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手上的尘土,结束一清早就开始的工作。走上田埂,舒了舒腰,才弯身拎拾起方才搁在脚畔的竹筐,里头是他几刻前收割下的几样青蔬。
晨间六点多,山区村落唯一通往山下的县道,偶能看见三两结伴下山就学的学生。他由田埂跃上柏油县道,迎面来的正是隔邻的一对双胞胎姊妹。
「商哥哥,早安。」双胞胎同声向他打招呼。
「恬艺、恬安,早。」他先对右边小女生喊、再对左边小女生喊,从不曾错认谁是恬艺、谁是恬安。这点倒是十分令人惊奇,纵使是她们的至亲父母,也会偶尔错认这两个小女生,而他这个邻家大哥却总是分得清楚。
「甜椒可以吃了喔?」恬艺望着商耕煜的竹筐,一双眼渴望得紧。
「嗯。我等会儿送一些去你家,晚上就吃得到了。赶快上课去,快迟到了。」
「放心,我跟恬安要比赛跑,看谁先跑到学校大门,输的人要请吃点心,不会迟到啦。商哥哥,我要四颗甜椒,可不可以?」
「多给你几颗都没问题。你们赛跑小心些,别不看路。」
「知道了,商哥哥比我妈还要啰嗦。」恬安拉着恬艺走开,回头送商耕煜一个鬼脸。
顺着县道走了近一刻时间,转入小巷,往邻家几户分送几样青蔬后,才回到自家。
七点半,商耕煜准时坐在计算机桌前,打开计算机,等待上线。
商耕煜每天上网的时间固定,七点半到八点半。
事实上,商耕煜是个作息规律得不能再规律的人——
每天清晨五点起床,五点半到他栽种青蔬的农地,忙到七点多才回住处。
七点半上网、八点半离线,吃过早餐,九点半到十二点这个时段,他开放「义诊」,中午休息两个钟头。
下午到后山巡视他种植的药草,傍晚六点左右回住所,接着吃晚餐,晚上八点梳洗后,阅读两小时,十点看一个钟头新闻、一个钟头发现频道,十二点整准时上床就寝。
严格想来,他的生活大抵除了规律能形容外,还有另外两字也挺贴切的,那便是「无趣」。
至于他习惯在早晨上网,最初目的是寻找一些医学相关消息,在他现处的偏僻村落里,信息并不发达,网络自然成为他获取信息的主要管道。
先前他在实时通注册了一个帐号,仅为与昔日工作伙伴保持联系,没想过他会在实时通认识新朋友,更没想到他会跟一个不确定性别为何的陌生人聊得来。
虽然无法确定新朋友的性别,但他认为对方是女性的可能性居大,因为对方的用字遣词,霸气中透着细腻。不过也是因为那罕见的霸气,让商耕煜无法百分之百肯定对方性别。
他猜测对方也许是位主管,是以惯于使用命令语气,而且命令语气中总有不容置疑的霸道意味。
为何觉得对方霸气?记得第一次聊天,对方先传来讯息,头一则讯息是——
「跟我聊聊。顶多耽误你半个小时,因为我只有半个小时可用。不过说不定无需半个小时,古语有云:话不投机半句多。说不定你才传一句话,我们就不投机,我会立刻自动断线。」
商耕煜一直记得,当时他望着屏幕那段实时讯息,拧眉发呆了好些时间,犹豫着该不该回讯。他从没在网络上跟陌生人聊天的习惯,碰到如此直接、如此霸道,要别人陪聊天的讯息,是头一遭。
在他犹豫当口,屏幕又闪现出另一则讯息——
「怎么?连聊天都不敢吗?没等到你半句话,我就觉得我们不太投机。如果不想聊,下则讯息,我就送你再见,如何?」
然后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在键盘打下:想聊什么,外加一个问号后,按下Enter键,把讯息传出去。
「我还以为你在等我说再见。」
看到屏幕传回的那句话,商耕煜又一次不由自主地笑了。
缓慢地用键盘打出另一串话,由使用键盘的速度,不难判断他实在不是个聊天高手。
「时间不多,既然你顶多只能聊半个小时,我的打字速度,由你浪费的等待时间可知,很慢。我们直接切入重点,你想聊什么?」
不消多时,对方立刻回传:
「好,爽快!我的直觉是对的,看你的ID就感觉你是可聊天的对象。我只有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拥有所有一切他想要的,他的人生还要为什么而存在?」
