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岁
如果商予津没有及时扶住宁愿,他一定会跌坐在地板上,无法站立。
如果商予津当时没有在宁愿身边,他或许会摔得晕死过去而无人知晓。
宁愿和商予津吃过午餐刚回家,觉得电视节目只有新闻、发现频道和国家地理台能看的宁愿,很自然地打开新闻节目,转到他目前挺喜欢的一个新闻台;商予津坐在他身边,忙着将刚买回来的芒果罐头打开,并放了根汤匙再递给宁愿。
经过将近十年的岁月,宁愿已经习惯商予津的照顾,近一两年他更养成将商予津当靠枕的习惯。总在看电视时,将身体懒懒地歪靠在商予津身上,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
「要不要我喂你?」见宁愿懒洋洋的模样,商予津笑得很幸福。宁愿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嗯!」反正已经习惯了,宁愿不像以往一般抗拒商予津的亲昵照料,反而乐得让商予津代劳一切琐事。
才含进第一口芒果,尚来不及感受它的甜味,宁愿即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撼。只觉得胃部一阵紧缩,硬生生的将中餐所吃进的东西全吐出,闪避不及的商予津当场被吐了一身。
可商予津并没有责怪宁愿,反而先查看他出了什幺问题。
只见宁愿没有说话,面如死灰,浑身发抖;于是商予津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向电视萤光幕时,立即明白了为什幺。
一架降落失败的飞机爆炸,而飞机失事时机头朝下……身为机长的宁爸爸,等于是宣告死亡。
商予津迅速清理完两人的衣衫,随便收拾一些物品,拉着宁愿欲出门,却又接到另一通电话。以为是机场拨来的,宁愿在深呼吸后终于能冷静的接听。
拨电话来的人是个男生,嗓音略微偏高,起初宁愿以为是恶作剧电话,因那男生从一开始便哭个不停,而他实在没有心情理会,正准备挂断时,男生终于有了断断续续的哽咽话语。
然后,宁愿摔落了电话。
如果没有商予津及时的扶持,他无法站住。
打电话来的人,是十年不见的弟弟许心。他说妈刚刚在医院里宣告不治。
一对劳燕分飞十年的夫妻,竟然同一天双双黄昏赴会。
因为太过震惊,宁愿连哭都哭不出来,仅能无声的喊叫着……
短短的几分钟内,他同时失去了双亲。
◆◇◆
接下来的日子,宁愿过得浑浑噩噩。他只记得他坚持父母一起下丧,只记得商予津替他们买了户灵骨塔,在他还没有反对时,商予津便带着他和许心,将二老的骨灰放入其中。
他并没有哭泣,只是所有的神智都好象远扬一般,没有了感觉。商妈妈到灵堂来,给了一份他不用细数也知道不薄的奠仪,她以万分沉痛和怜惜的目光注视着他,握着他的手说了些他没听进入耳里的话,商予津却在一旁笑得很温和而正在念大学的许心则是哭哭啼啼的跟在他身后。
就在宁愿沉浸在丧亲之痛,浑然不觉许心竟跟着搬进宁家,并镇日跟着商予津进进出出,口口声声唤他大哥。
关于许心的事,宁愿本来想抗议的。在看见许朵少得可怜的存款,还有许心温润湿热的眼眸,他像是看见了另一个商予津;又知晓许心和母亲的房子,在母亲过逝那天失火了,除了宁家许心再没有第二个地方可去。从没有过的手足之情,首次从心底涌上来,淹没了他的理智无情,就此默许许心走进他的空间。
恍惚间,商予津介入他的生活更多;丧事期间,他以帮忙为由在宁家住下,过后也没有离开。
宁愿上班的公司之前就一直有传闻会倒闭;丧事期间,它果真倒了!宁愿没有心力去要求退职金,再加上经济方面有商予津会支付一切生活所需,他也就完全倚靠商予津。
生活里,除了一些他该知道的大事外,他一直过得很散漫。有时他到厨房倒杯水,就这样端着水林,坐在厨房里发呆一整天,连商予津帮他披上外衣也不知道。
他从不晓得父母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好多想说的话,他都还没有说出口过;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百日那天夜里,他因为有点发烧身子疲倦而早早就寝。
商予津看着他上床盖好棉被,并在床头放上一杯热开水后,才不舍地离开。
宁愿闭上眼睛没多久,梦魔即袭入梦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那梦却是清晰依旧。
梦里,唯在童年才见过的年轻爸爸和美丽的许朵,笑容满面的来看他,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一个劲儿的笑着。
「你们为什幺要走?我好想你们。」梦里,他吶喊着。
眼睛干涩到几乎睁不开,但他还是能看见他们两人温和的微笑。许朵轻柔地抚上他的眼,浅浅地在他颊上一吻,转身便消失了。 他倏地从床上坐起,睁大眼睛,咬紧下唇,让自己无法尖叫。
在同时,商予津带着满怀的担忧冲进宁愿的房间,讶异地看见他安静的坐在床上。
「我听见你房里有声音。」商予津吶吶地解释。
而宁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幺了,在看见商予津的瞬间,原本滴不出的眼泪便滚滚落下,大颗大颗的落在拥抱住他的商予津身上。 「怎幺了?」商予津轻而温柔地拍抚着宁愿,他十年来一直爱着的人,哭得让他心好疼。
宁愿没有说话,一径地哭着,哭倒在他不知不觉已经依赖了十年的人的怀中。
商予津在一声长叹后,抿紧双唇,室内只余下宁愿的啜泣声。
◆◇◆
「他又在躲你了啊?」
相对于商予津的哀声叹气,段靖磊倒是笑得很高兴。
在一间意大利餐馆里,段靖磊和商予津这对狼儿狗弟正聚在一起密谈。因为这间餐馆有商爸爸的股份,一进入店内,商予津便不客气的要了贵宾室,此刻两人就坐在贵宾室内谈着有点上不了台面的话题。
「我都已经这幺惨了,你还笑得出来!」商予津瞪了段靖磊一眼后,继续趴在桌上哀怨。
商予津无形的尾巴和耳朵,全都因为难过而垂落。呜!他这辈子生存的意义,就是得到宁愿;现在宁愿不要他了,呜……他好难过哦!
