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馨儿挽着藤篮,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在林间小路上,一蹦一跳地往山下的灵山村前进。
虽然祭祀大典已经近在眼前,但她还是趁着出门采药草的机会,偷溜出来透透气。
若是让凤婆婆发现她下山,免不了又是一阵训话了,苗馨儿心中想道。
没多久,灵山村出现在她眼前。
祭祀用的台子已经搭好,村子附近各式色彩鲜艳的帐子,更是衬托出庆典的气氛。
唉!如果我不是站在台上的主祭司,而是挤在台下的人,那不知会有多好!苗馨儿感叹地想。
她一直很想体验村里热闹的感觉,而不是扮演神圣又高不可攀的天女,受村人崇拜。
这是天命……凤婆婆说的。
但是,她就一定得认命吗?
可如果她不好好扮演天女的角色,不但对不起她娘亲,对不起凤婆婆,也对不起那些相信她的村人。
她摇摇头,甩去脑中叛逆的念头,继续往前走。
苗馨儿走人村中的市集,拥挤的人群之中,没有人知道方才与他们擦肩而过的小姑娘,竟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天女”。
她愉快地穿梭在人群之间,一双美丽的圆眸兴奋地四处张望。
哇!!实在太棒了!街上有好多摊子,摊子上摆满许多漂亮的东西,而且大部分都是她没见过的。
灵山上的生活非常简单,自给自足,连衣裳也是一致的雪白,所以她长到这么大,也不知道什么是胭脂花粉。
苗馨儿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个头娇小的她必须踮起脚尖,才不致被人潮挡住视线。
“美丽的姑娘,买些胭脂吧!”卖胭脂的小贩朝她友善地吆喝道。
苗馨儿微笑地摇摇头,眸中有些困惑。
什么是胭脂?是吃的吗?
“那么发簪呢?我卖的发簪样式多,保证让你更美丽。”小贩又说道。
发簪……这她就知道了!
苗馨儿摸摸自己头上的木制发簪,那是某个祭司用小刀替她雕成的。
她好奇地往前挤一点,想看看别人卖的发簪,跟她所戴的有什么不同。
一瞧之下,只见一枝枝精致的发簪躺在摊子上,每一枝都比她头上所戴的要好看许多。
其中,一枚银色的发簪吸引住她的目光。
它的雕花不若其他发簪那般的繁复,仅是很简单地勾勒出一朵茶花的轮廓,但是非常雅致大方。
“我可以拿起来瞧瞧吗?”苗馨儿问道。
“当然、当然,尽管瞧。” 小贩拿起簪子递给她。
苗馨儿接过簪子,像端详什么宝贝似的,小心又仔细。
正当苗馨儿专注地看着那枝银簪时,摊子另一边的云少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人群,最后停驻在她身上。
好特别的姑娘,云少祎心中暗想。
方才他与苗勋用餐完毕后,苗勋已先返回帐子休息,所以他就一个人出来逛逛,顺便打听一下他要找的人住在哪里。
不过,街上摊子所卖的粗糙玩意儿,他根本看不上眼。毕竟沧溟府里多的是奇珍异宝。倒是那位站在摊子前的白衣姑娘吸引住他的目光。
她很美,白皙的肌肤下透着淡淡的粉红,晶眸深邃,鼻梁挺直,饱满的红唇微微上扬,显然是心情很好。
但那并不是吸引他的主要原因,真正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的,是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质。
第一眼时,她给他一种活泼纯真的印象。但是真正看着她时,她又予人沉静脱俗的感觉,仿佛是一朵不被尘污沾染的白莲。
就是这样矛盾的组合,使得她产生了某种奇怪的魅力,也吸引了他的目光。
苗馨儿蓦地感受到云少祎的注视,抬头往他瞧去。
云少祎见她朝自己看过来,非但没有移开日光,反而对她露齿微笑。
苗馨儿胸口忽然猛地一跳,连忙掉开视线。
那人真是奇怪,一直盯着她做什么?她有些羞恼地想道。
为了逃避云少祎的注视,苗馨儿把手中的发簪小心地放回摊子上,转身欲离开。
“姑娘,你不买这簪子吗?它很漂亮哪!”小贩见到苗馨儿把簪子放回去,赶紧游说道。
“可是……我身上没有多少银两。”她抱歉地对小贩说道,然后挤出围在摊子旁的人群之外。
事实上,她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银两,因为她是偷溜出来的,而且在灵山上,银两根本无用武之地。
若非那个人唐突地一直盯着她看,她还真有点舍不得把那枚银簪放下呢!
