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妳有没有喜欢的人?」
国三的时候,在走廊上,他们班上的头号皮蛋这样问她。
她急着去上主要科目,不像B段班学生家政课还学做凤梨酥。实在懒得理他幼稚的行为。
「没有!」
很快地回答着,徐又伶抱着书包课本绕过他,准备赶到其它教室。
「啊!林熙然!」身后传来皮蛋转移目标的呼唤,只听他很八卦道:「你来的正好,来来来,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他要搜集小道消息,嘿嘿嘿。
她的脚步没停,但不知为何,耳朵却比平常更有反应。她和林熙然已经一个学期没说过话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总是在走廊擦肩,或者听到他的名字时特别留意……
他会有喜欢的人吗?就算他有,他这种无趣无能又毫不起眼的男生,根本不会有人爱好不好?皮蛋要是套出结果,一定会广播天下,他最好有点自知之明,到时才不会丢脸。
带着点贬损地想,她却不自觉地放慢速度,有些想听他的回答会是什么。
「没有。」
温温的语音是他的特色,就算没回头看,他浅淡又友善的笑也几乎活生生地跃于她的脑海。虽然很小声,但她还是听到了。
看吧!
像他这种没人爱的男生,最好别去爱人。
弯进A段班教室,刚刚好打钟。
她专注于老师写在黑板上密密麻麻的习题和文字,将林熙然丢在脑后。
……
年少时,她曾经认为,他是个不会有人欣赏的男生。
老天爷爱开玩笑。却在多年以后,让她发现他的好,让她深深地爱上他。
当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当她挣扎徘徊于该不该说出口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懦弱地想过放弃。
只不过,感情总是比理智的脑袋更真诚。
她不想象大学时候那样不成熟,随便找替身,自以为可以操纵不可测的情感。那是一种蹧蹋,对自己或者他人都是。
这可能是诅咒也不一定。
早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她就被下了蛊、落了咒,心里再容不得其它人的身影。
早在那年的……夏天哪……
睁开双目,望见的不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徐又伶顿了顿,猛然坐起,阵阵强烈的头疼让她忍不住低呼。
「啊……」像是橡皮筋在她脑袋里肆无忌惮地乱跳乱弹,痛得找不出正确位置压制,只觉头皮整个都在发麻。
抚着额,她低眼看到自己身上皱成咸菜的套装,想起昨天的荒唐。
转首睇向床头摆放的电子钟,就着窗外透过薄帘洒进的阳光,上头明白表示时间已经是早晨六点五十六分。
「糟了……」她忍着晕疼,撑站起身,慢慢地扶着墙走出去,卧房门口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看了厨房浴室,没瞧见林熙然的身影。一时间,混乱的脑袋里,只充斥着他已经走了的讯息。
她……又错过了……又……
挫败地闭上眼,她颓丧坐在客厅沙发,难过地揉着额头。
算了……算了……
算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现在赶去中正机场叫住他?马上打电话要他回来?如果他不肯为她停留,她会比现在更痛苦,就连期盼他回来的资格都失去!
或许……还是下一次……
「哈!」她突兀地昂首,一下子笑了出来。
她总是要自己等待机会,却又眼睁睁任那些机会掠过。可能,他们真的是无缘。
也许,他和她,注定只能当永远的朋友。
「还要上班呢……」九点打卡,她来不来得及……
摇摇晃晃地想站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头晕得难受,她索性仰起头靠上椅背,横臂遮住双目。
「还是……请假吧……」就说她身体不舒服好了……
她需要静一静……需要静一静……需要……
喀搭!
大门的门锁被钥匙打开,脚步声响起,然后是铁门关上,有人走了进来。
「妳醒了。」一见到她坐在客厅,林熙然微笑着。
她闻声,呆呆地放下手,转动视线,看着他。
他不是……走了吗?