商耕煜凝睇屏幕,再次拧眉,没想到第一次聊天,第一个问题就这么让人错愕。他望着颇有难度的问题沉思,花了十分钟才打完他的回答。
那长长一段回答,他忘得差不多了,只约略记得最后他反问对方:
「……单单是为了自己而存在,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为某些人、某些事物才努力存在?」
就这样,他们聊开了。
没有事先约定好什么时间再上网,更未约定有空是否再聊,却很奇特地,接着几天在同样时间,对方都会出现,传讯给他。
总之,已经接连好几天,商耕煜准时在同样的时间,打开计算机,一连进入口网站便立刻登入实时通,这是他的新习惯。
他改变了每日习惯上网的首要动机——不再是浏览信息,而是等待他的新朋友。
然而有关对方的一切,诸如对方的性别、对方的位阶、对方的真实个性,是否霸道,又或者细腻?全都仅止于商耕煜单方面的臆测与感受,仍未获得证实。
虽说近来上网的最大目的,是为了跟新朋友聊天,但偶尔会有一、两天,在网络上碰不到那位网友,像昨天,商耕煜就没等到他的网友,心里怪失落的。
昨天没遇到人,今天应该碰得到了吧?商耕煜看着计算机屏幕,一边浏览信息、一边等待着。
一个小时过去后,他失望了,比起昨天的失落,感觉又沉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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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坪大的私人办公室,位处于三十六楼办公大楼的角落,视野极广阔,两大墙面全由透明强化玻璃构成,一眼望出去就是大半个城市范围。
遇上天气不甚晴朗的日子,贴着办公室大扇玻璃眺望,就像是脚下踩着大半座雾蒙蒙的城,飘飘然地,仿佛飞在半空中。
偌大办公室里,一张造型简约大方的核桃木长型办公桌、黄褐色柔软的大办公椅,对着两大片透明玻璃墙,办公桌上摆着一台超薄笔记型计算机,办公椅后方白色石墙,挂了幅夏卡尔复制画。白墙与透明玻璃墙的垂直角落,放了一盆颇高的绿色盆栽,资料柜上摆了几盆羊齿蕨,地上铺着厚厚的深蓝色地毯。
二十坪大办公室就这些陈设,再无其它,给人的感觉俐落简单。
这办公室的主人,此刻正靠着椅背,目光放在玻璃墙外,轻咬拿在手上的笔端,不知正在想些什么。
办公桌上放了支手机,是那款前阵子广告来电铃响会跳舞的机子,手机主人的心思这会儿早飘得老远老远。
半晌,桌上手机跳起舞来,随着铃声,屏幕光跟着转换,把心思远游的主人,拉回现实。
沉寂好半刻的办公室,像不甘主人冷落般,此时手机铃响不说,办公桌上的电话跟着响,敲门声也跑来凑热闹,连保持开机状态的笔记型计算机,都传出收到新邮件的叮咚声。
叹口气,对门喊了句:「进来。」接了手机,几秒后再接办公桌上那支响个不停的电话。
几分钟过去,结束通话,才腾出空抬头望向来人。
「什么事?」进门的人是特别助理。
对方拿了一只资料夹,往前放上办公桌,再往后退了几步,态度不冷不热地开口:
「这是下午开会要用的资料,我整理好了。董事长来过电话,请总经理中午跟他一道用餐,他在晶华等您。您前天送洗为了参加今天宴会的衣服,刚刚送来了,我帮您挂在架子上。晚上方小姐家里有急事,没办法同您一起出席晚宴,临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她,请问总经理有什么决定?」
头自看了眼特助后,再没抬起过,翻着刚送上桌的会议资料,想都不想就说:
「你陪我去。如果没其它事,就出去了。」
特助看了眼埋首在办公桌前的人,突然显得吞吐,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说出:
「是,总经理。」然后无声退出办公室。
大门关上的剎那,原埋首于资料的人,吐了口气,盖上资料夹,无奈地想——
这样的人生,究竟算什么?