想到那枝与她无缘的银簪,苗馨儿的好兴致也渐渐消失,所以脚跟一转,往返回灵山的方向前进。
“老板,刚刚那位白衣姑娘看的是哪技簪子?”
云少祎见到苗馨儿离开后,靠近小贩问道。
“她看的是这枝银簪子。”小贩把银簪拿给他,
“公子和那位姑娘认识?”
“不,不认识。” 云少祎摇头微笑,打量一下手中的簪子,说道,“这簪子我买了。”
他也不问价钱,随手塞给小贩一锭碎银便离开了。
可是,当他转过身往街上瞧时,却已不见苗馨儿的身影。
她的动作还真快,才一转眼的时间就消失无踪。
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买下这枝簪子,只是刚才就是有买下它的冲动。现在想来,真有些荒谬。
若是沐辰在这里,恐怕又要浇他冷水了吧!
不,若是沐辰在这儿,他根本不会让他去买簪 子。云少祎看着手中的银簪,忍不住自嘲道。
然而,他还是把银簪揣入衣襟内,然后往帐子的方向走回去。
或许,以后还有缘再见到那位姑娘,云少祎不禁在心中想道。
※※※
灵山村郊区的某座帐子里,一名妙龄女子冷凝着脸,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纸包,交给站在她对面的男子。
“你的任务很简单,只要把这包药粉往她身上撒去就成,记得,药粉必须接触到她的皮肤。”甜美的声音中尽是无情。
帐内的那名男子作摆夷族的打扮,身强体壮,似有不弱的武功底子。
他接下小纸包,端详一阵。
“里头是什么?”他问道。
“既然是要给她的,你说还能是什么呢?难不成会是仙丹圣品?” 女子秀丽的脸庞因恶意而变得扭曲。
“琵娜,这么做会不会过火了些?” 女孩的哥哥,名叫哈坦的青年说道。
“哥,你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她?”名叫琵娜的女子不悦地问,“都是她,害得我这么惨,她不但抢走天女的位置,还害我被赶下山。”
“但是,再怎么说,她仍是咱们的表妹……”况且,当初的确是琵娜不对。
“是我先出生的!若不是她那个无耻的娘违背咱们的传统,私自跑去跟汉人勾搭,生下她这个杂种,天女本应是由我来当!” 琵娜明亮的眼中写满愤恨,“好啊,如果你舍不得,就去警告她啊!!最好再跟凤婆婆说,我要杀了她的宝贝,然后让我被长老们烧死。”她挑衅地望着兄长。
依他们千古以来的纪律,若有人意图伤害天女,一律由长老们处以极刑——先在野外曝晒数日,再活
活烧死。
她曾经尝试过对苗馨儿下毒,可惜她当时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行事不够谨慎,还没成功就被抓个正着,以致被驱逐下灵山,永远不得上山。
从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要杀掉苗馨儿。
“我怎么会让你被烧死?”哈坦皱起眉头。
他们的爹娘都已去世,就剩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他对妹妹自然是呵护有加。
他们的娘亲是上任天女的妹妹,所以,当初若是苗馨儿没有出生,现在的天女就是琵娜。
假如琵娜天资愚钝也就罢了,偏偏她也有颇高的灵赋,而且擅于种蛊和使毒。
或许正因如此,养成她自负骄纵的个性。
所以,从苗馨儿出生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研制各式无色无味的毒药,一心想取她性命。
他这个做哥哥的,太了解妹妹的心已经被妒恨所蒙蔽,任谁也阻止不了她。
“这还差不多。” 她扬起嘴角,撒娇地靠向哥哥,从随身的彩色小包里,掏出一颗红色药丸,“这药粉的毒性很强,我要你先吃下解药,以防你不小心触碰到药粉。”
哈坦接过药丸吞下,一阵甜腻顺喉而下。
“明天就是祭祀大典,下手的机会应当很多。”
琵娜说道,然后拍拍兄长的手臂,离开帐子。
哈坦低头看向躺在掌心的小纸包,心中矛盾怅然。
然后,他无奈地摇摇头,把纸包塞入腰间。
他们要杀菌馨儿,也算是违逆天命,怕是不成的吧?