怎么……
「妳……」他走近她,还没说些什么,却先睇见她美丽的眼睛里滑出一道泪水。「妳怎么了?头很痛吗?」他放下手中热腾腾的油条,表情担忧。
「熙、熙然……」她没发现自己的异样,只是奇怪为什么快要喘不过气。几乎是带点怨怒地道:「我……我以为你走了……你、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要出国吗?你跟我讲是今天的飞机……是下午的班机吗?可是你的行李箱──你出国要去做什么?啊、我不应该问的……我只是想说……说……路……路上小心……」她乱七八糟地说着,窘迫挤出过去曾经在道别时说过的字句。
最后那四个字出口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退化到学生时代,穿著百褶裙和烫直的衬衫,伫立在他身前。
这许多许多年来,其实她根本没有进步过,面对他,总是这么口是心非,总是站不住应有的立场,总是要自己谨守朋友之间的界线,却又矛盾复杂地希望他能表示爱她,使得自己终于变成苦苦等待的那个哀伤角色。
「我没有走。」淡淡地,他对她笑瞇了眼。
这句话,让她再也无法忍耐,所有情绪完全溃堤。
「熙然,我……」她垂首,蒙着眼睛低声啜泣,想着要恢复镇定才行,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地掉落,怎么也擦不完。
「啊……」他显然十分惊讶,主动上前蹲在她身边,轻轻地拉开她遮掩的双手。「妳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放柔了声。
她只是摇头,说不出半句话。
「又伶,不要哭。」轻叹一声,「别哭了。」将她僵硬的身躯揽进怀中。
她简直太震惊了,瞠大盈泪的双眸不知所措。这样温暖的接触令人心碎,在这个让她爱到心痛的男人怀里,她再也无法有任何防备,泣喘一声,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把所有堆积的懦弱眼泪全部流在他的肩膀和胸膛。
这一刻,她脑子空白,根本无法再去思考彼此友情会不会变质破灭,也不能想象之后会有什么结果,她只能遵从内心最深沉的渴望做出这唯一的反应。
让她碰触他,不要纠缠那朋友与情人的分界,她只想在这一秒好好地感受他的存在。
「你不是要走吗……不是……走了吗……」她只能在他胸前小声哭喘着。
「不要哭……不要哭,好不好?」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抚摸她松软的卷发。「我没走,在这里。」像哄小女孩似的,款款温柔。
「我……」她哽咽不休,频频吸气想完整说话。
「没关系……」他抬起她的脸,拨开她被泪水湿乱的发丝。「妳流了好多汗,先洗个澡,冷静一下,我们再谈谈,好吗?」
「熙然……」看他转身,她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襬。
他见状,察觉她鲜少的无助,握住她的手,露出微笑道:
「我不会走的。」再次给与承诺,干脆牵着她一起,走进自己卧房,从衣柜里找到她可以换穿的衣物,再弯进客房,拿出新的毛巾。
她看到昨天的那只行李箱放在角落那里,没有消失,只是移动位置,自己大意心慌没有瞧仔细而已。
林熙然带着她到浴室。
「来,先洗个澡。」帮她准备好新的盥洗用具和热水。「我准备早餐,妳慢慢来,不用急。」他退出去,关上门。
她呆立在热雾薄薄的浴室内,良久,只能被动地洗去满身的疲累和杂乱。沐浴完毕,她穿著稍大的衬衫和休闲裤出来,走到厨房。
他背向她,在炉子上熬着一锅粥。
临窗的流理台被晨阳照着反光,瘦长的身影意外地和柴米油盐融合。她知道他的厨艺有多好,他也总是能煮出最合她心意的口味。
「可以吃了。」他察觉背后视线,关掉瓦斯笑道。把锅子端上桌,他从碗橱里拿出碗筷。「先喝点茶醒酒。」比着她面前的一杯热茶。
「啊?」她怔地抬起头,刚刚竟原地发起痴了。「啊……谢谢。」有些不好意思地拉开椅子,她啜几口那微带有甜味的茉莉茶,才接过他添好的粥。
「妳今天要上班吗?」他也坐下,夹了一块炒蛋到她碗里,「如果不想去的话,别忘记打个电话。」他细心提醒着。
心跳得猛,她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就好象……好象夫妻睡醒一同吃早餐……还是、还是亲密情人在一起过夜后的场景……不是吗?