努力十几个年岁,到头来竟像场笑话,一场由无数虚幻赞美堆砌出来的……笑话!
一场让人看成无敌男人般的笑话!
男人!
瞪着那扇刚让特助关上的门,椅子上的人蓦地笑得诡异,为的是忽然想起了那句:为了自己而存在,难道不好吗?
不好吗?不,是太好了。
单单为了自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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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位处台东郊外僻静偏远的半山腰村落,寻常难得见着大城市来的人。
村子没发展成观光据点的条件,要温泉没温泉、要特殊景观没特殊景观,了不起是个靠山面海的小村落,这海天一色的景致,在大城市或许难得,但在花东地带,随便把车子往哪开皆是这类景色。
没法儿搭上国内旅游热潮的顺风车,小村落仍是个宁静且几无外人到访的小村落。
沾不上观光热,自然也制造不出任何就业机会,村落里的年轻人多半往北、高两大城市跑,再不然往台东市、花莲市跑,都强过窝在这个见山是山、见海是海,却压根见不到半点未来生机的山腰村落。
回想两年前唯一一个外地人——商耕煜,搬进这村落时,卷起的议论与不安,硬是花了三、四个月才缓缓平息。
当然啦,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不往大城市钻营,倒入了这小村小镇的籍,自然十分怪异。更不用说这小村,根本是个只剩老弱妇孺、即将殒没的「夕阳村」。
来了个像商耕煜这么「生气勃勃、干劲十足」的年轻人,怎会不稀奇?
不过商耕煜也很能入境随俗,在整村落人猜测他到此落籍的意图、不时对他投来关爱目光的压力下,他不只安安稳稳开始他的生活,还能拿出力气,以无压的方式顺手照顾别人的生活。
这无压的方式,要怎么说呢?
举例而言,他会顺手把收成的无机蔬果分送邻居,刚开始他先敲隔壁的门,送了隔壁后,过几天再送点给隔壁的隔壁,随着时间过去,一整条巷子凡有住人的住户,全受过他的馈赠。
再来,他总是在开着他的RV休旅车下山补货时,碰到人就顺便问要不要帮忙带什么?带久了,村民会自动自发往他这儿报告,下回需要他帮忙带些什么,就这样,他差不多变成了这村的补给供应站。
日子久了,村子里那些对商耕煜来说属叔叔伯伯、阿姨伯母级的长辈,不再对他的来历、意图好奇过度。也不是全然不好奇,只是在每每探问总碰软钉子后,大家也就识相地当他有难言之隐,不再追问什么,就连想问出正确年龄的念头都打消了。
再说,他实在是太好用了,自己种菜不说、自愿当补给站也不提,他那用药的神技,早让村民佩服得不愿计较他的来历,巴不得商耕煜一辈子窝在这个僻静村落。
所以商耕煜,算是这僻静村落的异类,但他这个异类却折服了所有村民的心,老的、小的,连偶尔自外地返乡的年轻人,有机会必定会来拜拜他这个码头,请他、也谢谢他闲暇之余关照自家父母。
商耕煜,用了两年时间,在这村落生根。
话说回头,除了商耕煜这个异类之外,也不将那些迷了路的观光客算在内的话,这个平静村子几乎无外来客。
不过,今天下午,这村子又跑进一个「异类」,平静许久的村子,一下子又有了新鲜话题。
那辆黄得耀眼的出租车,在下午四点五十分开进村子,直直停在商耕煜住所隔壁的隔壁再隔壁、已近十年没人住的那幢平房。
走出出租车的,是位衣服色彩艳丽得几乎教人一望,就挪不开视线的……女人,而且还是个年轻女人。
一身尼泊尔染布连身长洋装,染布的颜色数不清有几色,腰上系了条银链。
她的颈子挂着一条景泰蓝编成的项链,跟她的衣服一般抢眼,至于在宽长袖子里的手腕,则挂了会发出清脆铃声的手环。
她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民族风,打一下车就引来不少在屋外凉快的村民好奇张望。
付了车资,她拖出后车厢的行李,大行李箱一落地,下方滚轮在柏油路上拖出一串咯啦咯啦的声响。出租车呼啸而去的噪音,加上滚轮拖地的声音,使得几户原在屋内的人家也不禁探出头来。
她站在那幢实在堪称陈旧的平房前,对着握在手上写着住址的纸条,左看看、右瞧瞧,地上有几片落下的碎瓦块,面向巷子的两扇玻璃窗,破了一块。
她脸上先是不悦,然后带着认命似的表情,低头往背包找钥匙。
还没找到钥匙,她就听见询问声传来:
「小姐,你要找商耕煜哟?商耕煜住那一栋啦。」
说话的大婶得意笑着,心想,这么年轻的漂亮小姐,不是找商耕煜还会找谁?
