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澄蓝的天空,窗边的女孩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长如小扇的睫毛在眼下遮出两道闇影。
她有瀑布般直泄而下的墨发,水亮而迷蒙的双眸,短而挺的鼻子底下是一张湿润而红艳的嫩唇;肌肤是近似透明的珊瑚色,乳白中又带点微微的粉红。
除了一张精巧的脸蛋之外,雪颈下的身材也是极好的,圆胸细腰,一双腿又细又长,在一堆棕发碧眼的洋妞里,反倒将她那异于常人的东方风情,衬托得更加迷人耀眼。
「水晶小姐,又有什么事惹得您心烦啦?」脆亮的嗓音自耳旁响起,怪腔怪调的法文教人发噱,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是谁。
「挽绿,我们同学这么久,妳又何必明知故问?」她无力的眨眨长睫。
同是东方人的冯挽绿翘起小鼻头,一脸受不了的表情,改以中文说道:「我的大小姐,妳别老为这件事长吁短叹行不行?好歹都过了五年啦!」
「妳是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水晶有点赌气的别过脸去。
「谁会不明白?还不就是妳那个夜哥哥嘛!」冯挽绿一副「啊呀我太了解妳」的表情。
「自从妳六岁被柏耳森爵士收养后,和他一直书信往来。谁知道五年前他突然失踪,连院长和修女都不知道他哪儿去了,因此妳就一直愁眉苦脸到现在!」
「有这么明显吗?」水晶摸一模自己的脸蛋,接着又叹气了。「说什么书信往来,都是我在写给他,也没见他回过一封,若非我清楚他是什么样的怪脾气,早就不理他了。」
「但是从院长那儿知道他有在看信,并且保存起来,妳还是很高兴吧!」冯挽绿贼笑着推推她。
水晶忍不住笑,随即又摀住脸呻吟起来。「可是他就那样消失了,什么讯息也没留下,唉!他究竟又把我放在哪里?」
「算啦!这代表你们无缘,既然无缘,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水晶不爱听这些话,她别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的蓝天。
夜好吗?他为什么要不告而别?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一年,她却知道,夜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疏离的。那一年里,她早也缠、晚也黏,只差睡觉没抱着他睡了。
在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之下,她才清楚探触到,夜也是有人性的一面:因为他会忍不住暴怒、吼叫着要自已滚开!
唉!真不好、却也很特别的记忆,水晶永远忘不了,当院童和修女听见他发怒时,那惊讶的表情有多夸张。
她可是很喜欢、很喜欢夜的呢!因为夜会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
「水晶,别发呆啦!妳还不回家?」冯挽绿将她唤回现实之中。
「妳真扫兴。」水晶拿起纯丝的手袋,踩着优雅的步伐往外走去。
她可是具有真正贵族身份、柏耳森爵士的养女,也是柏耳森企业唯一继承人,可不能在学校及外人面前失礼。
虽然要她压抑自己原本的个性,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为了爵士,她也只好强装了。
走出学院大门,远远的,一排排轿车整齐的停在前方,让学生可以按顺序辨认自家的车子,可水晶却转过身,往反方向走去。
「喂!水晶,妳去哪儿?车在这里呢!」冯挽绿在她身后大喊。
「我不坐车,让司机送妳回去吧!」她加快步伐往前走。
真是够了!水晶叹气。为了就学方便,爵士和夫人特地为她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层公寓,为了不太突显自己的身份,水晶一向都是徒步上下学。
可自从上个月开始,爵士和夫人便要私人司机专门接送,还逼她回郊区的大房子,使她感到相当苦恼。
她实在不愿意回到大房子里,再过那种拘谨而豪华的生活。
「妳别跟自己的脚过不去了,有车坐不是很好吗?」冯挽绿搭上车,让司机跟在水晶身后。
「不要,我今天想回福克大道上的公寓!」她任性的说。
「小姐,爵士吩咐,这个月妳一定得回家才行。」司机温吞吞的说道。
水晶闻言,皱起了两弯细细的柳眉。「我知道,但是今天我好累,不想回大房子行吗?」
「但是爵士说......」
「我知道他说什么,麻烦你转告他,就说我今天约同学研究德文,不回家去,若爵士怪罪下来由我担当,这总可以了吧?」
水晶敲敲玻璃窗,接着说:「麻烦你送冯小姐回去,就这样!」
司机见她似乎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多说,只能摸摸鼻子关上车窗。
后座的冯挽绿会心一笑,对她眨了眨眼。「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罗!但愿妳今『夜』有个美丽的好梦。」
「妳......」水晶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正待回嘴,车子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巴黎的街道是安静而不嘈杂的,末冬的天气仍是干冷而带雪的。水晶在路上买了些面包与罐头,还有一瓶葡萄酒。