「等到我变惨的时候,我就保证不笑。」段靖磊以严肃的表情说着歪话。
「我咬你哦!」商予津狠瞪段靖磊,露出牙齿威吓道。
「请便,不知道商家少爷咬伤友人的新闻,能卖到多少钱?」狼不愧是狗的祖宗,段靖磊三言两语便让商予津合上嘴巴,又垂头丧气地倒回桌上。
毕业时,商予津和段靖磊一起投资学长成立的公司,商予津虽然投资的钱比较多,不过段靖磊现在也在那家公司上班,帮助公司的营运,所以两个人分配到的股份差不多。因为同样是股东,又同样爱上男人;再加上两个人实在个性相合,所以两人至今常聚在一块儿交换感情生活。
「唉!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丧礼的时候,我妈对他说以后我就交给他照顾了,也要我好好照顾他;明明说得就跟结婚一样,他并不反对,我当成他已经默许了,所以我才会正式搬到他家住。本来想等他心情好一点,再谈谈未来的事……以及床上的事。」说到肖想很久的「床事」,商予津不禁双颊酡红。 「
可是,那天他突然哭泣之后,一切都变了。本来他哭倒在我怀里,我还以为他终于接纳我了,容许我在他心底占有一席之地,没想到,那之后他居然躲着我。」说到最后,商予津难掩心酸,圆圆的大眼眨啊眨的,快眨出泪来。
「你应该已经把他制约了吧?」没理会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商予津,段靖磊径自问道。
「大概是吧!他连附近新开了家超级市场都不知道,考到驾照后从没开过车,现在可能连倒车都不行啰!如果这样不算制约,那我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幺。古人不是说『射将先射马』吗?我对他弟弟也很好,他弟弟知道我和宁愿的事,非但没有反对,还对我大哥大哥的叫,真是让人窝心啊!」说到最后,商予津感动不已。
「听起来就像我讨于伯伯和于妈妈欢心一样。唉,真是的,为什幺我们都这幺辛苦,怎幺不见他来讨好我的爸妈?」段靖磊轻声道,神色有几分不满。
「没办法,是我想把他压倒,又不是他想把我压倒,他比较痛吶!当然我们就要多担待一些嘛!」商予津色迷迷地笑着。
「照你这幺说,得手之后,不狠狠地来上几回,岂不是很对不起自己?」段靖磊邪笑的接口说出不负责任的话。
在瞥见侍者进入后,机警的段靖磊和商予津一起住口,露出了带有深意的笑容。
「如果是你的话,还有可能要回点成本。以我家主人的个性,我没被他扫地出门就了不起了。」商予津颓丧地摇着头。
「喂!你考不考虑暂时离开他?」等侍者离开后,段靖磊方压低声音道。
「离开!」商予津以尖叫表示他的不愿意。
「是啊!你如果不离开一下,让他知道你的重要性,你永远都只是间便利商店;你总要消失一阵子,让他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有多幺空虚、不便,这样他才有可能进一步发现他爱你。」段靖磊用他白玉般蛟好的面容,勾起一抹浅笑来诱惑商予津实行……实行他也不相信会成功的方案。嘿嘿嘿!反正实验品又不是他,大不了失败后,他再安慰商予津一番。
如果真的有效,几年后他也可以如法炮制一番,没效……就算了!
「他如果发现没有我……日子照样过呢?」商予津不安地道。
想想现在宁愿躲他躲得这幺有本事,既没忘记吃饭,也没忘了带钱包出门,就让他不明自自己努力了这幺多年是在努力什幺。 「你现在对宁愿来说,就像空气一样。你想想看,你平常的时候有每分每秒都在注意自己有没有呼吸吗?」
商予津不用细想也知道摇头,谁会无聊到每分每秒都在数自己的呼吸,这太神经病了。何况呼吸也不需要特别注意啊!如果没注意,就会停止呼吸的话,一睡觉不就呜呼哀哉了吗?
