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异度空间,厚重的深色绒布阻断明亮的救赎,只有接缝处透进稀薄的微光,照着人心摇晃不定。
「……喂!同学--学弟,有没有人跟你说?你很严肃耶!你们占卜社的,都这么阴阳怪气吗?可是我学妹不会啊,她超可爱的,哇靠!你都不知道,她本来长得就够正的了,笑起来简直迷死人!我在大学部的时候本来想要追她,可是实在不好意思,后来--」
「……『愚者』。」没有起伏的声音忽而响起,切断聒噪的话语。「现实不符合期待。」
「啊?」像是研究生模样的求占者皱起眉头。「学弟,你在说什么?什么叫现实不符合期待?」
占卜师伸出手,下为所动地继续翻开第二张纸牌。「『恋人』。眼前的生活愉快,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课业顺利、收入稳定。」他顿一下。「有女朋友。」
研究生静默一下。「哇!这有点意思了,连我有没有女朋友,你都算得到?学弟,你是不是骗人的呀?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吗?」
王书伟只是审视着桌上的纸牌,低垂的目光彷如对眼前人的话声毫无所觉,然后突然开口:「你并不担心学期的成绩,一定会过的。」
求占者耸肩。「是没错啦,我刚刚就说,只是来算好玩的。」
「……『正义』。平衡、多方面的稳健发展。」王书伟垂下目光,翻开第三张纸牌,作下结论:「学长会顺利拿到学位毕业。」
「谢啦!不过就这样没啦?人家说占卜研究社的算命很准,不会就这样吧?」研究生叹气。「靠!这样说我也会说啊,哪里叫很准来着?唉,不过,反正大家都是玩玩而已嘛,我也只是来给我学妹捧场,好啦,随便--」
「……学长。」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干嘛?你不是三张牌都算完了吗?」
「你重考过。」这不是问句。
看起来的确有点过熟的研究生惊跳一下,显得非常意外。「靠!这都被你猜到?不会是外面的学妹跟你说的吧?」
「『愚者』,代表的是漫游、冒险。『恋人』的多采多姿、生活的乐趣。『正义』,各方面的平衡。而你问的,是课业。」面无表情的占卜师顿一下,伸手从一旁的牌堆中取下第四张纸牌,翻开。「藏在更后面的这一张,是『恶魔』。」
研究生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不作声,垂目注视着桌上的四张纸牌。
「喂!学弟,你话不要说一半!很不够意思喔!」研究生嘀嘀咕咕:「你不是说我可以顺利毕业吗?你又拿另外一张牌出来做什么?」
「贤者从未出现。」
「那是什么意思?」
王书伟抬起头,没有表情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似有深意。
从进来到现在,嘴巴一直没有停过的研究生突然安静下来,隐约感觉到一股不寻常的头皮发麻。妈的!这个没有表情的小子在看什么?
然后,占卜师机械式地开口了,平板幽暗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
「『愚者』、『恋人』、『正义』,三张正位的牌,却和知识的追求没有正面的相关。学长可以顺利毕业,但是一开始的『愚者』从未改变。你没有看清楚过自己的方向。所谓平衡的『正义』是敷衍的表象,真正的结局,在隐藏的『恶魔』。『恶魔』,代表缺乏毅力,没有面对的勇气,随波逐流。你在这里,只是想找一个可以正当逃避的借口,一种投机取巧的行为。」
求占者的脸色惨白一下,然后发红。「妈的!我不是来听你--」
「你很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体格壮硕的研究生一下子站起来,举高拳头,脸皮不善地抽搐着,似乎想要扁人。「靠!你再说啊!你再说啊!你不是很会说吗?」
端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眼前怒火中烧的人,沉默的眼彷如最冷酷的隐者,袖手旁观着愚昧世人的命运际会,而这一切的结局悲凉,一概与他无关。
举高的拳头发着抖,然后,一声哽呛,发红的脸又转回惨白。「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什么鬼占卜研究社?我去你妈的担担面!」
发泄完,研究生转过头,大跨步,似乎打算马上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学长。」
研究生停下脚步,发红的眼角隐约噙着泪光。「妈的!你还要说什么?小心我真的扁你!」
「……你忘了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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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帮妳解牌吧。」
她看着这样说的好友,怀疑地皱起眉头:「映红,妳根本不会占卜吧?」