她没抬头、没回话、没打算理会任何人,反正找到钥匙,开了门,他们就会知道她不是来找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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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水?太好了!
她转开水龙头,一剎那竟只能楞楞看着无声无息的水槽,做不出反应。
方才一进屋,她顺手按了按墙壁上的开关,发现没一盏灯能发光。
现下走进厨房,才知不只灯不能用,连水都不来!
这可好了,没水也没电。
举步旋身回到那个暂且称之为客厅的地方,触目所及,全覆着一层不算薄的灰,没电就算了,天色还亮,但连水都没有,她该怎么开始清理这个地方?
环顾所在处,她脸上漾出一抹既讽刺又无奈的笑——
没水没电,还陈旧脏乱,她究竟给自己买了栋什么屋子。
这下子她实在怀疑,几天前的她是着了什么魔,居然决定到这么一个偏僻荒远的山腰村落「隐居」。
是暂时性的心神丧失吧?她苦笑。
从这里走到山下,以她的速度,花四、五个钟头跑不掉,届时天都暗了。
瞬间,她顿悟,既没交通工具无法下山、又无水电专长能对付没水没电窘境的她,被困住了。
她不是个惯于与人为善的人,步出屋子,左右各瞧了一眼,不长的巷子,几户人家十几双眼朝她迫来,像是想探问什么。不消多时,她又反身进屋,拿了钱包。
一想到刚步出屋子那一张张与她对望的好奇脸孔,她不再多想便压抑了想找人帮忙的念头。她非但不擅与人为善,还非常厌恶应付无关人士的好奇。
这一切的不便,只能怪自己。
谁要她天真的想着,反正不够的东西,到了再买。她压根没想到,有些状况是即使有钱在身,都无法立刻获得解决的。
她出了小巷,走进大街上唯一一家象样的小商店。
挑了几样清洁的必备物品:水桶、几条抹布、一瓶清洁剂,再往一张小桌子走,准备结帐。
顾店的阿婆收下她递出的五百元,一双眼跟方才巷子里十几双好奇的眼没多大不同,在数着找给她的零钱同时,眼不时扫瞄着她,总算找了钱,阿婆也终于忍不住问:
「小姐,你是外地人啊?」
她抬头看了眼阿婆,尽最大的努力按住不耐,将真正想说的话吞回去,但也没回答阿婆的问题,反倒问了:「我刚搬来,请问这里有没有会修水电的人?」
「修水电喔?修水电要到山下找啊,不过很难请得到人,要花很多钱。不然你等商耕煜回来,请他先帮你看看,他懂一些水电。现在五点多,他六点就会回家了,他人很好,你跟他说他就会帮你看。你知道商耕煜住哪里吗?」阿婆说着绕出小桌子,往店门口走,指着她刚来的方向,转头对她说:
「你从那条巷子进去,随便找人问,人家就会告诉你了。」
不晓得为什么,又一次听到那个商什么的名字,她无力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元气地朝阿婆回了句:
「谢谢。」
她走回巷子,回到那间没水没电的陈旧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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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冷漠,仍抵挡不了隔壁邻人仿佛用之不尽的热情。
但也多亏那位林婶的热情,好心提供她水,她才能大致整理屋内,抹去简陋家具蒙上的厚厚灰尘。
隔壁那位大婶应该是姓「林」吧,她微蹙眉,抹净客厅竹藤茶几上的一层灰,整个屋子干净许多。
瞧瞧外头,天色昏暗,已经六点多了。
环顾室内一圈,她疲累地将抹布拋入不远处的水桶,水花顿时飞溅出桶子外,她大大吐了口气,盘坐在地板上。