自小在异国长大,早就养成她独立坚毅的性格,再加上父亲早逝,因此从小她就很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爵士虽然对她极好,但身为异乡人的不自在,总让她小小的心灵有一抹阴影,尤其是在爵士大宴宾客的时候,大伙儿对爵士会收养一个东方小孩,总是透着些奇怪的疑问。
幸好三年前,她顺利进入巴黎相当有名的贵族学校,才开始自己自由的生活。
还没回到公寓,水晶柔黑的发顶早已积上薄薄的雪花,鲜明的对比看起来煞是有趣。
她抱着纸袋正准备回对街的公寓时,转角冷不防冲出一辆黑色轿车,闪着刺眼的车头灯、向她疾冲而来。
「啊!」水晶失声轻叫。
驾驶似乎已看到她,可车子不但不煞车,反而更加快速度向她撞来,如一只黑色的大怪兽要吞没她似的。
水晶用手遮住眼眸,眼看已来不及避开了--
她的腰际忽然一紧,身子突然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鹅黄色的车灯在她的眼前闪过,时间彷佛停住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旁彷佛响起车子逆火的声响。「砰砰砰砰!」
她这才感觉到自已持续往下坠,然后跌落。
身体并不觉得疼痛,意识也相当清楚,等回过神来,水晶才发现自己的身下暖呼呼、厚腾腾的。
她惊愕,连忙侧过头望下一看,眼光却对上了一双阴沉沉、而亮灿灿的眸子。
「啊--」她挣扎的爬起来。「对不起、谢谢......」
她慌慌张张的想站起来,谁知右脚踩在冰块上,又差点滑倒。就在此时,手臂被一股大力握住,这才让水晶站稳了身子。
「谢谢......」她涨红了脸,低头讷讷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事吧!」男子出声问道。
他的声音很纯净、略带些悦耳的磁性,说的虽然是法文,却一字一字的,像是想斩开那软侬含糊的语言。
「我没事!」她抬起头,优雅的向男子道谢。「谢谢你,我......」
咦?!他!
「怎么了?」意识到她不同于平常的反应,男子微一挑眉。
「你......你......」水晶失控的捧住他的脸,细细端详。
墨黑而笔直的眉、一管恰到好处的直鼻、紧抿而纤润的唇,与那双略带桃花的丹凤眼--即使里头盛满了熟悉的冷漠与不耐烦......
「你是夜--」她惊喜的尖叫出来。「夜、夜--」
男子别开脸,以逃避耳朵所遭到的荼毒。「我是,妳又是哪位?」
一句问话将水晶推得好远,她原本惊喜的小脸立刻垮下来,难过的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不记得才要问妳啊!」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
「我是......我是......」水晶嗫嚅起来。
夜......还会记得自己吗?他们俩毕竟只相处过一年,之后的书信往来也断了五年,这五年来,他过得如何呢?
水晶退开几步,以客观的眼光审视着他。
他已经长得好高了,水晶自己有五尺七吋高,而夜,看来还比她高半个头;夜的脸孔,比记忆中漂亮的多,但身材仍然是瘦削而结实的,灰色凯丝米毛衣下,是一双被牛仔裤包得紧紧的长腿,脚上则套着小羊皮短靴。
他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疑问。
这......该怎么说呢?如果他说不记得自己,那她岂不是自取其辱?
水晶眨眨眼,瞬间有了决定。
「啊,我的脚好痛,好痛噢!」她弯下腰,像是真的痛得不得了。
「要送妳去医院吗?」他呆了一会儿,这才答话。
「不用!」开什么玩笑,去医院还有什么搞头啊?「你可不可以送我上楼,就在对面而已。」
为了怕他拒绝,水晶连忙无力的靠在他身上,边伸出手指向对面公寓。
他只觉得怀中一软,一股清新而纯洁的甜香弥漫在鼻间,他不知该怎么拒绝,只好扶着怀中人儿,半抱半拖的带她过街。
水晶得意的偷笑,以前夜也拿这招没办法,只要她故意装得很可怜、很柔弱,夜总会板着一张冷脸来帮她,看来他一直没变。
水晶大胆的将头靠在他的颈窝上,侧头偷瞄他优美的侧面。
夜的脸是干净的,没有一般男人毛孔粗大、胡渣外露的缺点,蜜禾色的肌肤健康而顺眼,她以前都没发现,夜原来是这么好看的男人。
咦?
水晶伸手拨动了他丰润的耳珠。
「干什么?」他突然颤抖了一下,眸中浮出一点尴尬。
「你打了耳洞啊?」她又伸手去触碰那个小洞。「为什么呢?」
夜侧头避开,脸上有着恼的神色。「别乱碰,再摸我就把妳丢在路上。」
「对不起嘛!噢......我好象有点头晕......」水晶突然「严重」起来。
夜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才又抱着她向前行。
「柏耳森小姐,妳没事吧?」管理员见许久未归的水晶忽然回来,身旁还拖着个男人,脸露痛苦之色,看起来像是被挟持了。
他顿时紧张起来,手指放在呼救铃上。
「我没事,不麻烦你了。」在夜看不见的地方,她对管理员露出甜蜜而欢快的微笑,看得管理员呆呆的。
哦!管理员瞬间醒悟过来。「若是这样,我就不打扰了。」
一阵混乱下,两人好不容易进了家门,水晶赶紧往沙发一倒。
「夜,你随便坐。」
「不用,我得走了。」他可没有意思多留。
「等......等一下,我的脚好痛,你至少帮我包扎一下再走嘛!」水晶使出她从未在男性身上用过的「女性魅力」。
「药箱在哪里?」
耶!胜利--她振奋起来。「在浴室的柜子里。」
他站在屋子里,转头略为看看,便摸清了屋内的隔间,向浴室走去。
接下来该怎么留住他呢?水晶脑筋飞快的转着。
难道又要使出小时候那一招死缠烂打?!