身为模范幽灵社员,孙映红参与社团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不要说是深入了解任何一种的占卜规则了。
之所以会那样说,完全是因为她这个临阵脱逃的魔女一直躲在寝室里,不肯出来面对现实;而代替镇社魔女在摊位上掌理命运之轮的人,是王书伟,那个占卜研究社有史以来,公认最令人丧胆的天才咒杀--呃,占卜师。
占卜社的未来,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身为社庆的主办人,孙映红已然走投无路,只好亲自胞回寝室来押她上阵。
短发女孩脸上的笑容有些不稳。「不会啦,余音,我看妳玩了这几年塔罗牌,多少学会一点。人家不是说吗?像不像三分样。」
她怀疑地看映红一眼。「我看还是算了,我出去就是了。再给书伟算下去,我怕莉秦永远不会原谅我。」
「真的吗?」原本应该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活动主办人这下却一点也不急,歪一下头,好整以暇地在寝室地板上坐下来,一张一张整理手中的纸牌。「余音,我觉得我们还是来算一下比较好。」
她叹气。「映红,妳什么时候对占卜感兴趣起来了?我们两个都躲在这里,摊位那边怎么办?」
「萧远毅在摊位上,不会有问题的。」孙映红指出,明亮的眼闪动。「而且这也不是占卜,是心理谘商。妳告诉过我的,不是吗?」
「……心理谘商?」
「对啊,心理谘商。因为,就算我不懂占卜,我也知道妳这样出去是不行的。『占卜社的魔女』这块招牌,不可以就这样砸掉。」孙映红看着似乎还有所犹豫的魔女,怂恿着:「余音,我们来抽三张牌吧。」
她不确定地瞥好友一眼,伸手到映红的手中抽了三张牌。
「……这是『命运之轮』,代表的,呃,是命运。」完全不懂塔罗牌的短发女孩努力看图说故事:「然后这是……那个,余音,这是什么?『恶魔』?」
她叹气。「这是『死神』,代表的是结束与开始。然后第三张是『恋人』,代表的是爱情。」
「那这就是好牌。」孙映红心虚地缩一下脖子,然后继续天花乱坠地胡扯:「这将书伟带到妳的眼前,然后『死神』,呃,这张我们先跳过好了。啊!『恋人』,代表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这张牌代表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她看着信口雌黄的好友,半晌,突然笑了出来。「映红,没有人这样解牌的啦!」
「余音,妳不要笑啦!」好友扮个鬼脸,忍不住跟着笑。「妳要知道:我很努力了,我要是真的懂的话,就不会让书伟上场去了。」
她看着好友手中的纸牌,笑意慢慢退去,消失在过去的邂逅、应该下定的决心,还有,爱情里的不安与猜忌。
这些,她懂,她都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她只是太过胆怯,不敢去面对自己的选择。
映红刚刚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她先前的心情,就算硬着头皮上阵,也无法看见任何人的命运。
「……映红,」静默半晌,她叹口气,低声提问:「妳知道我为什么一看到书伟就跑吗?」
孙映红眨眨眼睛。「因为妳喜欢书伟啊。」
她摇头。「其实,书伟最近一直在找我,我知道,他好象想跟我说些什么。」
低垂了目光,她看着那张两心相许的「恋人」纸牌。看起来理所当然的结局,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容易。
「……我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或许只是很普通的事,也或许,」她顿一下,拨开落到脸颊上的长发,感觉脸有点热。事情到后来,她多少可以感觉到,他想说的,应该不是孟曰通」的事情。「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我很害怕,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我喜欢他这么久、这么久,突然问,他好象就要喜欢我了,我却害怕起来,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她轻轻抿起嘴角。「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一点生气。」
孙映红困惑地看着她。「生气?」
她沉默下来,闷声说:「我知道我这样想很别扭。我这么喜欢他,如果他跟我说他也喜欢我,我说不定二话不说,马上会答应和他交往,可是、可是,我总觉得有点不甘心……好象我喜欢他的程度,远远多过他喜欢我--虽然事实是这样,可是我就是觉得不高兴,这太不公平了。」
孙映红瞠目结舌,忍不住大声叹气。「余音,妳好别扭!」
「我就是别扭嘛!」她伸手摀住脸,发出自我厌恶的呻吟。「妳以为我不知道吗?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觉得好不公平,为什么一样是喜欢,他可以这么轻松容易,我却要这么辛苦?」
「余音!」
