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来到郊外的一间破庙内,终于力有不济,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人质。
「哼,死聂云,总有一天老子会杀掉你的!」男人气咳道,声音有些嘶哑。他微微喘口气,将摔在一边蠕动着的左霓霓点了穴。
「想走?门都没有!」男人大笑几声,但不幸呛到了口水变成咳嗽。
左霓霓虽然不能动,但她的头晕和脖子上的痛一点都没少。刚才男人一直带着她逃,在屋顶上左窜右跳的,害她差点没吐出来。再加上寒风又狂又冷,她都快要冻死了!
她今年犯太岁了吗?怎么这么倒霉?过两天就过年了,她总不会在今天死去吧?呜,她不要啊!她才十八岁还这么地年轻,她不要死啊!
那个聂云,怎么还不来救她?他再不来,她看不用恶徒杀掉她,她也会冻死了。
她半躺在地上,姿势很不舒服。她轻轻地吸口冷气,脑子总算冷静下来了。虽然心里还有莫大的恐惧,但此刻,她也只有把它强压下去。不想死,那她就必须勇敢和镇定。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她脖子上的血似乎止住了。
「起来,」男人解开她的穴道,踢踢她。「不想死,就生个火。」他眯起眼。「你可不要告诉我不会,不然,我会先奸后杀!」他扬了扬自己的刀。
左霓霓忍住大骂的冲动,拖着快要散掉的身躯,一边拾着破庙中的稻草和小木块,一边用手在地上抹了抹,再涂到自己的脸上。装丑一点应该不会惹起那男人的兽性吧?
把稻草和木块全部堆好后,她接过男人丢过来的火折子,点燃了它们。
温暖、稀薄的温暖总算祛走了屋内一些些的寒意,但左霓霓还是很冷,因为她不敢坐近火堆。
「你和聂云是什么关系?」男人伸个懒腰,问道。
左霓霓瑟缩了一下。「朋友,普通朋友。」她有考虑说「没关系」,但她既然叫得出聂云的名字,那要说他们没关系,似乎太令人无法信服。
「只是朋友?」男人大笑几声,却很空洞。「我看不像。你叫什么名字?」
左霓霓微微一吓。「三子。」
「三子?」男人狐疑地瞅住她。「说谎!没人叫那种名字的。你最好说实话,要是我逃得了命,我不会放过所有欺骗我的人的。」
你逃得了再说吧!「是真的。」左霓霓一口咬定。
男人望着她,左霓霓极力忍住想尖叫的欲望,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并且不准畏惧、退缩。终于,男人笑了笑,再重重地哼几声,移开了目光。
左霓霓不敢松懈,怕被他发现。不过,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她呢?聂云没有追来不是吗?他为什么还要带着她这个包袱呢?
「我不会杀掉你的。」男人好象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不用瞄她,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
「为、为什么?」左霓霓冷得口齿不清。天色已暗,寒风更狂冽,气温随着远处太阳西下而迅速下降。左霓霓很怀疑自己能否在这里熬上一夜。
「因为他在附近。」说完,他一个跳跃,躲开一支急速飞过来的竹枝。
男人躲开后,翻身想捉住左霓霓做人质。
左霓霓这回学乖了,见着男人过来,她发挥着自己潜藏的能力,敏捷地跳起,然后狂跑起来。
「想跑!」男人大喝,展开轻功捉拿她,却被一支支不知打从哪里射来的竹枝给绊住。
左霓霓没命地狂跑,也顾不得竹枝会不会刺中自己,反正她知道,她绝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命就会没了。
才想完,她的裙摆就被人扯住,她「啊」地一声,摔在地上,扭头一看,赫然是拿刀的男人。
男人举起刀,双目泛血,似乎想一刀将她了结。
左霓霓捂住眼睛。「聂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最后的关头,居然会叫出他的名字。但她就是不自觉地叫了,仿佛这是一道符咒,只要她能叫出来,她就可以获救一般。
然后她的纤腰就被人环住。她还在闭着眼,不清楚情况怎么样,但一股好闻的,属于男性强势的、能令人情绪安定下来的气味,却不断飘入她的鼻子内,侵入她的肌肤,然后到达她的心,让她的恐惧、不安、焦虑都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没事的。」聂云的声音响在耳畔。
左霓霓睁开眼,见着聂云一手护着她,而另一手则拿着剑指着男人,目光与表情都非常严肃、凛然。
左霓霓有些微惑。他的样子明明如此冷酷,为什么他的手臂却这么地有力、他的怀抱会这么地温暖呢?不大符合她的想象。
