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的旅程,裴清的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却意外的没有睡意,眼见长夜将尽,她在柔然王庭的第一个夜晚也即将过去。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裴清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在期盼阿那炅那熟悉的脚步声。
她竖起了耳朵,辨认那足音。
不是他。
一种铅块般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心头。那些女人都是他的圮子吧?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安睡在其中一张床上了呢?
她试着说服自己,他对她的意义只在于他会是裴家牧场继承人的爹罢了,可当她干涩已久的眼里不知何时盈满泪水时,她才体会到,他对她的意义已不是那么简单了。
「嘶嘶……」帐外传来熟悉的马嘶,帐门处探进硕大的马头。
唉!看样子她今夜注定是无法入眠了,不如她就带着同样失眠的大黑马一起去散散步吧!
裴清爬起身,掀开门出了帐。
月光如水般澄澈,映照在她身上,似乎将她的烦恼也洗去不少,离营地不远处有条小河,在月光下闪着粼粼银光。
大黑马似乎也颇为欣喜,轻快的嘶了声,冲进了浅水处,马蹄子吧嗒吧嗒溅起阵阵水花,还将湿漉漉的脑袋塞进裴清的怀抱,调皮的蹭来蹭去。
「坏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裴清笑骂着,和它玩闹了起来。
晨光下,她是如此美丽、如此清新、如此香润可口……
阿那炅不觉看呆了。
阿那淡来到他身后已有一会儿了,而一向警觉心很高的他,却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大嫂对马还真有一套呢!」阿那淡忍不住出声。
众所周知,这匹大黑马性情暴烈,一向只服从和亲近大哥一人,可它竟然也会主动亲近裴清呢!
不过话说回来,就连坏脾气的阿那炅都被她驯服了,何况区区一匹劣马呢?呵呵呵呵……
阿那淡暗自笑得贼兮兮的。
「你在笑什么?」阿那炅心不在焉的问。
看见她笑得如此放松、如此灿烂,他好想将这一切永久收藏啊!
「大哥,你不觉得她和小东西太接近了吗?」看到大哥痴迷的样子,阿那淡忍不住提醒。
「太接近?什么意思?」阿那炅终于舍得将注意力分给阿那淡一些了。
「你就不怕她乘机夺马逃跑吗?」情急之下,阿那淡也顾不得斟酌用辞了,「别忘了她可是我们掳来的。」
小东西是整个部落里跑得最快的马,如果骑上它逃走的话,根本没有人能追上她。
「我又怎会忘了呢?」阿那炅不禁苦笑。
她的贞节是他夺走的,她的人是他掳来的,她的……这一连串的强迫,简直就像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呀!
「大哥,你怎么了?」他从没看过大哥如此痛苦的表情呢!阿那澹不禁呆住了。
「我只是赌一把而已。」阿那炅笑得苦涩。
「赌一把?」
「嗯。」阿那炅点点头,而后道:「我在赌她最终会为我而留下来。」
根据他们之前的约定,她会待在他身边直到有了孩子为止,换言之,只要她没怀上孩子,他就能保有她一辈子。
就他所知,一次欢爱并不一定能怀上孩子,有时甚至十次、百次的欢爱也不一定会有,何况在之前的亲热中,他并没有将种子留在她的体内,她应该不可能会怀孕才是。
这种做法或许有些卑鄙,也有违他做人的准则,可这是他唯一留下她的方法。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遗落在那个染满鲜血的夜晚了。
人没有心不能活着,他的生命里若没了裴清,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我就预祝大哥心想事成了。」阿那淡算是彻底败给这个固执又痴情的大哥了。
「嗯。」阿那炅的眼眸依旧痴迷的望着裴清。
唉!该说的该做的,他都说了也做了,现在他还是回去收拾东西,乖乖起程去打探军情好了。
阿那淡悄悄离开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看着她在水中央的身影,阿那炅的心中响起一首古老的歌谣。
多年前,他曾听那位教他说汉语的年轻夫子吟唱过这首歌。
记得当时,他听懂夫子吟唱的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他那种有所思慕的怅然与无奈;而今,他望着自己思慕的女子,忽然懂得那种「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伥然心境。
心神俱醉中,他不慎踏断一根枯枝。
「是谁?」裴清警觉的回身,喝问道。
「是我。」阿那炅走出藏身之地,出现在裴清的面前。
不可否认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裴清的心情是雀跃的,可--只一瞬,她又想起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们。
「你来做什么?」裴清转过头去,没好气地道。
「怎样一大早就起身了,是昨夜睡不好吗?」他假装没看见她的别扭样,关切的问。
「我才不会为你睡不着呢!」话一出口,裴清才发现自己说了蠢话,赶紧伸手掩住嘴,却已来不及了。
「哦~~原来你是想我想得睡不着呀!」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笑了。
「呃,我才没有想你呢!」裴清努力想辩白,却为时已晚。
「好好好,你说没想我,就是没想我,这样可以吗?」阿那炅顺着她的口气安抚道。
「喂~~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我、我起了个大早是、是为了小东西。」她一把揽过马头,想要证明自己说的话,不料--
「嘶嘶……」大黑马却挣脱她的搂抱,很不给面子的走开了。
他欺负她也就罢了,居然连他的马也要欺负她!