一室昏昏蒙蒙的幽暗,搞得她再也提不起劲,就这么赖坐在地上。
也许,她根本不该一时冲动,没想清楚,就选了这个什么都不方便的地方,开始自己的生活。
唉!原来要过自己的生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起码,想在这种纵使有钱也会使不上力的偏僻地方生活,得先准备几样技能,好比能修水电。
再叹一口气,低头瞧着身上的尼泊尔装湿透,她无奈站直身,趁着白日的余光,尚未完全暗沉,她想整理行李箱那些东西。
「林妈妈告诉我,你需要帮忙。」
突然划破寂静的低沉男声,吓了她一跳,只差没出声尖叫。
她转头看见客厅那扇灰暗的纱门外,站着一个男人……一个蛮高大的男人。
「我按过门铃,也敲过门,没人响应。见大门没锁,我就直接进来了。」
这幢平房的唯一好处是,前头有个不小的院子,不过这似乎也是一项坏处,没了电,门铃自然没用,敲了门,隔着大段距离,她人在屋内很难听得见。
男人拉开纱门,完全不待她发声请他入内,才跨几步就缩短了两人的距离,她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在这个偏僻村落,她不认识任何人,这陌生男人若是意图不轨……
「你知道总电源开关在哪儿吗?」来之前,林妈妈对他详细解释过这位小姐需要的帮忙了。
屋内尽管昏暗,却已足以让他的双眼,捕捉到她身上五颜六色的精采。他几乎要笑了,却不明白想笑的意念,究竟是为了什么!
「总电源开关?我不清楚,我才刚搬来,我找找好了……」他应该就是那位商先生了吧?
她虽然大概猜得出对方是谁,语气仍是明显惊惶,是天色昏蒙的关系吧,她暗忖,心跳同时莫名加了速。
她转身想去寻找他问的总电源开关,不料宽长的衣袖却被他突然扯住。
他施在布料上的力,其实挺轻的,意图将她的惊吓减至最低,但她的身子却仍是大大震了一下。
「别慌,庭院外的门我让它敞开着,若你不安心,可以到外头等,我一个人找就可以。天色暗了,我知道单独和一个陌生男人在屋子里,你可能会有些顾虑。」
他安抚的声音,随着轻扯她衣袖的动作传来,沉沉稳稳的,在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下,听着、听着竟似乎起了一股神奇的安定力量。
她轻轻抽出衣袖,缓缓吸了几次气,花了点时间,而他只是安静着,定在原处,等待她。
「没关系,我刚刚是有些怕,只是没想到竟怕到让你看明白了。这一整天很不顺,才搬来,却没水又没电,连玻璃窗都破了一扇,这地方偏僻,没车哪儿都不能去,外面街坊邻居个个好奇的眼光,也让我不自在极了……总之,我实在——」
她对着他呼噜呼噜,竟就是一大串话,讲了一半她才发觉失态,若不是他那双隔在眼镜后头的眼形,暖暖地,像是漾着笑,她八成会胡天胡地说个没完。
她这是怎么了?她一直不是个容易失态的人啊。
「……我去找总电源开关。」她整肃神色,想起该做的事,没来得及离开,手腕就被拉住,接着是一把手电筒放进她掌心里。
「天色暗得快,再过几分钟,这屋子就会暗得不见五指,我多拿了一个手电筒过来,我跟你一起找,这样比较快。」
他打开手上另一支手电筒,先她一步往厨房走,附近的建筑格式大多一样,若他没料错,这屋子的总电源开关应该是在厨房。
她还楞在原地……
刚刚他打开手电筒的一剎那间,她好象看见眼镜后那双眼瞳,不是深邃的黑,而是盈盈的琥珀色!
是她看错了吗?是光线折射吗?那双眼瞳的颜色,竟是温暖的琥珀色——
「我找到总电源了。」
厨房那头传来低沉男声,天色这时已经全暗了。但黑暗仅在屋内盘桓一瞬,室内的灯不多久就全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