「我知道了。」赶紧垂首吃着稀饭,思绪杂乱。席间,他很少发言,却总是很注意她的状况。
用餐结束,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他则抡起袖子清洗碗碟。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果他结婚的话,一定会是个很好的老公吧……
「又伶。」他唤她,手上拿着白色毛巾。「妳头发没擦干,衣服都湿了。」
「是、是吗?」她摸着自己的发梢,或许一半是因为流汗。
「我帮妳吧。」站在她背后,他用毛巾轻轻地揉着她的发。「……又伶,我把班机改成明天了,明天我还是要去大陆一趟。」
「咦?」她很快转过头,看到他对着自己笑。
「妳不要急,听我说。」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按摩她的额角,替她除去宿醉的疼痛。「我去大陆,是因为我一位朋友的茶园有新品种开发,邀我过去看看,最多一个星期,我就会回来了。」扶正她纤细的颈项,缓缓地施力,给与舒缓。
原来如此……那么,是自己搞错了。她瞅着自己交握的双手,虽放下心,但却更紧张他接下来有可能的感想。
「又伶,我觉得……一个不安定的男人,会让女人感到害怕和惶恐。」他温文一笑,轻声道:「所以……我想,如果我不能让自己停留在某个地方,就没有资格去追求我爱的女人。」
他爱的……女人?她一顿,指尖发白,没有说话。
「我不会再久居外地了。」他慢慢地道:「我会开店经营,就是因为想要留在这个地方。我去大陆研究茶叶,则也是为了现在能够安定。」他是很有计画的,虽然看起来真的是不太可靠。
学生时常跑中南部是旅行顺便观察茶园,不过那时纯粹只是兴趣;至于毕业后会下决定去大陆专心钻研,则是因为他体认到自己必须为了想要珍惜的人趁早稳定这个事实。
她依旧垂着头,白毛巾覆盖住她的表情。
「你……你爱谁?」不过三个字,像是用尽她全部力气。
他总是这么让人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或许他明天飞往对岸,就会娶个新娘回来,然后告诉她,他们已经在多年前相恋。
「我爱谁?」他轻笑出声,在她身后坐下,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看来,我做得真的不够好,对不对?」脸淡淡地红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个乏味的男人,不会鲜花,也不会巧克力。」他苦笑,所谓的情调,他真的不懂。「我想,对待喜爱的人,就是要在她伤心的时候陪着她,在她沮丧的时候给与她快乐,倾听她的话。」牵起她的手,发现她有些颤动。
他始终带着笑,温柔地看着她,缓缓道:
「也许,在她肚子饿的时候,做一盘她爱吃的宫保鸡丁饭和七分熟荷包蛋给她;也许,在她事业不如意的时候,带她去宜兰看看海豚……也许,在她喝醉酒的时候,把班机延期,陪她吃个早餐。」
她愈听,愈是难以相信,盯着自己和他交握的双手,整个视线迅速模糊。
他缓慢地拭去滴在两人手背上的小水珠,轻声道:
「她哭的话,我也会觉得心疼。」所以,他才总是要她别哭的。
他拿开她头上的毛巾,她的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成串涌出。
「你……你骗人……」她哑嗓。
「我没有。」接住她的泪水,伸手擦拭,她却哭得好难过好难过。他不忍,将她轻轻搂进怀中。「我知道妳觉得我爱漂泊、爱流浪,不喜欢定在一个地方太久,所以希望妳能先相信我,我才好开口,但是,却好象更造成妳的不安了。」贴在她鬓边,柔声低诉。「妳看我的眼神,妳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他也许是不够灵敏,但是不至于无感,她那种只在他眼前展现的笑容,他都深藏心底。
「只是我在想,为什么妳总保持着某种距离?是不是因为我还不够让妳放心?」他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缠。
「因为……我……我……」她好小声,好怕这根深藏许久的尖刺会戳毁现在的幻梦。该怎么讲才好?或许说他们不应该这么早相识,一见钟情或者轰轰烈烈的爱情可能比较合适?
「因为我们做了太久的朋友吗?」他轻声点破,也是他思考很久很久的答案。「这个称呼,是不是束缚住妳了?妳……认为我会选别人,而不会选妳?妳大概不知道……妳大学毕业时到处交男朋友给我多少刺激和了悟。我一无是处,没办法要妳等,所以只能等妳。」他有些苦笑。
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她产生感情的,只是等发现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很习惯她的存在,当听到她有交往的情人时,更像是当头棒喝完全清醒过来。
只是,那时候的他,能说些什么呢?