她的脑子正在乱七八糟地想东想西,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环境,不知道聂云何时放开了她。她只知道,等她回过神来时,男人已经倒下了。
「他死了?」左霓霓捂着嘴,全身发抖,她不要看见死人啊,这样会倒霉一辈子的。
「放心,他没死,我只是点了他的穴。」聂云把一些白色粉末倒入他的口内,一边回答她。
「你给他吃了什么?」左霓霓不敢走近他们。
「五石散,可以让他的武功暂时失去的。」聂云转过身来,见着她的脸又脏,头发又乱,他皱起了眉。「你的脸怎么这样?」
左霓霓跪坐在地上。「你还有心情管我的脸,他怎么办啊?」
「我已经通知了衙门的人了,待会儿他们应该会赶过来。我们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好吗?」聂云在她身边坐下,见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又脱下披风给她。
「你呢?」左霓霓虽然贪婪着披风的暖和,但也不好意思将他置于寒冷之中。
「我待过比这还恶劣的环境,所以你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聂云淡然地道。
左霓霓垂下头。一整天又是惊、又是怕、又是流血、又是被人挟持的,她的精神已经很疲劳了,她很想睡。但天气太冷,她每每想睡着时,又被冻醒。
感到身边的男人的体温是具火炉,左霓霓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往聂云的方向挪了挪。聂云先是想退又顿住,但见着她疲惫不甚的样子,他犹豫一会儿,最后将她纳入怀内。
好温暖,比家里的暖炉还暖上百倍呢!她还发现,他的怀抱比他的棺材脸舒服;虽然有些硬,但很舒适。
左霓霓已经没有精神去想她这样做算不算给人占了便宜,她只是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更往聂云的怀裹缩去。
「你不要睡,在这里睡着了,会生病的。」聂云轻拍她的脸,她的脸虽然很肮脏,但她身上的幽香、还有那吐气时如兰的芬芳,都在在震荡着他的神经。
第一次有家人与朋友之外的人,如此地影响着他,这是好事吗?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不愿放开这个人儿。她是这么地娇柔婉约,没了平常猫般的敏锐,她更像一朵柔弱而纤细的野姜花。
「好,」左霓霓懒懒地打个呵欠。「我不会睡,你说说话。」
「说什么呢?」聂云用衣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泥土,他不喜欢那些脏的东西沾上她的肌肤。她是如此的净白无瑕,怎么能被这些沙泥沾污呢?
「你的脸为什么如此严肃?」左霓霓半睡半醒的,脑筋早已不清醒,不然她绝不会伸手抚上男人的脸。她其实是很自重自爱的,平常会对那些臭男人摆着笑脸与妩媚,只是因为他们涎着口水的样子很好玩,又能赚他们的钱罢了。
聂云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对敌人摆着笑脸很奇怪。」当了将近十年的神捕,他已经很习惯板着脸了,因为在对战时,是要求绝对地专注与谨慎。所以他早已把笑藏了起来,弄得现在只有对着风征诏和他的妹妹果儿时,才懂得什么叫笑。
「可是我看着你的脸时,感觉很糟糕。」左霓霓半认真地道,又打个呵欠,闭上了猫般的媚眼。
「不要睡。」聂云轻轻摇晃着她。
「我不睡。」左霓霓有些懊怒,但很快便认输了。「我想睡觉,让我睡一会儿——」
「不行,这里又潮湿又冷,不能睡。」她的身子这么娇弱,在这里睡着了,肯定会大病一场的,他不允许!
「只是一下下嘛!」左霓霓有些生气,但总算睁开了媚眸。
「来,不要睡,我们谈谈话。」聂云故意不让她靠得太舒服的姿势,让她不能睡。
左霓霓瞪了他一会儿。「听说你经常到处查案,走遍大江南北?」
「是的。」
「那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左霓霓用下颔朝男人所躺之处点一下。
聂云却猛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伤怎么样了?」聂云有些生自己的气,他居然把她脖子上的伤忘记了。该死!他太粗心了。
左霓霓摸摸伤处。「早就止血了,没事。」
「我太粗心了,如果我细心一点——」太多的日子只有他自己一人了,他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不细心。以前不觉得怎样,但现在,他怎么可以忘掉她的伤呢?!