※※※
祭祀大典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下到来。
一大清早,木头搭造的祭坛附近,已经挤满前来观礼的人潮。当然,其中也包括云少祎以及苗勋。
祭坛上缀以层层白纱,中央摆有一张大桌,桌子厚实华丽,上头摆满各式不同模样的祭器。
“云大哥,你瞧这里已经站了那么多人。若是咱们再晚些来,恐怕就挤不进来了。”苗勋兴致勃勃地说。
“那咱们可以站远点瞧,不必非跟人挤在台边不可。”云少祎打个阿欠,伸指拭去眼角沁出的眼泪。
今晨天还没亮,他就让苗勋给摇醒,催他赶紧梳洗之后,就给拖到这里来。
真是的!一个祭司有什么好看?难道站得远一点,受到的福泽就会少一点?他在心中嘀咕。
“不行!站太远,就瞧不清楚了。”苗勋说道.然后才看见云少祎仍是满脸的睡意。于是,又不好意思地说:“云大哥,你在这里等等,我去买早点回来给你吃。”
“免了!” 云少禅笑道,“你那么看紧你的天女,还是你等着,我去买来给你吧!”说罢,转身觅食去也。
不一会儿,就见云少祎捧着两个油纸包,由人群中挤回来。
“哪!这已经是我所能找到尚可入口的东西,咱们将就着点吃。” 他把其中一个油纸包塞到苗勋手里。
苗勋打开手中的油纸袋,里头躺着两个干瘪的包子。
他拿起来咬一口,发现味道实在令人难以恭维,于是两三口就把剩余的包子囫囵吞下,尽量忽略它的滋味。
“你不错嘛!”云少祎看着他吃下包子,眸中闪过一丝赞赏,“我本以为你这当家少爷大概咽不下这种东西,没想到你会把它们给吃光。”
“我以前从不知道这种东西也能算是食物,但是这几年参加祭祀大典下来,发现偶尔试试民间的味道也不错。”苗勋说道。
云少祎点头表示明白,也拿起手中的包子,一口一口慢慢吞入腹中。
明儿个他自己向人借个厨房,亲自下厨好了。省得他空有一手好厨艺,却得吃这种玩意儿。
吞下最后一口包子,拍拍手上的残屑,云少祎向苗勋问道:“祭祀大典什么时候开始?”
“快了!再过一会儿,村里派上灵山恭候天女的壮丁,就会用软轿把天女请下山。”苗勋伸手指着云雾缥缈的灵山。
这天女的架子还挺大的!云少祎心中暗想。
周围的人愈聚愈多,幸好他们来得早,挑了个不易被推挤的位置,这才免去与人肉贴肉的不适。
时至已时,一批队伍从灵山下来,总共有十五顶轿子,但是只有中间那一顶是纯白的轿子,其余都只是一般普通的软轿。
队伍所经之处,围观民众纷纷让出一条通路,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虔敬的表情。
“他们来了!”苗勋兴奋地压低声音说道。
云少祎由于身材高大,所以视线能够轻易地越过人群。他看着队伍缓缓往他们这边走来,心中好奇所谓的天女到底是什么模样。
最后,轿夫们把轿子抬到祭坛下方,掀起轿帘,让坐在里头的祭司出来。
惟有那座雪白的软轿,是直接抬到祭坛中心才缓缓放下。四名轿夫垂手恭立在旁,没有一个人去掀动轿帘。
此时,台下一片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引颈盼望,等待天女从轿中出来。
不负众望地,白色的轿帘轻轻地被掀开,一抹娇小的白色身影从轿中步出。
苗馨儿站在祭坛中心,褪下身上的白色缎面斗篷。她全身包裹在层层的白纱之中,赤足、蒙面,只露出一双清澈的星眸。披散的乌黑秀发只用一只小银环拢住,与她浑身的雪白形成强烈的对比。
云少祎第一眼看到她时,心中不禁一震,某种熟悉感突地涌上,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亏他还嘲笑苗勋,怎地这回自己也对她有种熟悉感?