她气、她气、她气气气。
「清儿,你怎么了?」见她生气,阿那炅很是紧张。
「我好得很,不劳国主担心。」裴清翻了翻白眼。
仿佛为了拆穿她的谎言似的,一滴晶莹的泪水竟从她眼里滑了下来,恰巧跌碎在阿那炅探出的大掌上。
「你--哭了吗?」他小心翼翼的问,心都揪起来了。
「没有,我才不会为你哭呢!」裴清兀自逞强的反驳。
她可是坚强的裴家牧场场主,连贫困也无法压垮她,怎么可能会为这区区小事感伤落泪?
可当她胡乱擦着脸庞时,不知是泪还是水的东西沾了她一手,接着一个陌生的抽噎声逸出她口中。
「这里--还有呢!」他的蓝眸攫住了她的,专注的凝视着。他俯下身,以唇舌拭去她脸上的泪,炽热的鼻息吹拂着她,粗糙的舌面舔过她敏感的肌肤,令她起了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
「你……你怎么……」裴清只觉脑子「轰」的一下,俏脸又涨红了。
「清儿,你的眼泪是甜的呢!」他意犹未尽的舔着嘴角。
「你--登徒子!」裴清气得跺脚骂道。
「登徒子?清儿,你这是在称赞我吗?」阿那炅开心的笑了,一口白牙更是闪亮得碍眼。
「你--」她皱眉瞪眼。
「那--不如我们就做一对登徒子夫妻好了。」看她又恢复生气,阿那炅放心不少。
「谁要和你做登徒子啦!」裴清结结巴巴的驳斥道。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驳斥的是「夫妻」这两个字,而不是「登徒子」呀!
「嘶嘶~~」调皮的大黑马不知何时又回到裴清身边,用硕大的脑袋推她的背。
「呀……」裴清一个不稳,竟栽进阿那炅敞开的怀抱里。
「嘶嘶~~」身后传来诡计得逞的欢快嘶鸣。
「人是登徒子,连马都是登徒马!」裴清气得跳脚。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东西是喜欢你。」阿那炅贴在她耳畔告之。
「哼,我才不信!」裴清很怀疑--不,她根本就认定了这匹黑马专门以作弄她为乐。
「你是它主动亲近的第一个女人呢!」她少有的孩子气让他露出微笑,暧昧的朝她眨眨眼,「你难道看不出它正在努力撮合我们吗?」
「撮、撮合?」裴清的眼睛睁得好大。
「嗯。」阿那炅肯定的说。
就像他认定她一样,他的爱马也被她这个倔强且坚韧的女子迷住了。
「你--有很多女人吗?」裴清终于问出折磨了她一整夜的问题。
历来,举凡做皇帝的都有三宫六院,就算寻常的富裕人家也都有个三妻四妾,而他贵为柔然国主,应该也会有不少女人吧?
「呃?」阿那炅挑起眉,不懂她为何这么问。
「昨天的那些女人都是你的妻妾吗?」她终于脱口而出。
理智告诉她,哪怕他有千妻万妾都不关她的事,可只要一想到那些女人是他的妻妾,她的心情就不由得低落下来。
「妳在嫉妒?」阿那炅掩不住欣喜的问。
「我会嫉妒才怪!」话虽如此,她心里仍直犯嘀咕:莫非这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就是所谓的吃醋?