不好吧!他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而且隔这么多年才相见,有陌生感是一定的。她即使再大胆,也不可能像小时候那么开放吧!
而且,都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夜对她仍是一点记忆都没有,她的勇气已开始消褪了。
见他走出来,手中提个药箱,水晶连忙卷起裤管,露出一双晶莹匀称的小腿。
「哪里受伤?」他实在看不出半点伤痕。
「这里。」水晶指指自己的小腿肚。
他皱着眉将水晶的小腿检查一遍。「没有伤口。」
「就是那里......啊......啊......」她愁眉苦脸的叹息。「我想我是伤到筋骨了,这种伤势外表看不出来的。」
「就算是伤到筋骨也应该是在关节或骨头处,哪可能会在小腿上?妳也太奇怪了吧!」
「我一定是受伤了,只是你没看出来!!」她可固执的了。
「是吗?」夜谨慎的用手指触摸小腿的每一处。「很抱歉,我真的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这......反正我就是很痛嘛!」水晶尴尬的大叫。
「既然妳这么说,好吧!」他耸了耸肩,朝门口走去。
「等一会儿,你要去哪?」她着急的叫道。
上天好容不易将夜送到自己面前,她可不能再将他掉了。
「放心吧!」他突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既然妳坚持受伤,我绝不会放下妳不管的--」
「啊--」房内传出凄惨的喊叫声,只见堆满抱枕与绒被的床上,有一个人儿在上面激烈的翻滚着。
「够了够了,快住手!」她凄厉的狂叫着,边伸手想阻止脚掌上的一双大掌。
「妳要忍耐,这是测试妳哪里有内伤最好的方法。」夜嘴角噙着一抹笑,手指不停的在水晶的脚底猛按着。
「啊......我没有......没有内......好痛--」她随手抓起一团枕头,朝夜拋去。
夜侧头避过,这才松了手。
「你想杀死我啊!」水晶气急败坏的瞪着他,心疼的揉着惨遭蹂躏的脚掌。
「放心吧!我学过怎么治疗筋骨挫伤,不会弄伤妳的。」他摊摊手,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你!」水晶气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她已经没力气去指责他了,一切都是自找的。
「你累了?那我该走了?」他站起身来。
「等一下!」她嚷着。
怎么能这样就放他走?若是如此她何必受这些零碎的苦头。
「你把我脚弄得好疼,我已经没办法走路了,你得帮我做好晚餐才行,若是不能走路,你还得来接我上下课。我是个好学生,可不想旷课。」
他惊愕的瞠大琥珀色的亮眸。「我不认为我有义务替妳做这么多事,而且妳不怕我吗?」
「我当然......」水晶吞下即将出口的话。「我会知道你的名字,难道你也不觉得奇怪?」
「巴黎的华人圈子就这么点大,女孩会知道我名字并不意外。」他淡淡的说,像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各个族群在异国里,自会组成一个小团体,这点水晶也清楚,但她却没想到,夜的交游竟然「宽广」到这种地步?!
「你很有名?」她咬住下唇闷声说。
「并不,」夜挑挑眉。「只是女孩儿都认识我。若没什么事,我该走了。」
「等......」水晶转转眼珠子,突然笑了。「我送你。」
「妳不是脚痛吗?」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
水晶腻声说:「就是这样啊!所以麻烦你扶我到门口,单身女子么,总该谨慎些。」
还不待夜的同意,她已经靠向他强壮的臂膀了。「夜--」
她突然一呆,和夜认识这么久了,她竟不知道他真正的姓名。
「你的全名是什么?」她有点渴望的问。
男子看她一眼。「永夜,傅永夜。」
永夜,永远的黑夜--不是父母对他完全没期望,就是还有个兄弟跟他对应。
「我叫水晶。」她自我介绍,并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水--晶!你有没有印象?」
「噢!」他无关痛痒的哼一声,算是回答了。
水晶被他冷漠的态度给击败了,她垮下脸,赌气的将全身重量都放在他身上,两个人就这么半拖半拉的走到大门。
「你好好走,别滑倒罗!」她露出甜甜的微笑,朝傅永夜挥挥手。
「还有我明早十点有课,请到楼下等我。顺便跟你说一声,我马上会去睡觉只要我一睡着,就算战争爆发我也不会醒,所以别回来找我罗!」
傅永夜露出一个「谁要回来找妳」的表情,接着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他那潇酒而悦目的背影,水晶禁不住笑了开来。
她有把握,夜一定会回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