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黄昏,晚风徐徐,大榕树的繁茂枝叶,在清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榕树下停放著一辆粉红色脚踏车,脚踏车前方的篮子里,则丢著一个这附近知名私立女中的书包。
书包孤伶伶的躺著,却下见书包主人身影。
往树荫间望去,这才看见一个穿著白色衬衫,深蓝褶裙的高中女孩,正奋力的攀著枝干往上爬。
女孩叫唐思堇,脸蛋清秀且稚气,清汤挂面、从不曾经过染烫的黑发,让她整个人更显清纯。
唐思堇轻巧的伸出手臂抓住榕树上层的枝干,跨出小腿想再往上爬时,却不小心被树枝划了一道红痕。
「啊!痛死了……」
唐思堇又疼又委屈的嘟起嘴,揉揉自己泛起红痕的小腿肌肤,忖度自己是否还要往上爬。可是朝树下一望,离地的高度让她瞬间软了腿,她都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爬那么高了?
不敢下去,可是若再继续往上爬,下是更把自己往困境里头推?
唐思堇赫然发觉她已成了爬上灯台的小老鼠,上也上下去,下又下下来。
「怎么办……」她欲哭无泪,此时更高的树丛问又传出沙沙的声响。
「喵呜—喵—」
一只虎斑的小猫咪从林荫间探出头来,哀哀哭泣著。
它就是让唐思堇下得下爬树的罪魁祸首。她不知道这只小猫咪到底是怎么爬上树的,只知道她骑著脚踏车经过树下时,便听到无助的喵喵叫,她只好尽力想办法救它。
现在可好了,她不但救不了猫,这下连自身都难保。
「你别乱动,我马上爬过去抱你下来……」
她的话根本是对猫弹琴。小猫摇摇晃晃的站起,沿著枝干走了几步,唐思堇慌张大喊:
「会摔下来的!不要动啊!」
小猫圆圆大大的双眼滴溜溜的转,接著轻快的几个跳跃,便溜下了树。
「呃……」
树枝上现在只挂著唐思堇一个人而已了。
唐思堇小脸微青,开玩笑,连小猫都可以轻松下树,她当然也可以!环顾四周环境、衡量一下情势,她开始往下爬。
不要紧,只要她有勇气一点,一定可以安然下树。先抓住这根树枝,再踩下方一点的树干上……看,这不是很容易吗?轻轻松松。
唐思堇唇边绽出一丝笑意。
啪!这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而且是唐思堇脚下的那根树枝。
「呀啊—」
一声凄厉惨绝人寰的尖叫,和头部撞地的疼痛,让唐思堇猛然睁开双眼,赫然发现自己躺在深红色的地毯上。
「总经理,你怎么了?!」
坐在外头的秘书陈家蕙,听到尖叫声,慌慌张张的推开门走进来,便看到穿著深灰色套装的唐思堇,从皮椅摔在地毯上的狼狈样。
唐思堇还没回神,有些恍惚的瞪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怎么回事?她刚刚不是还在爬树吗?那个十七岁的炎热夏季……也是她第一次遇见「那个人」的夏季……
「你还好吗?我扶你起来。」
陈家蕙担心的蹲在她身前,唐思堇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爬起来时,看到自己身上的成熟套装、深黑色高跟鞋,她下禁苦笑。
她怎么会梦到自己还穿著高中制服?那都是六年前的事了!