左霓霓不耐烦地说:「我说没事了,你就别这么婆妈嘛。快说说那人是怎么一回事,我可不想自己受了这么多苦,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他是天鹰帮的帮主,一直在肃州一带活动,他们什么勾当都做,杀人放火、到处抢劫,只要是能掠到钱财的,他们都干。我已经策画了好几个月了,打算将他们一举剿灭,但还是被这个头头跑掉了。从北到南,一直追到这里,结果,还让他伤了你。」聂云歉疚地道。
左霓霓揉揉爱困的双眸。「就这样?」
「就这样。」还不够吗?
「你说得一点也不精采耶。」害她越听越想睡。
「这不是说故事,不是茶楼里说书先生所说的故事,这是真真实实的、一点也不精采。」
「就说你太严肃了,你就把这当故事不就好了?」左霓霓受不了地低叫。
「对于我来说,这不是故事。」聂云坚持。
「好、好、好,」要不是因为怕形象受损,她真会翻白眼的。「不是故事就不是故事嘛。」
聂云迟疑一会儿,终伸手抚摸上那如他所料柔滑、顺畅的秀发。「我知道我很没趣,或者你可以说说故事给我听。」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的样子,居然也可以严谨到这样——一下一下、不快不慢,从顶到发尾,绝对一丝不苟。原本这是很温馨的举动的——如果他的表情可以调整一下,温和一点的话。但偏偏他就是板着脸,好象他在扫着一个木偶的头发般。
「你会不会这样?」左霓霓伸出两只手指,在自己的嘴唇两边一扯,让嘴角往上扬起。
「这样?」聂云以为她要干嘛,于是很合作地配合,学着她扯动自己的嘴皮。
左霓霓「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对,你这样不是比板着脸好看许多了吗?虽然……虽然……」她笑到喘不过气来。「你的表情依然很怪。」
聂云这才知道原来是她耍了他。他放开了手,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她笑得这样厉害,下巴会不会脱臼?
左霓霓笑得泪水都出来了。她深吸口气,勉强止住笑。「你应该常笑的,你知道,女娲创造了人,就是要他们有感情,会笑会哭。何况,」她伸手揩掉脸上笑出来的泪水。「你的样子其实很好看的,如果不那么严肃的话。」
「是吗?」聂云被她的笑所感染,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左霓霓突然不再笑了,只是发楞地看着他。
他的五宫很深刻,板起来时,真的像大树的年轮,每一条线都分分明明的。但他这么一笑——其实也不算怎么笑,但却柔和了他过分分明的线条,像枯木突然逢春。线条不再分明,而是连贯起来,英俊非凡。还有那双眼眸,不再透着谨慎时,还真的会望得人脸红心跳。
「怎么了?」见她不再笑,聂云以为她冷坏了,连忙问着。
「呃?」左霓霓回过神来。「没什么。」她低下头,暗骂自己的花痴。她明明最讨厌男人涎着口水的样子,但自己居然也差点做出同样的事来,太丢脸了!