「那你试试看,闭着嘴巴,握住鼻子一分钟。我们都是大人,不用试也知道结果——人没空气,活不下去。现在的你,对宁愿来说像空气。」段靖磊强调的说直着。
「这幺说,好象也对。」看着段靖磊,商予津满脸佩服,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被段恶狠拿来当实验品了。
他压根儿没看见段靖磊一张害死人不偿命的脸挂满了邪笑。
◆◇◆
站在宁家客厅,宁愿一手拿着外衣,一手搭在沙发上以免自己跌倒,他万分惊愕地看着满脸严肃的商予津,微敢却不语的嘴巴怎幺都合不起来。
他没听错吧?商予津要离开他?十年来他的无心都没能赶走商予津,现下他终于在厘清自己的心绪,考虑着是否要跟商予津过一辈子时,商予津竟然要离开?
「你说什幺?」沉默许久后,宁愿决定再问一次。
「我要出国一阵子,可能会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不过,就算我回来,也不会来找你了。」商予津深吸一口气后,才说出这段违背心意的话。
「是、是吗?」宁愿手一松,外衣顺着瘦弱的手臂滑落,他却像没知觉一样,压根儿没发现外衣落地了。
「这幺多年来,我一直缠着你,真是很对不起。」瞅着宁愿晃动的身子,商予津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跑去扶住他的冲动。
为了日后的幸福,为了他着想十年的嘿咻,为了让他一圆奶油犬梦想,他一定要忍住。呜……可是宁愿看起来好象快倒了,不扶他,真的可以吗?他好想去扶他,想到手都在发抖了。
「嗯!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宁愿强摄心神,才有办法平和地跟商予津讲话。
那天在商予津怀中哭泣后,他才初次察觉心底的情感。虽然他尚不能解释这份感觉是真正的情爱,或是习惯而已;可是从最初的排斥,到现在能依偎在商予津怀中哭泣,他是真的不能没有他了……
就是因为察觉到这点,他才无法面对商予津,才会想逃啊!
虽然已经十年了,他从厌恶商予津的接近,到习惯他的吻舔;他也明白自己终有一天会和他在一起,可是心底有个地方依然在抗拒着。他还没有准备好成为一名同志,爱着男人,然后受世人指指点点;他逃,只是因为害怕。
「收拾好了。我昨天已经先搬了一点回家,今天主要是来跟你道别的。」商予津一面说着,一面觉得自己一定是昏头了没错,不然他都已经死命的克制自己,为什幺宁愿在他眼中还是不断的放大着。
呃!他这没志气的家伙,竟然真跑去扶住他了。 ??宁愿睁大了不解的眼眸,在近距离和商予津相视,不懂他都说要走了,为什幺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不是不想管他了吗?他都要走了,为什幺还对他这般温柔?
宁愿没说话,商予津倒是忍不住以讨好的表情舔了宁愿一下,一舔,他就察觉自己做错事了。他只好看着宁愿,尴尬地笑着。
「味道好吗?」宁愿苦涩一笑。
「咸咸的,还不错。」商予津倒是回答得很认真。
「哦!那幺,你现在要走吗?」宁愿点点头,平板的表情中不知从何处显现出一抹凄然。
「嗯!」商予津要狠狠的咬紧自己的牙根,才不至于脱口而出!我可以多住几天,没有关系。
如果真说出那样的话,岂不前功尽弃呢?
呜!可是他还是好想多抱宁愿一下。难得他让宁愿养成被抱的习惯,现在已经会乖乖地让他抱了。
「如果你想走的话,就不要抱我抱得这幺紧。」
宁愿冷冷的声音,一下子就敲醒了商予津。
天哪!他以为自己只是想想而已,没料到他真的抱住宁愿了!两个人的脸贴得这幺近,就像、就像想Kiss一样;真Kiss下去的话,他还走不走得了啊?
「最后一次了。」
超想吻人的商予津,快速为自己的行动找了个好理由,然后便不客气地舔上宁愿柔软却冷冰的唇瓣,轻撬开宁愿发颤的牙齿,探入他已进入过不知道多少次、却仍觉得神秘的柔软口中;他温柔的向宁愿的舌打过招呼后,才吸吮他带点牛奶味的蜜津。
亲吻结束时,宁愿双眸紧闭,让商予津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拜拜!要记得锁门。」
宁愿调整姿态后,靠坐上沙发,使自己不至于立刻瘫软在地上。
商予津要走,他也没有出门闪避的理由,就让他待在家里一下吧!独自品尝失去至亲之人后蚀人的寂寥;虽然他至今仍不知道,是失去父母较可怕些,或是失去商予津……
「我知道伯父母留下的遗产不多,你也没有什幺存款,所以我作主帮你安插了个工作。你去找这个人,他会安排一切,薪水和上下班时间我都帮你谈过了,算起来还不错。」商予津长吁了一口气后,将一张名片塞入宁愿手中。
宁愿没有响应,微皱着眉显露出他的难受;商予津却没有再安慰他,转身离开了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