「你昨晚又没回家对吧?就直接睡在公司?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陈家蕙嘴里喃喃叨念著,唐思堇揉著自己太阳穴,开口制止秘书的唠叨。
「拜托,现在先别念了。可以替我泡杯咖啡来吗?我头都快痛死了。」
「就是因为你不注重身体,头才会疼成这样啊,至少每天一定要回家睡嘛,睡在公司成什么样子……」
陈家蕙虽然乖乖出去端咖啡,但嘴里还是没饶过她,猛念个没完。
她也不想睡在公司啊,本来只是想熬夜把计画书处理完,但天快亮时,她实在熬不住,终於趴在桌上小睡了一会儿。
唐思堇叹了口气,不只头痛,腰和背也都疼的要死。她槌了槌自己的肩膀跟腰部,随即疼的皱眉。
「我帮你按摩。」
端著咖啡进来的陈家蕙,看到她疼的咬牙切齿,连忙将咖啡放在桌上,绕到皮椅後方,替唐思堇捏肩膀。
唐思堇享受的眯起双眼,感叹的说:
「啊……好舒服……能有你这个秘书真是三生有幸……啊……嗯……」
「只是按摩,拜托你别发出这种,让人误会的声音!」陈家蕙笑骂她。尽管於公上,她们是上司跟下属的身分,伹於私,她们也是大学时代的同窗好友,开开玩笑实属平常。
「你刚刚怎么会从椅子上摔下来?」陈家蕙替唐思堇槌著脖子,顺口问道。
「做了梦……」唐思堇半闭著眼睛趴在办公桌上。
「喔?什么样的梦可以把你这样吓醒?」
「我梦见以前的事情……我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爬上树想救猫,结果却从树上摔了下来……」
「天哪!」陈家蕙咋舌。「那不是痛死了?」
「不,我当时并没有直接摔在地上,有人接住了我……」唐思堇精神恍惚的喃喃低语。
高中时的她,从树上落下时,本以为自己会重重的摔在地上,所以她害怕的闭上眼睛。怎知,随之而来的下是疼痛,却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掺杂著古龙水和男人汗水味道的怀抱,让当时才十七岁的她,无法克制的双颊嫣红。
「是谁接住你的?」陈家蕙好奇的疑问,将唐思堇拉回现实。
唐思堇倏地睁开双眼,笑著推开陈家蕙还在按摩的手,站起身来。
「我不记得,毕竟都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对了,现在几点?」
「早上八点半。再过一小时,有一个会议要开。」
「那我先去洗把脸,你先去把今天的行程表调出来,待会告诉我。」
「好的。」
等陈家蕙走出去後,唐思堇进入总经理办公室附设的浴室,站在洗脸台前,试图用冷水泼醒自己。当她脸上满是水痕的抬起头,看著镜中的自己时,微微一楞。
梦中的唐思堇是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无忧无虑,爱情对当时的她而言,是一把火,轰轰烈烈,几乎将她整个人燃烧殆尽;但现在镜中的唐思堇,二十三岁,承担著父亲的公司,肩上包袱已经快把她压垮。爱情?很久没出现过了。
走出浴室时,唐思堇瞄了眼墙上日历。七月二十四号……咦?!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吗?那她满二十四岁了。
「总经理,我可以进来吗?」木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进来。」唐思堇听出是陈家蕙的声音。
门被推开後,出现的是陈家蕙喜孜孜的脸。
「怎么了?看你这么高兴?」唐思堇微笑凝望她。
陈家蕙的双手藏在背後,神秘兮兮的走到她桌前,接著猛地伸出一只手,递出一盒巧克力。「祝你生日快乐!我想,你一定忙的连自己生日都忘记了,对不对?」
「其实我刚刚才想起来。」唐思堇不好意思的招认。
「看吧。」陈家蕙笑著瞅她。「你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唐思堇默然一阵,才轻声回答。「我希望我爸的身体能快点好起来。还有,这间公司的经营状况也能……」如果不是父亲重病,二十三岁的她,也不会担起这代理总经理的重任,管理这间经营状况不善的公司。
妈妈早逝,她就爸爸这一个亲人,如果失去他,唐思堇绝对无法承受那样的伤痛。
唐思堇不想沈浸在悲伤的气氛里,努力提起精神,她注意到陈家蕙的另一只手一直藏在背後,不禁好奇的问:
「你另一只手里藏什么?」
陈家蕙眨眨眼睛。「你想看?」
「快点拿出来啦!是别的礼物吗?」
见唐思堇催促,陈家蕙也下吊她胃口了,得意洋洋的伸出另一只手。
瞬间,一簇怒放、鲜艳的大红玫瑰出现在唐思堇面前。最特殊的是,花办颜色渐层的由黑转红,带著一种诡异却又慑人的娇美。
「这是……你送的?」
陈家蕙本以为唐思堇看到时会兴奋的接过,怎知她的眼神却惊疑不定。
「不是,这是刚刚有人送到公司来的,指名要送给你……」
唐思堇眼尖的看到花束下方系著卡片,马上将卡片扯了下来,打开阅读。才看了没几句,唐思堇脸色就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後甚至动手将卡片给撕毁。她手里握著纸张碎片,严厉的朝陈家蕙说道:
「把玫瑰丢掉!我不要!」
「这……可是……」这玫瑰这么美又这么特殊耶!陈家蕙心疼的抚摸花办。
「你要的话就拿走,分给公司的女同事也可以,总之,不要让它出现在我的办公室里面!」
唐思堇的话威严,丝毫没有转圜余地,陈家蕙只得抱著那一大东玫瑰走出办公室。这束玫瑰花光看就知价格不菲,这下可便宜整间公司的女同事了。
唐思堇颓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她看著自己手上已被捏成一团的卡片碎纸,咬紧牙根,想丢进旁边的字纸篓,但僵持了良久,她终究没丢。
将碎纸摊平,唐思堇拼拼凑凑的将卡片排回原状,上面便出现几行字迹:
恩堇:
希望你如我一般,永远记得这个日子。还有——生日快乐。
毅
记得个头!
