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京雅再次坐上自强号列车,这次是回程往台北的方向。
她原本就沉甸异常的行李,在多了由韩贤斌大方采购的纪念品後,那重量是可想而知。
这一路,她果不其然的又在韩贤斌的肩上睡得忘我,口水理所当然的在他肩上肆虐了一片,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将她顶开,只是担心她的口水会把车厢里的旅客淹没。
列车长在车厢里来回查票,一眼就发现眼前这对男女,不就是数天前长睡到站的恩爱情侣吗?
当列车长来到两人面前,韩贤斌将车票递给列他。
「你女朋友睡得很熟喔!」他说完便将车票还给他。
女朋友?对於这样的误会,韩贤斌没有辩解,因为不想吵醒上火车就嗜睡如命的明京雅。
不过,有这样的女朋友也真是有趣,想到火车抵达台北时两人就要分开,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还真令人不舍,他无言的望向车窗外的风景。
当火车进入了地下,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京雅、京雅,台北到了。」他轻声的唤著。
「嗯?到了喔。」显然她睡得意犹未尽。
「对,下车吧。」他扛起了大部分的行李,还不忘注意著身後这个会走路的行李。
当周围的人潮逐渐散去,他开口问:「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我去搭捷运。」
「喔,那好吧。」两人并肩走向捷运月台,「哪一线?」
「淡水线。」
等待的时候,两人都静默著没有说话,直到地上的红灯闪烁,捷运列车飞快的进站,终於……
「京雅,快上车吧!」韩贤斌催促她。
「嗯。」接过东西,睡饱饱的明京雅,吃力的驮著行李搭上了捷运,离站前,她不断的对著月台上的他挥手。
一回忆起这几天的旅行,她就禁不住要露出笑容,她想有好一段日子她都不会忘记这趟花莲行的点点滴滴。
太鲁阁的随处漫游,从七星潭到北滨公园的海滩追逐、南滨夜市的豪赌、海洋公园尖叫的海盗船、甩得头晕目眩的粉红小贝壳、青春洋溢的旋转小海豚……满载而归的记忆,就像她现在的行李一样丰富。
「我回来了……」好不容易爬进家门口,明京雅大声嚷嚷昭告著多日不见的纪姮姬、张惊琳。
没人回应,四周一片寂静。
「姮姬、惊琳,人家回来了——」她又声嘶力竭的一喊,那音量简直可以传到十条街外的公园去。
明京雅将肩上跟石头一样沉的行李甩到沙发上,然後大口喘著气,这时候两扇原本紧闭的房间门不约而同的打开,各自走出抱著无线电话跟客户应战的纪姮姬,还有捧著杂志努力研究超完美化妆术的张惊琳。
「死丫头,你心果然玩野了,出门这么多天,也没打过一通电话回来。」纪姮姬捂著电话,先修理她一番。
「这几天陈经理一直在找你。」张惊琳搁下杂志,严肃的说。
「找我?他还有脸找我啊?那个小气还敢外遇的死男人,真是杀他千刀都觉得便宜他了。」明京雅皱起眉头,有著说不出的厌恶。
「成交!」纪姮姬终於挂上电话,瞧她眉开眼笑的,想必是又谈成了一件买卖,她侧脸对明京雅说:「你只要拿出你刚刚说话的气魄修理他,那就够了。」说完便起身往厨房找食物去。
「小明,垦丁好玩吗?」张惊琳关心的问。
又叫她小明!都说过几次了,算了,今天心情好,不跟她计较了。
原本念念有词的嘴巴,想起这次的旅行,不到一秒钟又露出甜美的笑容,「人家才不是去垦丁。」
「那你去哪里?」纪姮姬端来泡面问。
「花莲啊!我去了花莲。」明京雅伸手飞快的拉开行李袋拉链,连忙掏出花莲的名产,洒得满沙发都是,「先别吃泡面了,吃吃看我带回来的名产。」
「啥恶心的花莲芋、花莲薯?」纪姮姬嫌弃的嗅了嗅。
「那不你吃吃曾记有名的麻署,还是德利的豆乾、剥皮辣椒。」她讨好的又捧出另一袋名产,贡献给嘴刁的纪姮姬。
张惊琳非常合作的吃著食物,她向来好收买,不会东挑西捡的难伺候,「小明,你怎么会从垦丁跑到花莲去了?还有,你钱包搁在玄关没带出去,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她不好意思的缩缩脖子,「其实我是搭错了火车,所以就坐到花莲去了。」
「呵呵,了不起。」忙著跟麻署奋战的纪姮姬不忘伸出右手,赏了个一度赞给这个天才,这种事情也只有你干得出来。」
「你钱包没带出门,那怎么活下去的?」张惊琳好奇的问。
「呵呵,因为我遇到一个善良的人啊!」一说起韩贤斌,明京雅的面容就流露出甜蜜的笑容。
「善良的人?」纪姮姬不相信的问:「这年头的台湾,善良的人早已经绝迹得差不多了,除非你遇到突变种,要不就是流落街头饿昏了,出现海市蜃楼的幻觉。」
