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一声,行李拉链被拉上的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回响。
周俐亚抱着小孩坐在沙发床上,呆呆的望着替她收拾行李的邬汉文。
住院一周,她复原情况良好,原本怀孕会有的低血糖、偏头痛、呼吸困难、气喘,心悸……等等现象,在小孩出生后,很快的恢复正常。而在怀孕期间怎么吃都吃不胖的她,短短一周就胖了两公斤,体力大大恢复。
她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胖这么多,说起来还真多亏了邬汉文照三餐喂食她,无论云姨为她弄来什么样的补品,他一定用尽各种手段逼她吃下去。
「汉文,我……」
「嗯?怎么了。」
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可以先行离开,没关系。
她应该要识大体一点,在他开口赶她之前,自个儿先拎着行李离开,把小靖留给他。
低头凝望怀中的小孩,出生一周了,五官渐渐清明,鼻子其实很挺,不像小猴子了,虽然还是没有生出眉毛,不过,那无损他的可爱。
是因为做妈妈的自私心态吧?她觉得,她的小孩是全世界最可爱的,虽然小靖不买她的帐,常常在她怀中哭得声嘶力竭,非得要邬汉文抱他哄他才会安静下来……
「很重吗?就好了,等会儿我抱。」邬汉文见她凝望着小孩不语,笑说。
「不是……不会重,我抱没关系。」胃部紧缩,她下意识地抱紧小孩。
邬汉文对她真的很好,不仅无微不至的照料她,还告诉她雅焌复原情况不错,没有排斥和感染现象,已转入一般病房。等办完出院手续,就带着她和出生的小外甥去见雅焌。
他真的……很体贴,连剧本都为她想好了,一个让她弟弟放心的剧本。
可一旦走出医院大门,就要各分东西了吧?因为她来纽约的目的已经完成了。
虽然他们没有讨论过接下来她该去哪里,她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分道扬镳……
「你有什么问题?」邬汉文突然放下行李,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脸,深邃的眼凝望着她语带保留的小脸。
她在想什么呢?什么事情让她这么忧虑?怀孕让她那么痛苦,她都还笑得出来,如今小孩生了,病痛消失了,怎么反倒不笑了呢?
「我……」她看着他表情认真的脸,话,却说不出口。
「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有话,说就是了。」他不禁轻叹一声。怎么都这么久了,她还是这么怕他呢?
「我只是想……对你说,谢谢你这阵子以来的照顾。」犹豫了半晌,周俐亚才鼓起勇气说。
见她客气、生疏的吐出像是要告别的话语,邬汉文眉头一皱。
「雅焌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院,所以我想……我先带妈妈的骨灰回台湾。」她终于说出她的想法。
邬汉文很难掩饰他的错愕。她的意思是——她要走了?带着她母亲的骨灰回台湾,然后呢?会回来吗?
不会了,对吧?
眯起厉眼,他的胸口有把火在烧,不是针对她,而是对他自己——是他的态度不够明确,才让她认为两人到此结束。
他并没有要结束,但她却觉得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可以啊!」收敛翻搅的怒意,他笑开回答。「等你坐完月子,我公事告一段落,再来安排,现在该回家了。」
她舍得离开他?他又该怎么做才能把她留下来?事情已超出他的掌握,让邬汉文焦躁万分。
是他失算了,还以为勾勾手指她就会乖乖跟他走,结果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咦?回、回家?」周俐亚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说回家?
「当然回家,怎么,你医院住上瘾了?不行,我受够沙发床了,你还没看过婴儿房对不对?我和妈布置的,你一定会吓一跳,长孙嘛,礼物自然特别多。」将她惊疑的表情尽收眼底,他笑着语气自然的提起两人的家。「回到家,好好坐月子,把你怀孕流失的体力全部补回来。」
月子?还要帮她坐月子?原以为住院这一周以来的体贴,已经是他最后的温柔,但他却说回家。
家啊……她脑中一直盘旋的梦想,健在的双亲、健康的弟弟以及自己,围绕着餐桌吃晚餐……可惜不可能再实现了。
她可以当成他在承诺要给她一个家吗?可以厚着脸皮赖着他不走吗?可以继续贪图这份本来就不属于她的幸福吗?
望着邬汉文炯亮的眼,她忍不住想……贪心一点。
「嗨,小俐亚!」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有些暧昧的氛围。
定眼望去,邬汉文眉头一皱,对于程咬金的出现感到很不愉快。
「炎大哥!」周俐亚却对来人热络的笑,完全没有发现身旁的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打扮正式的炎宗瀚,西装笔挺,手持一束香槟玫瑰,带着刻意的笑容,走向她。
「总算出院了,幸好赶得及在你离开前来见你。小俐亚,你还好吗?才一阵子没看见你,你好像憔悴了不少。」表面上表示关切,但他的一字一句完全针对一旁的死对头——邬汉文。
淡淡瞥了她怀中的婴儿一眼,没有恭喜,没有夸赞,对于死对头有了孩子这件喜事,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不会吧?我好很多了耶!炎大哥怎么有空来?又是公事吗?」周俐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对于一阵子未见的炎宗瀚,她热络的寒喧。
「又」是公事——邬汉文可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猜测死对头从西雅图来纽约所为何事?