「我知道,我知道啦!映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放在天平上量的。」可是、可是……
看着她,孙映红歪了歪头,思考一下。「……那,余音,妳喜欢书伟吧?」
她红了脸。「映红,妳现在还在问这个?」
孙映红吐吐舌头。「妳回答我嘛!妳喜欢书伟吧?」
她看着好友,不知道她究竟想要说什么,轻声应道:「嗯。」
「那不就好了?」剪着清爽短发的好友贴近她,额头靠着她的,将刚刚进门时脱掉的手炼挂回她的手上,一边轻声说道:「妳喜欢书伟,说不定,书伟也喜欢妳,这样不是很好吗?」
她不作声。
「我记得以前,妳老是一个人坐在寝室里,一个人看著书伟送给妳的塔罗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我常常在想,如果妳喜欢的那个人,也可以喜欢妳的话,那就太好了。」孙映红叹口气。「所以,余音,妳就不要再想那些别的事情了。妳喜欢书伟,那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清脆的声音温柔地渗透到心里,她感觉着贴近在身边的温暖,心里的焦虑慢慢沉淀下来。「嗯。」
最重要的事,始终只有一件:她喜欢那个人,她只是喜欢那个人而已。
「……谢谢妳,映红。」
孙映红眨眨眼睛,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踌躇一下,然后垮下肩膀嘟喽。「不用谢啦。老实说,我觉得我好象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我一直到刚刚,才知道妳喜欢的是书伟。」
她看着映红,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这个好友说聪明,绝对是不笨,能够一个月打七八个工,学期末还能偶尔拿个书卷奖的人,不可能是头脑简单的那种,但是有时候要胡涂起来,她也实在不知道映红是把那颗脑袋丢到哪里去寄放了。
所以,她只是说:「我们赶快走吧,不然莉秦要急死了。」
「喔。」孙映红点头,乖巧地站起身,突然眨眨眼睛。「……那,余音,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妳到底喜欢上书伟哪里啊?」
她看着一脸好奇的好友,张开口,半晌,然后叹气。
「其实,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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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心情不好,不要拿社团的未来开刀,莉秦在外面都要哭了。」
说话的,是一身西装笔挺的萧远毅。还脱不了学生的青涩,却也有几分即将成熟的味道,基本上,萧远毅以后应该是那种适合穿西装的男人。
话又说回来,不管适不适合,大白天的,一个学生穿著一身西装,在学校里到处乱晃,也有点奇怪就是了。
「社长来了?」他只是反问,没有否认好友的指控。
「刚刚下课,我请她看一下摊子。」萧远毅站在帷幕的入口,好奇地审视面无表情的好友。「你今天心情真的不是普通的不好,到底是怎样?」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外面有人找你。」
「我?」
正说着,三年级的学弟探进头来。「远毅学长?有一个同学说要找你。」
萧远毅挑眉看了在原地下动如山的前任社长一眼,伸个懒腰,懒洋洋地丢下一句:「好吧,书伟,你别玩得太过份。」
说完,不知道什么原因穿著西装的男孩走出去,外面开始响起交谈的声音。
男主角垂下目光,端坐在沉闷的帷幕里,继续他的沉思。
他知道,他这样做不太对。学妹为了这个社团的生死存亡焦头烂额,他这个前任社长却在这么重要的社庆上,几乎砸掉重要的占卜摊子。
但是,他很不愉快,罕见的怒火从心底直冒上来,完全无法控制。
她为什么一看见他,就像看见毒蛇猛兽一样,一溜烟地跑掉?他作了什么?原来她这一阵子,真的是在躲他吗?
他沉默地看着安置在桌上的玻璃球,努力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作错了。
他一直以为他和余音是朋友,即使发现自己的感情有所不同,他也不觉得会有太大的差别--就算余音跟他最后失败了,他们一样可以当朋友。
但是显然,他错了。这件事的结果,可能比他的想象,还要更复杂许多。
她--为什么要跑?
他感觉到不安,第一次开始认真怀疑余音对他的想法,是不是和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
会不会,其实她不喜欢他?
就像他们说的,余音是社团--下,全校第一美女,功课好、行事自有条理,而他是那个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前任社长,她似乎没有什么道理,一定要接受他的心意。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她会接受他吗?