「是真的!你们吃的这些名产,还有我带回来的纪念品,」她将行李一倒,铿铿锵锵的落了一地都是东西,「都是那善良的人买给我的,连我住的地方也是他付的费用。」
「是男人?」她敏锐的问。
明京雅不置可否的笑著。
瞧她笑的……纪姮姬赶紧跑向玄关,拉开大门往外看,「在哪里?人呢?怎么连车子都没看到?」
「喔,他没有在外面啦!我又没叫他送我回来。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话不多,但是很贴心,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他骨子里有著很可观的浪漫因子。」明京雅说得斩钉截铁,「比起我来毫不逊色。」
她永远忘不掉在白杨步道的溪畔,韩贤斌对著她掉落溪水的发夹所说的那番话,实在是浪漫到骨子里了。
又是浪漫!砰——纪姮姬悻悻然的关上大门,意兴阑珊的走回客厅。
「怎么认识的?」张惊琳问。
「在火车上认识的,他就坐在我旁边。在发现我搭错火车、还掉了钱包後,他很好心的帮我买回台北的车票,只是那天发生火车出轨勾断电缆线造成停驶,所以他就邀我一起在花莲旅行啊!」明京雅滔滔不绝的说。
纪姮姬一个响亮的击掌,「宾果,果真发生了你期待的浪漫火车邂逅。京雅,那男人的身家背景如何?有几亿身价?」她马上追问。
「啊?!我怎么会知道?」她无辜的吃著麻署。
「你啥都不知道?」纪姮姬的声音拔尖得像在杀鸡,「那你怎么去判断他是不是金主!」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标准中的金主,可是这几天我花的都是他的钱,而且他人很好,重要的是他也有浪漫的一面。」
张惊琳又开始想灌白开水了,只要看见明京雅跟纪姮姬开始关於浪漫与金主的激烈对话,她的心脏就会无力,然後会拚命的想喝水,之後就要跑厕所宣泄她的压力。
「明京雅,你真是摔不怕耶——」纪姮姬简直不敢相信她所听到的。
「我又怎么了?」她又开始露出小媳妇的模样,没办法,纪姮姬的态度实在是太凶狠了,活像个恶婆婆。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总有一天会被你的浪漫害得尸骨无存啦!告诉你多少次,一定要找个金主,好歹帮你买个生前契约,哪天你被浪漫害死的时候,咱们还可以依合约帮你做点事,『买个好位置,死後做个好主子』,这句话你到底有没有记起来?」她真想把那碗泡面盖在她的脑袋上。
「姮姬,是你对於金主的要求标准太高了,你看你吃的『等路仔』,还有我一大袋的纪念品,哪一样不都是他买的,那说来他也算是一个金主啊?」
「你真的是没记取教训耶——」纪姮姬终於懂了孔子的话,明白何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他人真的很好嘛!」
「好、好、好,我看你真是一个『阿好』(=日语的笨蛋),只要人家施点小恩小惠,你就完全死死昏昏去,一堆哩哩枢枢的纪念品,折合现金换得到一间小套房吗?什么民族风拖鞋,假宝石镶得很好看,等你饿到半死的时候典当不到一碗白饭……」
「臭姮姬,对我而言,贤斌是个好人,虽然我不知道他有多少身价,但是对我而言,他就是一个好金主啊!人家的要求也不多。」她努力辩驳著,「而且我们也只是朋友而已啊!」
「朋友也得慎选,朋友才是最有发展空间的,况且我不知道你还会有啥要求,因为我从来没看过你对男人有过啥要求,只要对方浪漫,你都可以蒙著眼睛点头。」
没错,朋友的确要慎选,当初她就是忘了秤斤论两的挑选,才会碰上姮姬这个凶恶的女人。
「浪漫有什么不好?懂得生活情趣的人才快乐啊!」
「死鸭子硬嘴,你不要下回再踢到铁板,又对著我哭哭啼啼。」
勤跑厕所来回解放好几次的张惊琳,只得出面打圆场,「他做什么工作?」
「贤斌说他是一个游戏软体程式设计师,在家接案子工作。」
「喔,那也不错啦!」张惊琳缓和气氛的说。
「他住哪里?电话号码几号?」纪姮姬突然问。
「我不知道耶,你要做什么?」明京雅困惑的问。
「好歹跟他推销一下生前契约,最好是他帮他家人买,另外再买一份送你,要不我真担心,你成了浪漫的鬼奴後没地方住。」
「姮姬,你怎么可以诅咒我!」
「不是啦,姮姬不是那个意思。」张惊琳赶紧出面当事佬缓和气氛。
「明京雅,亏你还是钻石山的员工为,竟然有诅咒这种怪念头,这叫未雨绸缪、投资理财好吗?快把那个善良男人的电话号码给我,要不告诉我他的地址,我好登门拜访。」纪姮姬伸出手对她招呀讨的。
「我不知道啊!」明京雅的表情,真是比动物园里的无尾熊宝宝还要无辜。
「不知道?!」张惊琳也傻了,连忙托住有脱臼之虞的下巴。
真不知道明京雅是怎么长到这岁数,又是怎么在这社会生存的,她开始怀疑她能够安然无恙的回台北,是不是算奇迹?