「是不是太冷了?」聂云将她拥紧,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冰凉的娇躯。
左霓霓努力不让自己脸红。「我不冷,」她微微拉开些距离。「有些冷比较不容易睡。」
「喔,也对。」奇怪,他明明不是这么主动的人,也没抱过多少女人。但为什么她一离开,他居然有种空洞的感觉?太诡异了。
左霓霓望着自己的裙摆。「我听姊夫说,你家里还有个妹妹。」
「对啊!」说到自己最疼爱的亲人,聂云的脸色又柔上几分。
「你经年奔走,不是很少有时间陪你妹妹吗?」
聂云黯然。「对,我一直欠她许多。有时候,我也会怀疑自己到底合不合适当神捕。毕竟我并不是单身一人,我有我的牵挂。」
「可是没了你,可能会有更多家庭离散。」左霓霓徐缓道来。
聂云苦笑一下。「是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一直东奔西走,不得不一再提醒自己,需要我的人有很多,我不能只顾自己,我只能把我对家人的牵挂放到最后。」
左霓霓感到自己聊了个错的话题,因为聂云的郁闷正在这幽冷的空气中不断挥散,然后侵入到她的肌肤里,让她也因为他的牺牲而苦闷。
「我想你妹妹会了解,并且以你为荣的。」左霓霓真心诚意地说道。
聂云侧过头来,对她轻轻一笑。「她的确如此。」
左霓霓瞪着他嘴角的那抹浅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居然因为这而怦跳起来。
她是怎么了?难道说,她喜欢上他了吗?就仅仅因为他救了她?左霓霓扪心自问,却得不出所以然来。
「衙门的人怎么还不来?」左霓霓望着外面漆黑的天空,感到空气又冷了几分。四下一看,才发现原来是火堆的火已经快要灭了。
「应该要来了吧!」聂云皱起眉,沉吟着。
「我可不想真的在这里待上一夜。」左霓霓搓搓手,却摩擦不出一点暖意。
聂云的巨灵掌把她的小手都包起来。「这样好点吗?」
「你的手怎么可以一直这么暖和呢?」像火炉一样,让她的手和心都暖起来了。
「我总算有一处是好的了。」聂云笑道。
左霓霓稀奇地瞅住他。「你这是开玩笑吗?我不知道你居然也会开玩笑的。」
「难道这不是实话?」聂云失笑地摇摇头。「我以为你对我是没什么好感的,那么你便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我没有什么好处了。现在你该发现,我其实也有优点了吧?」
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他无礼地注视着她的样子,左霓霓道:「因为你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太无礼了,我才对你没好感的。不过,」她媚笑。「正如你所说的,其实你也有优点。而且不只只有一点。」
「真是受宠若惊。」他欠欠身。
左霓霓斜睨他一眼。「你还很得意洋洋呢!」
「再说下去,我大概又会变得不堪了,我们就此打住,可好?」聂云的口才不算好,再说下去肯定会吃亏,还是不要的好。
「好象我一定会欺负你似的。」左霓霓眯起媚眸,鼓起粉腮,气势凌人地问道。
「你别气鼓鼓的,不好看。」聂云坚持实话实说。
左霓霓连忙调整脸部表情。她怎么可以因为一个男人,就让自己变成夜叉呢?生气是美丽的大忌,她才不要呢!
「好吧!」左霓霓深吸口气。「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好了。」
「感激不尽。」聂云说,声音隐隐含着笑意。
左霓霓不是听不出来,只是刚刚才想着不要因为他而生气,所以只好把他这小小的举动,当看不见、听不到了。
杂沓的步脚声、人声遥遥传来,打破了这方的冷寂与沉默。
「有人来了。」左霓霓松口气地说。
「是啊!你可以回家了。」聂云迅速板起脸来,深刻的五官又如老树的年轮那样分明了。
「你呢?」左霓霓问。
「我跟他们回去,虽然他昏过去了,不过——」聂云吹个口哨,他的汗血宝马立即从树林间跑了出来。「你骑它回去吧!不然那些人来了,又要带你回去问话,你还有得烦呢!」
「你呢?」她还是这句话,心里忧忧虑虑的,也不知想怎样。
「我会留在这里,你先回去。」
「我不要,我要陪你。」左霓霓脱口而出。那么快,好象她的心里一直是这样想的,当有机会出口时,便毫不犹豫地让它们蹦出来了。
聂云的五官绷得更紧了。「你要陪我?你陪我干什么呢?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吗?你的样子苍白得像鬼!快回去!」
「可是、可是……」左霓霓迟疑着。「你会不会突然就走了呢?办完了这件事,然后就悄俏地走了呢?」
聂云怔了怔,似乎很讶异她会这样说(不说他,左霓霓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会,我的汗血宝马在你那里呢!我一定会向你要回它才走的。」
「要当着我的面才可以要回它喔。」左霓霓说。
「好的。」他帮她坐上马,在拍向马屁股时,他突然问:「为什么呢?」
左霓霓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是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地紧张他的离去。「因为……因为我还未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
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她的心生出了丝丝的眷恋,不想让他突然走了,然后不知何年何日再相见。但,教她如何把这感觉说出口呢?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因为他救了她、所衍生出来的一时迷恋;抑或她是真的喜欢他,所以她选择了另一个借口。
「原来如此。」聂云笑笑,然后轻轻一拍马屁股,让他的马载着不知会不会是他所爱的女子,逸入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