭上双眼,以为自己毫无防备向后倾倒,必定会撞到后脑勺摔惨时,突然发现自己不仅没撞伤,反而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相信自己好运的崔六七,推不开那环绕着她娇小身躯的有力臂膀,只得背倚身后那盈满热力的宽阔胸膛抬头望去——
最先映入她眼中的,是她救命恩人那双妖异瞳眸,一只是似夜深不见底的深邃阒黑;另一只是如画万里晴空的清澈湛蓝。
单就这么一望,她便被他的神秘给深深卷入其中,不可自拔,难以置信世上有这么美的眸子。
遑论她定下心神后,这才注意到他那端正俊逸的脸庞煞是好看,及腰长发似乎未曾梳理,散被在肩上,一身墨紫装束却凛然散发不可侵犯的剽悍霸气。
她傻傻欣赏着这么一位绝世奇人,没有丝毫想避开的意思。
“总不会是吓傻了吧?觉得见到鬼了?”他漾开优雅的笑容,和煦问道,可其中却难掩一丝讥讽。“很可怕?”
“不,怎么会呢?”她立刻明白,他意有所指的是他那与众不同的双目,但他不知道,最让她着迷失神的,也正是他那宛若包含无限秘密的瞳眸,神秘而奇特。
“好蓝、好澄澈,像天空的颜色,似乎永远都会是好天气——”
六七猛然住口,发现自己盯着他太久,又胡言乱语的,极为失礼,忽觉双颊莫名烧烫起来,她不免有些难为情,轻轻与他拉开了距离。他是谁?
从来只求生活安定的六七,不曾对任何事物有所好奇,可生平第一次,明知不合礼教,却想多知道些他的事。“谢谢公子……出手相救。”
“看你的模样,总不会是半路遇劫的新娘吧?”他微眯眼,打量起她的落魄。穿着不成套的喜服,身上沾染了不少泥沙,更有甚者,她手腕上……
“这是怎么回事?谁……伤了你?”一瞬间怜悯起她,连他也不自知。
“不,没事。”她畏缩收回手,不敢解释那是她逃亡留下的痕迹。
想起方才从远处便注意到她是翻墙出来的,青年饶富兴味地勾起唇角。
“还是……你想逃婚?”
“算是吧……不、不是的。”慌张改口,老是多一句话的六七,不免有些厌恶自己的诚实。
就算她想解释道乱七八糟的代嫁缘由,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他,对他全盘托出。可是,他既愿意对陌生的她伸出援手,总不会是坏人吧?
“我不是新娘。”坦白吐实,也许可以请求他的帮忙?
“可你身上穿着的……”横看竖看都是货真价实的大红喜服。略为侧耳倾听旁边崔府里逐渐扩大的骚动声,俊美青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好一会儿。
“听闻崔府今日办喜事,看来你就是那位得幸嫁进火洵王府的新娘?”
“我说过我不是。”六七一面紧张的左右张望着,一面急忙否认。“我与崔家无关。”本来就没她的事,自然要装傻到底,死不认账。要走就要快!
“不是?”他不免有些好笑。“就这么不愿委身火洵世子?”
“你怎能一口咬定我们有关系?”她反问。这人怎么这么哕嗦?
他笑而不答,像是看穿一切。“火洵翼好歹也名列当代猛将,就算代嫁,贪图他的千金佳丽少说也有一乡镇,你不满他哪一点?”
“正牌的新娘都不嫁了,关我啥事?可以了吧,你没事就让开路——”
受不了他一再追问,六七终于松了口,半默认她与崔府的关系。
才想走,却听到远方马蹄奔杳,零零散散,由远而近!
六七不安的再次回头探看崔府是否已经派人来追,若是崔家人骑马,凭她的脚程,定逃不掉,除非她也有马儿帮忙或者有人掩护她——
事态紧迫,她也决定豁出去,就把一切赌在这位公子身上吧!
“公子可愿好心相救,助我离开这儿?”她甜甜一笑,甚是可人。
“套句你说的,你不嫁又关我啥事?”他突然回头吹起一声口哨,不消多时,不远处闪电般地窜出一匹火红骏马。他无动于衷的翻身上马。
唉?这匹马不就是方才险些撞伤六七的马?
也就是说,眼前这青年便是原将撞上六七的骑士,可他却娴熟调开坐骑行进方向,同时跃下马,灵巧的救了六七?她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所以,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近在眼前的惟一救星跑了呢?
“慢着!公子!我不会让你做白工的!”崔六七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举起双臂冲出,横身挡在正欲离去的高举马蹄前!
“你想玩命吗!”他反常地失去沉稳自制,喝了一声。
当他察觉她的行动时,千钧一发之际,及时掉转马头。奇怪,她擅自挡下他,就算被踩伤也是她咎由自取,他为何无法坐视不管,会因她停下?
他从来不是这么心软的人啊?怪了!
“我只是希望公子能帮个小忙。看你一身风尘仆仆,该是远地来的过客,公子若要离开,行个好,顺便带我走好吗?我……会付出代价报答的。”
拔出头上剩没两三只的珠玉花簪,既然是崔家给新娘的饰物,应该也值些银两吧。
“这些东西我还不看在眼里。”他确实没多看她手上的东西一眼,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她。“我要的代价你给不起。”
“公子不说,怎知我给不起?”她逞强说了。追兵将至,现在她可没有后路,不巴着他不放,还能怎么办?
“好大的口气。”原本只是顺手救她,没料到她竟会勾起他罕见的兴致。
放眼天下,还没有他想要却要不到的东西,而这没眼光的小姑娘,吹牛不打草稿,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从没有女人当他的面,诳他、骗他的。
很好!就为了她难能可贵的勇气,不曾对女人多费心神的他,一时兴起,就姑且陪她玩一会儿吧。
“公子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只要先带我离开……”
六七当然知道,自己身无分文,他要什么没什么;反正她什么都给不起……所以答应任何条件又有何差别?
大不了,到时……再从他身边逃跑就是。虽然她或多或少是对他抱有一丝罪恶感,可为了脱身,她管不了那么多!
“你既自称并非真正的崔家小姐,想来也没什么细软银两,除了钱,你还能给我什么?再说你执意逃离崔家,你承诺的东西,又要如何偿还?”
他像是看穿了她的贫困窘境,好整以暇的懒散回应。“看样子,我若想确实收回代价,似乎也只能向你要惟一你给的起的东西了。”
见他唇边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暧昧微笑,又听到他意有所指的话,原先只想暂时赖着他的六七,忽觉背脊发凉,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他,……想要什么?总不会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