不过,还不至于强到会每年到这儿人挤人啦!
他悄悄瞥一眼苗勋,只见他早已双眼发直,盯着天女猛瞧。
“每次看到她,都有一种想冲上去拥抱她的冲动。”苗勋低声说道,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说给云少祎听。
“小勋,我劝你还是别冲动。你若是真冲上去抱人家,恐怕会被其他人打死。”云少祎双手抱胸,调侃道。
嘿!司沐辰不在,竟然也轮到他来泼人家冷水了。云少祎有趣地想道。
“我当然只是想想而已。”苗勋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嘘!祭祀要开始了。”
所有的祭司都已经站到祭坛上,把天女围在中央。
台上的天女莲步轻移,走到大桌后头,拿起一个状似杯子的铜器,缓缓向天举起,嘴中喃喃念出一串云少祎听不懂的语句。
然后,她把盛于铜器中的液体,洒在面前的地上,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这是敬天,接下来才是正式的祭神。”苗勋靠近云少祎,低声解释道。
果然,天女把铜器放回桌上之后,一连串繁复的祭天仪式正式展开。
她以各种优美的姿势使用摆在桌上的各样祭器,云少祎觉得这不像祭神,反倒有点像某种舞蹈。
或许,她真的具有某些神奇的力量,云少祎想道。光是看着她优美的舞动,某种清凉甜沁的感觉滑过他心底,仿佛一涤尘世纷扰。
当大家都如痴如醉地观看天女祭祀时,云少祎的注意力却被祭坛左方的一个小动静吸引。
一名用斗笠遮脸的黑衣男子静静地站在祭坛旁边,很安静、很不起眼……
但是他的斗笠,却令云少祎感到诡异。
如果是来观看祭典的,怎么会戴顶斗笠遮住自己的视线?显然这个男人是另有目的。
于是,云少祎好管闲事的个性又被激发。他稍稍往前挪一些,不着痕迹地注意着那个男人。
祭坛上,苗馨儿熟练地使用各种祭器,玲珑有致的娇躯有时伸展、有时旋转,姿态曼妙至极。
不过,她的一双俏目却浏览着台下围观的群众,想找找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
今年来的人,好像比去年又多了些,她在心中想道。
接着,她拿起最后一件祭器。
然而,她的手才碰到冰冷的金属,就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胃部忽地翻搅起来。
她在台上颠踬了一下,才用手扶着桌缘,稳住自己。
由于她掩饰得很好,所以围观的民众并没看出她的异样。
然而,凤婆婆却担心地朝她看了一眼。
有危险……苗馨儿直觉地想道。每当她感应到有危险时,就会有现在这样的感觉。
可是,这众目睽睽之下,怎么会有危险呢?
她稳住自己之后,很快地把最后一个仪式结束,警戒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忽然,一个人毫无预警地跃上祭坛。
苗馨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她没有半点武功,所以只能惊愕地愣在当场。
那人拿着一包药粉,便欲往苗馨儿身上撤去,苗馨儿反射性地往后退一步,不料竟踩到方才褪下的斗篷,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倒栽。
在此同时,一枚石子飞来,打落那人手上的药包,药粉全数撒至地上。
“千万不要碰到药粉!
云少祎飞身上台,一把抱起苗馨儿,用斗篷将她覆住,然后在大家错愕的表情中蹿出人群。
“等等我!云大哥,等等我!” 苗勋反应过来后,也跟在他们身后拔腿狂奔。
那人见情势不对,也乘隙逃跑。
一切全在眨眼之间发生,围观的群众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都结束了。
“怎么办?冒犯天女,会有大劫的啊!”
“是啊!不知道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祥的耳语在人群之间传开。
台上的祭司们也是急得团团转。
“我们先回灵山。”凤婆婆开口说道,“带走天女的人应当没有恶意,毕竟若不是他,天女恐怕已经遭到不测。”
众位祭司皆同意地点点头,眼前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那些药粉很可能掺有剧毒。”凤婆婆小心地绕过撒落在地上的药粉。“大家立即离开,若是等会儿吹来一阵风,可就不妙了。”
不多时,祭坛前的群众散去,祭司也坐上软轿返回灵山。
但是,凝重的气氛却久久不散。
天女遭袭可不是闹着玩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