唐思堇啐了一口,但手指却情不自禁抚摸著那苍劲的字迹,她依稀可以闻到纸上有著那人熟悉的古龙水味……她甚至想起他冷酷的眼神,低沈的声音,强而有力的怀抱……
混蛋!她想他干什么?早该忘了他!
老是挑这个日子,送上这样一束花,逼她想起以往的难堪往事,这就是那个混帐男人的目的吧?
「可恶!」唐思堇低咒,将碎纸一扫,全进了字纸篓。
工 二 9
唐思堇目前是冠群进出口贸易公司的代总经理,这间公司,从她父亲四十岁创业至今,整整过了十五个年头。
公司虽小,但在十年前景气好的时候,生意应接不暇,最近几年来,营运状况每况愈下,上游厂商一家家倒闭,连带冠群企业的财务也开始出现问题。
而一年前唐冠群病倒入院,更让公司营运陷入停摆,大学刚毕业的唐思堇,只好硬著头皮接下代总经理的职位。
这一年来,唐思堇几乎以公司为家,拼了命的工作,但如今公司的业绩,也顶多只能维持在收支打平的水准。
而且,真正的难题……可还不只这个而已。唐思堇坐在办公桌前,放下手里刚拿到的报告书,轻轻叹口气,清秀的脸庞上,有著和她年纪下相称的愁容。
公司最近几个合作许久的老客户,突然都纷纷解除合作关系。问他们为什么,却又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出理由。但从他们的话语中,隐约可以听出,有人愿意出更优惠的条件,来换取这些老客户的合约。
究竟是谁不择手段想抢冠群的客户?从李副理呈上的报告可以得知,最有可能的,便是财大势大的欧阳财团。
而欧阳财团的现任总裁,正是那个男人——欧阳毅。
难道欧阳毅正是让公司财务困难,让唐家陷入绝境的人?
时针指到六时,陈家蕙象徵性的敲敲门後,便探头进来问唐思堇:
「思堇,下班後,你要不要跟大家去聚一聚?今天是你生日,大家想替你庆祝庆祝。」
唐思堇无奈的看著桌上一大叠文件,今天她连开了三个会,这些东西根本没时间审核,又哪来的时间去庆祝生日?
「不用了。」
「你今天又要睡在公司?」陈家蕙下满的走近几步。「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拖垮的,人不能只工作,也要适度放松啊!」
「我知道。」唐思堇虚弱的笑了笑。「只是真的下行,事情今天不做完,累积到明天还是一样要做,所以不如加班做完算了。」
陈家蕙明白唐思堇认真的个性,也无法勉强她,只能叹口气。
「那你保证,今天做完事後绝对会乖乖回家?」
唐思堇举起一只手,严肃回答:「我保证。我今天绝对不会再睡在公司。」
听到这句话,陈家蕙总算死心,收拾东西下了班。
㈡ 渺 渺
而唐思堇则继续留在办公室办公,等到她做完事情,准备离开时,时针早巳指到九点,拉开百叶窗,落地玻璃窗外头,华灯初上,底下的车灯汇成了条灯河,闪烁而美丽。
唐思堇离开办公大楼後,直接开自己的车回家。
以前她和父亲住在一栋三层楼洋房里,可是自从父亲住院後,唐思堇便搬离旧家。一方面是因为她怕寂寞,另一方面则是大房子不好照顾,所以她宁可住进市区的小套房。
回到家门口後,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唐思堇从包包里掏出钥匙,正打算打开自家大门时,身後却传来低沈的男人声音。「你……一向都这么晚回家?」
「呀啊!」
唐思堇吓的差点连钥匙都拿不稳,像台北这种大都会区,她听过非常多单身女子,被尾随至家门口的歹徒袭击,所以想都没想,便转过身提著包包往身後砸。
「你做什么?」
身後的男子皱眉,轻易闪过她没什么力道的攻击,并顺势抓住唐思堇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拉,便将她拉入他怀里。
灼热的体温跟熟悉的味道,瞬间就让唐思堇发现对方的身分。
「你忘记我是谁了,嗯?」
她当然记得他是谁。欧阳财团的总裁——欧阳毅,她怎么可能忘记?