「了不起啊,浪漫大小姐,你还真的浪漫到连对方的电话号码都没问啊!」纪姮姬冷哼一声。
「你不需要还他钱吗?」张惊琳狐疑的问。
「贤斌说不用,他说他很高兴我陪他在花莲玩。」
啧啧,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纪姮姬真想下盘赌注,让大家一起共襄盛举的来赌赌这女人能活到几岁。
「京雅,你老实说,」她眯起眼睛,修长的食指指著明京雅的鼻尖,「这几天,你们有没有……」
张惊琳一脸担忧的静候著答案揭晓。
「有没有什么?」
「喔,当然是上床啊!」纪姮姬快被气死了,真是个浪漫蠢女人。
「我们是睡同一张床没错,但是我们是清清白白的。」
「怎会睡在同一张床上?」纪姮姬扑上明京雅,活像个女儿吃了闷亏的老妈子似的,猛逼问著她真相。
「因为现在是旅游旺季,所以临时找不到空房间啊!」
「当他是在骗三岁小孩喔,不会加床啊!」
「没得加啦!所有的加床服务也饱和了。」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张惊琳慎重的下了注解。
「算了,我纪姮姬真服了你这超级浪漫的大小姐,幸好没失身,这些哩哩抠抠的纪念品就当你小赚一笔啦!」她一脸无奈,但下一秒又恐吓说:「你赶快去找个金主啦,我看你这样实在很危险耶。」她实在放心不下这个崇尚浪漫的超级天兵。
「喔……」明京雅敷衍的应著。
金主,金主也要懂浪漫才行啊,要不还有什么情趣可言?人家她才不想当深宫怨妇。
收拾著满满的战利品回房去,往满布蕾丝的床上一躺,明京雅想起了韩贤斌,不觉喃喃自语,「我也真是迷糊了,怎么会忘记问贤斌的电话号码呢?不知道以後还有没有机会遇到他?」
念头一转,对了!明天得去百货公司买一个手工水晶盒,因为她要把贤斌送的礼物收藏在水晶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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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花莲度假回来已经一个礼拜,明明手上还有新的案子,可是韩贤斌却显得心神不宁。
望著电脑萤幕,总觉得程式有瑕疵,反正千看万瞧的就是觉得不理想。工作搞得乌烟瘴气,倒是有一件事情,他想搁下却偏偏搁不下的——就是明京雅。
「不知道京雅最近怎么样?我也真是胡涂,那天怎么会忘了问她电话号码,要不也该送她回家,怎么会因为她说不用麻烦了,就自顾自地搭捷运回家?结果现在连怎么联络她都不知道。」
他抓抓头发,再没有比现在更狼狈烦躁的时候了。
叩——
他猛地低头,前额就这么撞上了电脑桌,痛得他真想把电脑桌拆了扔到火炉去烧个精光。
「搞什么鬼!」他觉得自己脾气超差的,连自己都感觉生疏。
心烦的离开工作的书房,起身踱到厨房倒了一杯冰开水,从不在大白天开电视的他,竟破天荒的按了电源开关。
无意识的盯著跳动的画面,韩贤斌根本无心在电视萤幕上,只是想利用那声音驱走内心压抑的孤单。
习惯了明京雅的存在,她的倩影就像烙刻的图腾,在心里、在脑海里,都清晰可辨,这会是爱情的前兆吗?还是只是因为寂寞?
突然眼前一则广告吸引了他的注意,许多画面闪耀著,铺陈著人生的故事,终末,一句话语传来——
钻石山集团,为您打造完美的人生仪式,告别过去,迎向美丽的未来。
「钻石山?好熟悉的名词……」韩贤斌努力的搜寻著记忆,希望回想起些什么,「对了,京雅说过她是钻石山集团的员工,只要打电话去钻石山询问,一定可以找到她。」
一想到这个法子,他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双手密实的交握住,心头上的沉重彷佛已经拨云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