随着这个问题真正浮现,他的胃开始往下沉,一种无以名状的焦躁感不断在腹部焚烧。
他害怕……失去余音--这种说法似乎有些怪异,毕竟余音不曾是他所有的,他们只是朋友而已。但是,他一直没有确切、发自内心地体认过这一点。
他从来没有真正在乎过、渴望过要拥有什么东西,或者……任何人。
而没有欲望的人,自然不懂得什么是害怕失去的感觉。他现在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不安。
原来,这就是恐惧。
原来,这才是爱情……
然后,明欣学姐的话在他的脑中响起,他终于发现自己缺少的那一块东西,到底是什么。
连人心--自己的心--都不了解的人,定没有办法真正看透命运的。
他可以清楚地解出命运的轨络,精确地算出未来的终点,但是那些,只是命理规则的堆砌而已。
他其实不了解生命,不了解在生命中纠缠的各种感情,不了解这些感情如何丰富、影响、并改变生命的方向。
他不了解人。他连自己最基本的感情都不了解……
所以,尽管他们说他是社团里有史以来最厉害的占卜天才,余音却才是那个真正能透视人心的镇社魔女。
差别,只有一点,结果却是完全不同。
而余音……他喜欢余音,余音呢?
他又作过什么,值得余音对他有不一样的想法?
他敛起了目光,陷入深沉的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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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深蓝色的布帘,她将热闹的世界隔绝在外。
咬着嘴唇,努力鼓足勇气。「书伟。」
响应她的,是外面隐约传来的争执声音,帷幕里的空气,一片寂静。
抬起眼,只看见空无一人的座位,她楞了一下。
他为什么不在位置上?
皱起眉头,她发现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是他的笔迹:「余音,六点,游泳池门口,请妳过来。书伟。」
这是什么意思?她怔忡地望着那张小小的纸条,不确定自己是觉得失望或是松了口气,然后,她发现纸条的背面还写了四个字……
「请问……这里是占卜的地方吗?」
回过头,她习惯性地露出有点严肃的微笑,一边走到占卜桌后面。「嗯,同学,妳想算命吗?请坐。」
走进来的女孩迟疑地点点头,坐到了位置上。「我想问……」
黑衣魔女收敛了心神,专心聆听眼前人的困扰,浑然未觉自己的长睫毛上,还隐约沾着未干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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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夜晚提前就座。太阳西沉的同时,月亮挂上林梢。
几乎是满月了。
换掉白天的魔女装束,她准时来到约定的地点。学校游泳池的前面,有一块数十坪大的草皮,一旁盖了一座供人休憩之用的水泥凉亭。
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好远离来到憩贤楼用餐的人潮。
伸手拉开背后的马尾,子夜般的长发流泄下来,她推一下眼镜,安静地凝望天空的银月,遥想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晚上,一边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不远处,有人声骚动。六点钟,游泳池已经关闭了,夜风带来水的记忆,冰凉的气息沁透心底。
「余音。」
她没有回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继续抬头望着那轮将近圆满的月亮,轻声开口:「书伟,我……」
「妳知道,」他突然开口,平板安静的声音,一如以往,是她最喜欢的声音。「我为什么要想读民族所吗?」
她楞一下。「因为占卜和民俗是民族系的研究范围吧?」
「……不。」
「不是?那是因为什么?」
他安静地看着远方,简单地说:「妳。」
她惊讶地转回过头,看见笔直站立的男孩。他换了衣服,不再是早上那套阴暗的灰色马褂。一身黑的T恤、牛仔裤,手上一朵盛放的玫瑰鲜明红艳,沉稳地宣告自己的爱情。
「咦?」
「……我去修课,是因为我想知道,多一点关于妳的事。」
目光一下子回到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书伟?」
他看着她。「余音,我喜欢妳。」
她睁大了眼睛,完全无法反应,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什么,悸动在胸口疼痛地跳跃着。
他因为她……所以去民族系修课?