欧阳毅紧贴在唐思堇耳畔,低沈的声音、呼出的气息,都叫她全身发软。唐思堇努力用手撑开他的胸膛,想隔开彼此的距离和界线,但发红的双颊,却显示出她的动摇。
「我不记得你。快点放开我,否则我要报警。」
欧阳毅一点也不在意唐思堇的话语,自顾自的继续问。
「有没有收到我送的玫瑰花?」
他有力的手臂丝毫不顾唐思堇的反抗,将她环绕的将近喘不过气。两人的身体紧紧相贴,彼此都感受到对方激动的心跳。
「我、我早就把花束丢了……」唐思堇无力且软弱的闭上双眼,在欧阳毅怀里低垂著头。
「为什么?」欧阳毅严厉诘问,强迫的抬起她的下巴,要她和他四目相接。
「反正我就是把玫瑰丢了,以後也请你不要再送花束给我。」
唐思堇回避无效,只得无奈的瞪回去,每年生日都是这个样子,他送花,她丢掉,可是明年他还是会再送。
欧阳毅凝视她一会儿後,冷酷的嘴角出现一丝笑意。
「你明知道我还是会送。」
「那你也该知道我还是会丢掉。」
唐思堇推开了他,此时她才有机会看清一年未见的欧阳毅。
他穿著一身银灰色西装,时髦优雅。往後梳的头发,有几丝垂落额前,让他刚毅端正的脸庞带著些许潇洒气息。
欧阳毅还是一样俊美,漆黑却冷酷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薄而坚毅的唇形……唐思堇发觉,每次见到欧阳毅,他越发成熟的男人气质,就更叫她心跳狂乱。
「你比我以前看见你时,更为美丽。」
欧阳毅的视线滑过唐思堇清丽的小脸、头发挽起而露出的白皙颈项,灰色套装下的玲珑身段、窄裙里修长的双腿……
他露骨且带著欲望的凝视,让唐思堇难以招架的撇过脸去,只能故作冶漠。
「我变成怎样都不关你的事,你快走,不送了。」
「真冶漠啊。」欧阳毅的唇虽然在笑,但眼里却毫无笑意。「我可是为了你的生日,特别从美国飞回来的。」
为了她?唐思堇轻啐,他真以为她会相信?
「那还真是麻烦您了。不过多的是人陪我过生日,实在下须劳动您的大驾。」
「喔?谁?」
见欧阳毅毫不在意、纯粹当她胡说八道的语气,让唐思堇颇为恼怒。就算是说谎,她也要挫挫他的锐气。
「多的是啊!你以为我今晚要跟谁一起过生日?」唐思堇故意轻佻微笑。「我现在交往的男人远比你来得吸引我,而且……我今晚也和他有约。」她骄傲的抬起下巴,手指指向电梯。「麻烦你快点离开,免得他误会我们的关系。」
「是这样吗?」欧阳毅抚著下巴沈思。
「没错,就是这样。」唐思堇转过身背对著他,打算直接打开铁门进屋去。但下一秒,她却再度被拉回。「你……」
才出声抗议,她的声音却被吸入对方口中。欧阳毅吻住她,浓烈的吻让她双脚发软,而欧阳毅似乎也很明白自己所造成的影响,巧妙的在唐思堇软倒时,大手一捞,稳稳环住她的绌腰,并且牢牢攫住唐思堇的下巴,再度激情吻上。
这个吻彷佛没有休止,直到唐思堇狠狠咬了他的下唇。
欧阳毅吃痛放开,用手背抹过嘴唇,出现一抹嫣红血迹。他看到血时,冷酷的笑了。
「你总是喜欢咬人呢……」他态度轻松。「你真的有别的男人?」
「废话!当然是真的……」
唐思堇愤怒的吼叫还没说完,欧阳毅却凑到她耳旁轻声低语:
「那么……你的吻,怎么还是跟我第一次品尝你时一样青涩?」
他用吻来测试她的谎言?
「——下流!」唐思堇的语气,充分道出她的羞耻和愤怒。
「说谎的你,也没有比我好到哪儿去吧?」欧阳毅的态度轻松,但话语却咄咄逼人。
唐思堇愤恨的瞪视他,并且迅速进了家门,牢牢锁上,用铁门隔绝欧阳毅。欧阳毅并未拦她,只在铁门外徘徊了一会儿,便听到脚步远离的声音。
得知他离开後,唐思堇颓然的靠著门坐下。
欧阳毅说她的吻一如第一次接吻时般青涩。
那是当然的,因为从六年前和欧阳毅的那一段情之後,她就再也没有接触过别的男人……
他是最初,也是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