他不够成熟,感情的形成也太笼统和迟钝,但不论如何,他都是希望她能开心的。去了大陆三年,他很是思慕她的倩影,和之前那种想念不同,更为加深,更让他懂得。她的模样总是时时刻刻清晰耀于脑海,这让他明白了解自己所努力的事情不能失败。
再回来,她还是独身,他为此而喜悦。
他不会激烈地示爱,也不觉得爱一个人就一定要锁住她,他只是决定在她的身边,随时给与她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慢慢地,他轻易看出她那双眼睛里有着什么秘密。
「又伶,我爱妳。」他说。
他的爱,很淡,需要累积很久,但却很真实。
他讲的很小声,她靠在他的胸膛,可以明显感受到他急速上升的体温。
这个容易害羞的男人,一向是不轻易让人看穿他内心的。
不然,她也不会猜不透他了。
朋友还是情人,她打转多久?她坚持多久?
她是个没有尝过败仗的胆小鬼,怕自己会赌输,失去一个他,等于失去所有。她不若他有勇气说出口,所以就只能被动地等待。
她等这句话,等了多久?等了多久啊……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她掉泪掉得更厉害了。
「妳是不是也要跟我说什么呢?」他拍抚她,低声安慰。
「……我……我不说……」她不说,不说啊!如果说了,回到现实,这一切可能就会变成泡沫消失。
「又伶,妳看着我。」他深知她在恐惧什么。他们两个,认识得太久,要拋弃原有身分,越过那条线,就像是个需要挣脱的仪式。
「我……我不说……」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怕他下一秒就会不见。
「我在这里。」低柔轻吟。
「熙然……」从不在人前示弱的她,低泣地唤着他的名。
「我不会走。」不厌其烦。
「熙然……我……」
「我答应妳,不再游荡远处让妳不安。」他抬起她无瑕的脸庞,就算哭得眼睛鼻子红肿,就算缺少平常那股自主和坚强,还是他最爱的人的面容。只有他才能够这样知道的,她独一无二的脆弱,在他面前,她将不再需要伪装。「除非妳不要我,否则我不会离开,好不好?」轻轻地,他低头吻住她的唇,缔下誓约。
她的脸哭皱成一团,这么近距离被他看着,她想自己一定又糟又丑。
这样的哭泣和失态,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就连国中大队接力跌倒时,也不曾这么丢脸。
但是,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低喘一口气,想要拥住他的背却犹豫,他在她唇边微笑,拉过她的手,让彼此更靠近。他的气息好烫好烫,她被烧得神魂颠倒,闭上眼,任他将舌尖探入她口中,缓慢交吮。
「妳有没有话……要告诉我?」他含着她红润的唇片哑声低吟。
她泣笑一声,用指尖颤抖地描绘着他平凡却柔和的轮廓。
「如果……你陪我到八十岁,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她含泪要求给与。
「……好。」他微笑,一口允诺。
这表示……他答应让她拥有,至少到八十岁啊……
额抵额,他和她相视而笑。他抹去她所有泪水,辗转亲吻。两人的动作都显得十分生涩,像是有点试探,又像是在学习适应这对他们而言的新身分。
他的吻,很温柔。温柔的让她心痛。
就如同他的人一样。
「我的天!只不过两情相悦了妳就请假两天不上班,等你们真正进了洞房还得了?」可能要请示上级,连休两个月得以调养生息。
「沅沅!」徐又伶嗔一声,满脸通红。要不是她死命追问她放假两天上哪儿鬼混,她才不要告诉她的。
「好了好了。」习惯性地摸摸肚皮,才想到孩子已经被她生出来放在婴儿车里面推了三个月。「很好很好,总之妳已经得偿所愿啦,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要忘记请我喝喜酒就好啦。」高沅沅笑道。
喝……喝喜酒?
「我们……我们才刚开始交往而已,哪有那么快。」
「嗄?」高沅沅吃惊,「不会吧,那你们先前十五年算什么?那林熙然追妳追了两年──」虽然大家都看不出来他在追。「算什么?妳光是要承认自己爱上他就花了这么久,光是要说服自己对他开口又花了这么久,现在证明是两情相悦了,还要花那么久啊?」加上林熙然对感情那种慢吞吞又可怕的耐性,大概要三十年以后才能结婚吧?她不要拄着拐杖去吃酒啊!
「不是的。」自己钻牛角尖又缓慢的感情路被友人道破,让她有些赧颜。「就算要结婚,事前也得要先存钱才行。」这是最基本的规画。
「妳别告诉我妳没钱。」年薪百万的人想骗谁?