他点头,又重复一次。「我喜欢妳。」
和刚刚、和更早之前的纸条上,一模一样的告白,她反手摀着嘴,感觉到不争气的眼泪又要滑下来。「讨厌,我本来……」
「妳可以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妳。」王书伟顿一下,继续说:「我本来是想要这么说的,后来,我觉得不太好。」
她用力眨着眼睛,努力控制住眼泪。「不太好?」
「我……太喜欢妳了,所以,我希望妳也可以喜欢我。」他的嘴角微微牵动,安静地伸出手,将手中的玫瑰递向她。「这样说,好象比较对。」
她说不出话来,被镜片遮挡的视线变得模糊,眼泪不停不停地流下。明明很开心,却没有办法停止泪水的流泄。
他沉默一下。「余音,妳不喜欢花吗?」
她摇摇头,拿下眼镜,拭干眼睛。
「那妳为什么在哭?」
她没有办法说话,只能压着发红的鼻子,努力控制自己。
讨厌!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恐怖。
「还是,妳不喜欢玫瑰?」他安静地说:「我可以去买其它的。」
熟悉的台词。她抬起头,戴上眼镜,看见男孩向来沉默的眼中一闪而过的微妙笑意,忍不住破涕而笑。这个人!
她伸出手,接过他手上那一朵已经没有刺的玫瑰,紧紧握在掌心。「不要,你不要去买别的。我喜欢玫瑰。」
「……那妳喜欢我吗?」
她低头看着手上的花朵,长发遮盖羞怯的红晕,咬咬嘴唇,轻声应道:「嗯。」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往前踏一步,然后安静地坐到她的身边,迟疑一下,有点笨拙地牵过她的手握住。「……妳知道,我为什么约妳到这里来?」
她摇头。他的手,好热。她的心,噗通噗通地跳着,应该是太过急促的频率,她却觉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我记得有一次,我在这里惹妳不开心--我好象常常惹妳不开心。」他微微揽起眉头。「……妳说,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这里。」
「书伟,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定定地看着远方,手静静收紧。「那很重要。」
她摇头。那些,已经没关系了,再也没有关系了。她的愿望,她唯一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三年多前,我们才刚进学校。」他彷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应,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自顾自地继续往下叙说:「有一个晚上,一个很像是今天晚上的晴朗月夜,我站在马路上发呆--远毅说,我老是在发呆,那一点也不稀奇--然后,有人把我从公车前面拉回来。」
她看着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他记得……
她的王子,并没有忘却最初的邂逅。
「妳救了我两次。」他沉默一下。「三次才对。」
「三次?」她皱起眉头。「没有第三次了。」
他看着她,然后摇头,没有多加解释。有些救赎,并不是有形的。
「这些,都是我在下午的时候想起来的。」他看着她。「我没有忘记,只是没有马上想起来而已。」
「书伟……」
「不过,余音,有一件事,我想不透。」
「什么事?」
「『思薇尔』。」
她的胃收缩一下,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二--二世』怎么了吗?」
他沉默一下。「那个名字,很耳熟,可是,我想不起来为什么。」
呃。「书伟,那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皱起眉头。「不重要?」
她心虚地摇头,伸手拿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低头假装擦拭。「那--那只是随便取的名字,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
「真的!」她努力向他保证:「那不重要。」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然后点头。「喔。」
她松口气,将眼镜挂上,依偎在心上人的身边,凝望天边那轮圆满的月亮。
夜,逐渐深沉。从天而降的温柔光芒笼罩整个山头。
没有起伏的声音。「……我一直以为,那个名字是从我的名字来的。」
她倒抽口气,转头看向那个没有表情的人,和平常一样的眼里闪过不可错辨的恶作剧光芒。「王书伟!」
「啊?」
「你好无聊!我讨厌你!」她决定再也不要理会这个可恶的人了,站起身,正打算跑开,却被他一个使劲,整个人跌回他的怀中。
炙热的体温,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余音。」
她不悦地抬起头,却望进他温柔的眼。那双从来没有表情的眼睛,在月光照耀下,漾出让人心动的光影。
他伸出手,摘下她的眼镜,轻轻拂开落在脸颊上的乌黑长发,露出只有她看得见的沉默微笑。「妳不要生气,我在开玩笑。」
爱情,盈满心怀。
她放下手上的玫瑰,反手抱住她心爱的王子,将湿润的脸庞埋进他的臂弯,轻声告白:「我喜欢你。书伟,我喜欢你。」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就一直想要说出的咒文。
今天,终于实现。
他低下头。
银白光芒下完成的满愿之吻,王子找到了他的美人鱼,爱情的魔法现在才开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