公事吗?难道他也得到了消息?想到一宗足以改变电信业生态的投资研究,他立刻心生警戒。
果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炎宗瀚也听到了消息,才特地来纽约一趟。
公事刻不容缓,但他却放下公事,带束玫瑰来到医院,探望俐亚——忍不住望向那束娇艳刺眼的玫瑰,邬汉文心中窜起剧烈大火。
「炎总特地来探望,真是不好意思。」他敛起张牙舞爪的怒意,客套地虚应。
「甭了,我不是来对你说恭喜的,所以用不着对我客套。」炎宗瀚倒是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
激烈的火花在两人眼神接触的一瞬间,大爆炸!两个身形相当的男人,互不相让的瞪视彼此,竞争的意图很明显。
「汉文,住院期间,炎大哥偶尔来纽约,就会来探望我。」周俐亚不是没有发觉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商场上的死对头碰上了,很难维持表面的和平,她只能尽量扮演和事佬的角色。
「是吗?」邬汉文闻言,眉一挑,学炎宗瀚的口吻刻意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我……」她才想要解释,却被炎宗瀚打断。
「那是属于我跟小俐亚的事情,一定要告诉你吗?怎么这么没有自觉呢?连这点小事都没有告知,代表了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嘛。」
不应该被他三言两语撩拨怒气,但这几句话,让邬汉文深受打击。
是啊,连这点小事都不告诉他,她住院半年多,有一个不时来探望她的人,她却不曾告诉他,证明了她根本没有对他敞开心房。
什么时候呢?炎宗瀚都什么时候到的?该不会他前脚离开医院,他便接着来吧?
他们都背着他聊了什么?炎宗瀚靠她有多近?是坐在她病床上吗?可有藉故碰她的脸?
胸中窜烧的那把火,名为嫉妒,心高气傲的他不愿表现出来,但表情变僵了。
「炎大哥……」周俐亚无奈叹息,深觉今天的他态度很刻意。
「之前我跟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你只要点头,我一切都安排好了。」炎宗瀚用着深情款款的口吻,对她说着暧昧的话语。
简直欺人太甚!邬汉文深觉自己的尊严被人狠狠践踏,正欲开口讥讽,电话铃声适时响起,化解了他的冲动。
差一点就着了炎宗瀚的道!
他看了看手机,是助理来电。
「我接通电话。」他藉由接电话的时间,离开病房冷静一下,留下俐亚和小孩,以及那个需要提防的男人。
在他走出病房后,周俐亚重重的叹一口气。
「炎大哥,我有话想跟你说。」她将熟睡的小孩摆放进一旁的婴儿床。
「嗯?想说什么?」自从来探望过她多次后,他渐渐被善良的她吸引,而喜欢上她。炎宗瀚眼神热切,完全不掩饰对她的喜爱。
可惜,佳人没发现。
「我的手很小。」她没头没脑的说,看着自己半年未工作,但仍难掩粗糙的小手。「我的力量很薄弱,很多我想要的东西,拚了命也只能抓住一点点,如果没有人帮我,我没有办法撑到现在……炎大哥,我不是不明白你把我当成妹妹疼惜、替我打抱不平的心意,但是……」说到这,她突然脸红,娇羞的模样让炎宗瀚一阵心猿意马。「我喜欢汉文……」
但她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泼了他一盆冷水。
「其实,他对我很好……虽然会结婚,只是为了给小孩一个名份,但他真的对我很好很好,超出我想像的好,也很关心我,之所以没告诉他你偶尔会来看我,是因为我怕他知道会生气,汉文总希望我好好休息,不爱人打扰我静养安胎,但漫长的住院期间真的很闷,因此我没有特地告诉他这件事……
「炎大哥,汉文要带我回家。」脸上带着欢喜的笑。「我不知道汉文对我的体贴可以持续多久,但是他要我跟他走,我……我想跟他一起,你不用担心我。」
我不是把你当成妹妹——炎宗瀚不甘心到极点,看着她害羞腼腆的小脸,他真的很不甘心。
新闻闹得那么大,他怎会不知道她和邬汉文结婚的前因后果?他了解自己的敌人,那是危机处理不得不为的办法,更猜得到邬汉文一开始只要小孩。若是他,也会这么做。
自认为他有机会,在她生下小孩后重新安排她的生活,这件事情,他半年来时常对她提起,要她想一想。
本以为手到擒来,最后却硬生生的输给了邬汉文!
「你只是没有选择权而已,小俐亚……你值得更好的!」他不甘心。
「炎大哥,如果不是汉文……我今天恐怕不会这么幸福,弟弟的事情、妈妈的事情,他真的……没有必要为我做这么多。」提起邬汉文,她嘴角难掩笑意。
那抹笑容,代表了她的选择。