「我……是怕熙然没钱。」徐又伶看着眼前一杯一百二十元的拿铁冰咖啡,想到去他店里泡茶,一个人就算坐上整天,通常花个一百元还有找。「他虽然开店是老板,但我从来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在赚钱,熙然的物欲和金钱欲都很淡,没有什么需要他是不会特别去注意的。」
从以前就是这样,为了学费或者旅费,他才那样去打工,赚的钱同时也花掉;现在茶坊做生意大概也是如此,只要生活费足够,她想他的存折应该没有多少个零。
「那妳出钱就好了。」高沅沅的思考一向就是这么简单解决。
「不行的,」她为难地交握双手,「沉沅,我觉得……男人对于这种事情应该会很在意……」就算他不信奉沙猪主义,但是被人说成只会吃软饭,想必内心不可能完全没感觉吧?
「天哪,又伶,妳学历比他高,赚的钱比他多,各方面条件看来都高他一等,这种事,妳不会是现在才发现到吧?」真是够了。
「我不是没发现,只是……朋友的立场和情人的立场,观点不同。」做朋友的时候,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她虽然不认为自己思想古板,非得要丈夫养家不可,但跨过了那条界线她才知道,有些本来不需要注意的事情,现在没办法用天真的角度去看待。
「既然如此,妳就直接点,跟他讨论好了。」还是很没建设的发言。
「我在找机会。」她笑,知道沅沅是个称职的听众,但绝不会是个好军师。
当朋友,有优点,也有缺点;当情人也是。
成为情人,妳可以独占对方,但却要多一份为对方着想的心思。而常常,那份心思又会困扰着自己,或许也能称作甜蜜的负荷吧?
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高沅沅回她的会计部努力,她则回到品保部门,继续打拼。
下班时候,她照例骑着机车去茶坊。一路上,她只记得等会儿跟他见面要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忆起那天他温柔的亲吻,她希望自己不要表现出太过失常的态度。
她可以念书名列前茅,她能够冷静处理工作危机,但是啊但是,她就是不太会谈恋爱啊……
才到门口,看见在外面的铁门是拉下的,她疑惑今天怎么没营业,望见里面有灯光,她将车子停好,上前敲门。
「熙然?」才唤着,里面就透出声音。
「又伶吗?」是林熙然。「抱歉,麻烦妳从后门进来。」
「好。」徐又伶走向后巷,看见厨房的后门半掩。伸手推开,就见他刚好将餐点放入盘中。「你今天──你的手?」看到他左手小臂上缠着绷带,她关心询问。
「没什么。」他笑,端着两个盘子带她走出厨房到没人的店面。
「我的天──」一看到里面的惨状,她忍不住惊呼。
只见桌椅倒的倒、翻的翻,杯盘碗壶破损,满地狼藉碎屑,虽没有大战经历那么样地夸张,但也好似五级地震过后。
难怪他要拉下门了!
「熙然,你──」被抢劫还是怎么了吗?
「没事。」他拉她到指定座位坐下。也只有这里完好如昔,看来是他为了等她特别整理过了。「我饿了,我们先吃饭,来。」递给她筷子和汤匙。
不舍得让他饿着,她直等到他吃了半盘饭才启嘴发问:
「今天店里被抢了吗?」
「不是。」想到什么,他站起身,倒了两杯冰水回来。
「有人来捣乱?」不太可能,因为他根本没有什么仇人,找错的机率还大些。
「嗯……是有人来找玦,不过激动了点。」虽然说可能是亲友太过想念,但也不必这么粗鲁地把人绑架走,还在店里头玩起你追我跑的游戏。他侧首笑道。
「找玦?」啊,是那个娃娃脸的工读生。「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动手伤害无辜的人啊!」她瞪着他手上的白色绷带。冤有头债有主,不是吗?