「从我碰了你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其它女人了。」阿那炅贴着她的耳畔告白。
「这……这又关我什么事?」裴清口是心非的说,其实在听到他的告白之后,她原本还有些阴霾的心情立刻变得晴空万里了。
「哦?真的不关你的事吗?」他深深凝视着她。
「你……」
「好好好,我的清儿说不关她的事,就一定不关她的事了。」阿那炅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满足得就像拥有了全天下一样。
天边一轮红日跃出了云海,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也照在这对相拥的有情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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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里,阿那炅费尽心思想留下裴清。
白天,他用神骏的马儿、广袤的草原、友好的族人……来吸引她的注意;夜晚,则以温暖的怀抱,煽情的呢喃、炽烈的欲望……来削弱她离开他的意志力。
不知不觉中,阿那炅如愿让裴清忘了时间、忘了家乡,甚至忘了她对裴家的责任。
他曾以为这下他们总算能够地久天长了,可事情的发展总不如人意,就算他是威名赫赫的柔然国主也不例外。
不久,局势就有了变化。
奚长老联合其它长老,煽动一群人离开部族,公然举起反叛的旗帜;而邻近的瓦剌、鞑靼等族都对柔然虎视眈眈,甚至有消息传来,远在沙城的明军也蠢蠢欲动起来。
气氛愈来愈紧绷,战争的气息在暗地里酝酿着,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阿那炅知道,是他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某日,一场炽烈的缠绵之后。
阿那炅壮硕的身体满是汗珠,呼吸更是沉重得很,可即使体力已经消耗殆尽,阿那炅仍舍不得离开裴清。
「怎么了?」裴清伸手环上他的胸膛,轻声问。
「没什么。」他避开了她关切的目光。
「可是……」
这些天他的热情虽然一如从前,可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似乎有什么不为她所知道的事情在酝酿着。
这几次他要她时,总激烈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而他凝视她的目光,更热切得像要吞噬了她一般。
有时,裴清甚至以为自己捕捉到他近乎绝望的眼神,可才一转眼,他又笑着逗弄她了。
「你--呕……」她正要说些什么,一种强烈的恶心感攫住了她,让她控制不住的想吐。
阿那炅身手敏捷的跳下床,拿过水盆及时接住她吐出的秽物。
「没……没关系,大概是吃了太多油腻的东西吧?」裴清不想让他担心。
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一闻到油腻的味道就想吐,而且有愈来愈严重的趋势。
「清儿……」阿那炅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吗?」他的眼神绝望得让人心痛,裴清伸手抚过他略显憔悴的脸庞。
「你--怀孕了。」阿那炅低若无声。
「什么?」她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我说,你这里有了我的娃娃。」他的大手抚上她仍然平坦的小腹,眷恋的抚摩着仍然细滑的肌肤。
之前他为了能永远的留下她,故意不敢将自己的种子留在她的体内,可现在,这孩子已是他能留给她的全部了。
「孩子!」裴清惊喜不已,随即注意到他一脸的古怪神色,「炅,你不喜欢这孩子吗?」
「怎么会呢?」阿那炅温柔的亲吻她的耳朵,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我只是有些舍不得你罢了。」
「舍不得?我不明白……」裴清一怔。
「还不明白吗?这会是你们裴家的孩子。」他轻抚她赤裸的小腹,忍痛说道:
「清儿,该是你离开的时候了。」
「离开?」猝不及防下,她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
「嗯。」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出口的话语却像锋利的刀子,刺伤了她的心。「我们的约定既已实现,我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欠?」裴清的心猛然一沉,「你是说,这些日子你对的我好只是在报恩?」
「是的。」阿那炅痛楚地转开脸,不敢面对她受伤的眸子。
「不,我不相信!」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对柔然国主来说,这些儿女情长根本比不上部族的利益。」阿那炅将她推得
远远的,硬着心肠道:「再说了,我相信奚长老的孙女一定会是个称职的国主夫人。」
「你……你说过你爱我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裴清苍白的脸上滑下两颗大大的泪珠。
「如果你真这么爱我的话,我也不反对你留下来,只要你不妨碍我和新夫人亲热……」他脸上刻意挂起轻佻的笑。
「阿那炅,我错看了你!」「啪!」的一声脆响,她一巴掌打掉他轻佻的笑。
阿那炅开口道:「你还想留下来吗?」
「放心,我会走的。」裴清曾经绚烂的眼眸里,如今已是一片死寂。
「我……」阿那炅自知伤她甚深,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讪讪的道:「你再睡一会儿吧!天亮后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出去!」响应他的只有两个字。
「清儿,你要不要……」
「滚!」
即将身为人母的快乐,全被他扼杀殆尽。裴清心痛得像要炸裂一样,脸色更是惨白如纸,连腹部都痛了起来。
「我走,我马上走。你千万不要伤害自己!」看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像是承受不住这个打击,阿那炅心痛极了,直想将她紧拥在怀中好好呵护一番,可他提醒自己,他已经没有资格付出了呀!
他必须狠狠掐痛自己的大腿,才能控制住自己。
离开王帐后,他呆立在旷野里。
这夜无星无月,唯有火把照亮光明。大风猎猎的吹着,空气里充满湿气,暴风雨随时会来,就像他所处的困境一样。
身后传来压抑的低泣声,几不可闻却哀痛至极。
那是裴清的哭声啊!
清儿--他最爱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伤害她,让她为他哭泣?
拳头击向坚硬的木桩,留下一个个带血的印记,就像阿那炅正在滴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