「这个?」他顺着她的目光解释:「不是他们动手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在他们追跑的过程中,被飞起的碎片波及。
「但始作俑者还是那些人!」她恼怒,搭上他的手,动作却很轻。「会痛吗?」她垂眼。
「不会,只是小伤而已。」他笑着反握住她的手,轻慢道:「我也没有吃亏,他们答应全数负责重新装潢的费用。」看来玦的家世还不错,那些像是特务的黑西装男人才会如此大方。
她凝睇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你……你在生气?」遭受这种无妄之灾,一般人都会发火的,尤其熙然又对这间亲手打造的茶店很有感情……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他发脾气,但好象就是有那种感觉。
「没有。」他勾起一抹柔柔的笑,纯洁又干净。「虽然只坏了一些地方,但我想趁这个机会彻底大翻修,大概要关店休业一个月。」顺便联络朋友来参与,共襄盛举,反正是别人付钱。
「咦?」那就表示,他这个月没收入了?「那你……」她知道他的公寓是用租的。像是房租、水电这些的,他应付得来吗?
「我什么?」他柔声询问。
现在算是开口的好时机吗?她想了想,认真道:
「如果你经济有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好象没讲到核心重点。
「经济……有困难?」林熙然低头思量了会儿,总算明白她在忧虑什么。他倾身,微笑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什──什么?」她听完以后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虽然她只要领四、五年薪水就可以追过他,但还是比她想象得还要多得太多了!
茶坊有这么赚钱?这个金额是从哪里来的?
「我有做一点股票投资。」他不吝啬地解答。
「股票?」虽然公司有配股,但她对这种东西不熟悉。「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股票的?」
「国中吧。妳还记得吗?我第一次买来听金融财经分析的随身听,就是在回学校领成绩单那天摔坏的。」他多余的钱都会存起来,算是购买股票的资金。
刚开始只是对这样的计算器率感到好奇,而后逐渐成为兴趣;年纪再长一点,则是跟朋友合资,赚的钱平分。他的朋友看来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但都有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对股票有研究。
「……咦?」原来……原来……「原来你的随身听是用来听股票的?」这可真是让她非常惊讶了。
她一直都以为他是听音乐陶冶性情,或者只是单纯的一种兴趣,不料原来……原来事实的真相是这样!
「我想,至少成家的基金要准备好。」他并不缺钱,也不特别感觉人生必须要很富有,以前学生时的不算,这七年来的投资都是为了她。他真的是很有计画的,连新房子的房贷都开始缴了,明年就能搬进去。「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拿存折簿求婚可能比较实在。」他笑,牵起她的手轻吻。
求婚?他柔软的唇让她指尖轻颤。
「我又不是……不是拜金女。」她不喜欢他把自己看作崇尚金钱的女人。她自给自足,食住行其实都非常简便,衣服可能是里头花费较多的一环,但也不致奢华到什么程度,平常都会定期储蓄。
「我知道。」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所以,幸好啊,幸好我能养得起妳。」他非常知晓,她虽然总是立于高处,却不会高不可攀,或者高得让人无法抬头探望。
她脸一红。
「我才不需要靠你养。」个人本来就该负责个人的花用,就算成为情侣或夫妻,也不应该成为对方负累。
「妳怎么能不让我养?」他不会故意曲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合算道:「养一个小孩到大学需要八百万,妳的钱,就把它存起来作育儿基金;我的钱,就用来养我们自己。」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顿住,红着颊笑了:
「原来你也会精打细算。」完全看不出来,平常明明很随便又漫不经心的。
「我要做股票买卖啊。」这算是平日训练的吧。
「你真是深藏不露。」从以前到现在,总是给人好大的惊奇。
他倾了下颈子,「我很普通。」轻声笑道:「我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至少,我也会怕心爱的女人被人追走。所以,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更可靠,等到全都准备好了,才敢放手去追求我要的。」他也会嫉妒、会不安,只是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她深刻感动,却也嗟叹他们两人居然绕了这么一大圈。
「你还说,如果我真的跟别人结婚去了,那怎么办?」就像日剧女主角那样。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
「可是,妳身边除了我以外没有别人。」曾经有过的懵懂时期不论,这几年来,她倦了总是会来找他,而不是另外的人。
她有点不甘心:「所以你才这么有恃无恐吗?」
「咦?」他诚实道:「我不晓得,或许吧。」这种恋爱时的小聪明,他从未费心思考过。
「那如果是你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她开始懂得计较。
「不会的。」回答的毫不迟疑。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因为线是握在妳的手中。」
「咦?」
他轻轻地笑了。
谁先爱上谁?谁又爱的深?
谁自由?谁飞翔?谁处于等待的一方?谁又拥有主导权?
爱情,不是在比赛强弱或者算计。
其实可以很简单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